直到她八岁那年,魏国出使的使臣,认出了她娘,也知道沈行洲这些年一直在找她。当时正是魏国皇位之争最激烈的时刻,而沈行洲握有的权利亦是最多,于是便想抓她回去威胁沈行洲。
可惜季早早她娘,也是个刚毅女子,当年迫不得已,委身于别人忍辱偷生的事,已经让她无颜再去见沈行洲。
如今,又怎会再让人拿了她去威胁他呢?
所以最后,她选择了自尽。
当时毕竟是在盛凉的土地上,闹出了人命,那些魏国的人怕惹来麻烦,就直接将她的尸体,丢进了护城河里。
而对于见过她的事,那些人回到魏国之后,更是不敢再对任何人提起。
而盛凉这边,尸体后来被人发现,打捞上来后,负责此案的是个快要升迁的郑家子弟。
因怕查不到凶手,影响自己升级的官路,又得知他们孤儿寡母在长安无亲无故,就不想浪费精力去查,便随便安了个失足溺水而亡的理由,草草结案。
这也就是天启主动向魏国求盟,已经不理朝政多年的沈行洲,为何会突然亲自带兵过来的原因。
对于找到女儿,媳妇却死在盛凉,还被如此草草了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如今盛凉遭难,他自然要来凑个热闹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年长安城外,当沈行洲看到阿照挂在脖子上的木雕后,误以为她与自己妻子有关,便出手救了她们。
起先,阿照对他的出手相帮,还是很感激的。但后来,她渐渐发现她走哪儿,他就跟踪到哪儿,还到处打听她的事,这就不得不让阿照起疑了。
那时,阿照以为他是天启的人,于是心一狠,打算哪怕错杀他一个,也要灭了口。
于是率先开始对他下起了死手。
面对阿照铁了心的杀意,不得已,沈行洲只能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几人在心平气和地坐下交谈之后,沈行洲才得知了木雕是季早早的。
最后经过一番确认,他才发现,五官与他有些相似的季早早,竟然是他的女儿。
得知寻找多年的妻子已亡故,女儿多年来都以乞讨为生,沈行洲深觉愧疚,悲痛不已。
后来,他想弥补,就打算带着季早早回盛凉,本来是想将阿照一并带走的,却被阿照拒绝了。
沈行洲倒也没强求,却不想他们出发前夕,魏国有人不想让他回国,特意买来大批杀手,想在盛凉就地解决掉了他。
而在打斗中,季早早看到有人要对沈行洲放暗箭,没有武功的她,想也没多想,便直接飞身扑了上去,给自己刚认的亲爹挡了一箭。
而那一箭,虽未伤及要害,却带有剧毒。
那时,季早早命悬一线,而阿照与她的半年相处,早已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就那样死去。
情急之下,她给她服下了自己用来保命的千年霜草。
最后,季早早活了下来,但因那毒太过狠辣,直接伤了她些根本,导致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成了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沈行洲满心自责和心疼,也震怒魏国那些想对他下手,最后害了他女儿的卑鄙小人们。所以待季早早可以远行了,他立马就收拾东西启程,打算回魏国弄死那些小人。
但临行前,他因那株千年霜草,猜到了阿照,就是天启唐家四处追杀的女子。
见她不愿跟他们走,也知女儿将这个总是冷着张脸的小丫头,当作了亲姐姐,便单方面地将阿照认作了干闺女。
虽然阿照没承认,也没喊过他一声
但因她几次三番救了自己女儿,又割舍了霜草,沈行洲觉得光收她当闺女还表达不了自己的感激,于是就给她留了一笔钱财,和一块自己的凌霄令。
承诺有朝一日,阿照若持凌霄令去找他,他可以帮她做任何一件事。
哪怕,是与天启为敌,也在所不辞。
可惜等了多年,阿照没用过那块令,更没去找过他。
而沈行洲带走季早早后,阿照与李贺又联系了几回,虽每回都谨慎小心,但还是被郑太后的眼线察觉到了一些。为隐藏身份,阿照扮作了乞儿,以季早早的身份,继续流浪在长安各个街头,直到苏嬷嬷出宫,她顺利回到了洛阳。
往事说完,阿照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慕容烬低头,正惊讶于想问她除了沈行洲义女的身份,她还隐藏了哪些他不知道身份时,就见阿照在他怀里,已经沉沉睡去。
见状,他轻叹了声,没舍得扰醒她,只轻手轻脚地给她挪了个舒服些的位置后,静静地凝望着她在日夜消瘦的小脸。
而马车外,众人皆沉默着,不发一言地赶着路。
而他们身后,日暮西落,残阳如血,早已晕染了一片天际。
……
另一边,魏国境内。
墙身布满青苔的城楼上,魏国摄政王沈行洲负手而立于其上,神色淡漠地眺望着盛凉的方向,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前来禀事的小兵看到,有些不敢上前打扰,迟疑了瞬息,才恭敬道:“启禀王爷,天启公主到访,此刻正在营前大帐中,王将军不知该如何处理,特让标下前来请示王爷。”
听到小兵的声音,沈行洲缓缓收回目光,冷漠开口问:“来的,可是天启那叫叶千睸的小丫头?”
第235章 不过与虎谋皮
小兵一愣,但很快点头道:“回王爷,是的。”
就是因为来人是天启的摄政公主,他们的王将军才不敢像对往常那些人一样,随意打发,只能来请示摄政王。
得到确定,沈行洲嘴角冷勾了下,目光再次落向天边的红霞,许久,见那小兵还没退下,才道:“退下吧,本王随后就到。”
“是。”小兵恭敬退下。
随着小兵退下,沈行洲长长叹息了一声,望着渐渐被夜幕取代的天际,喃喃低语了句:“天启那丫头都来了,那臭丫头怎么还不来呢。”
……
营前大帐里。
魏国大将军王缪,肃着个脸端坐在一旁,见摄政王迟迟不来,他拿眼微微瞟了对面的叶千睸一眼。对面的人倒是镇定自若得很,浅饮着茶,似乎是不见到摄政王,就不会主动离开。
如此干坐了许久,直至夜幕彻底掩盖天边红霞,士兵进入帐中点亮油灯,才见摄政王慢悠悠迈步走了进来。
王缪看到,急忙起身参拜。
而一旁的叶千睸也微微起身,朝他微福了一礼,道:“千睸见过沈叔叔。”
沈行洲斜睨了她一眼,淡漠地点了下头,大步走到首位坐下,声音不冷不淡地问道:“公主此番过来,可是因借兵一事?”
叶千睸见他也不与自己客套,也用玩笑般的语气,直接开门见山地点头道:“天启六座城池已经奉上,魏国大军却迟迟不见过来,千睸实在心忧得很,就怕沈叔叔给忘记了呢。”
天启和盛凉现在打得热火朝天的,他们这些隔岸观火的人,怕是想忘记都难吧!
沈行洲冷笑出声,端起小兵送进来的茶盏,垂眸把玩了盏盖片刻,才不徐不疾道:“公主急什么,如今你们连盛凉第一道关卡,都还未拿下,我军此时冒然过去,北燕又岂会再无动于衷?本王总得将伤亡考虑到最小不是。”
听他这样说,叶千睸心底不由冷笑起来。
不过与虎谋皮,她向来做足了准备。
面上浅笑道:“这点沈叔叔大可不必担心,北燕帝如今不在北燕,现下是他们的七王爷慕容博监国,而慕容博的王妃在我的手里,他绝不敢轻举妄动。”
闻言,沈行洲眼色复杂地抬眸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道:“一个北燕王妃罢了,你怎么能确定,北燕就会在乎一个女人的死活?”
“沈叔叔可莫要小看了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已经成为别人妻子的女人。毕竟沈叔叔您自己,不就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权倾朝野的么?”
这世间,有些女人在别人眼里,的确是微不足道。可还有一些,于在乎的人而言,却是比江山还重要的。
以前她也不信,直到……那人死了。
沈行洲面色不变,只垂眸饮茶的眸色,稍稍冷了几分:“公主拿捏人心这一套,倒是比你那父皇青出于蓝了不少,手段也卑劣了不少。”
“沈叔叔谬赞了,你我不都是一种人么。”
“公主无需给自己脸上贴金,本王再卑鄙,在公主面前,那也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对于沈行洲的讥讽,叶千睸倒也不生气,微微起身,朝外看了一眼,笑道:“天色已晚,沈叔叔想来也是个大忙人,千睸也不便多作打扰,便直言问一句,答应借我天启的大军,沈叔叔到底何时让过去?”
她话音刚落,不等沈行洲回答,就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突然匆匆跑了进来。
男子入帐后,目光快速环顾了四周一眼,朝摄政王无声地揖了一礼,得他点头许可,才大步靠近摄政王一侧,附耳说着什么。
那人用了腹语,旁人耳力再好,也偷听不到什么。
而沈行洲也因男子的话,嘴角浅浅上扬了些。
他轻轻放下茶盏,似乎心情不错,雍容闲雅地捋了捋衣袖,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才看向叶千睸道:“天色的确不早了,公主也请便吧!”
“沈叔叔,走之前,请给千睸一个准话。”
叶千睸笑容敛去,她不知道那人给沈行洲说了什么,但见他听了后,神色都变了,肯定是不利于他们天启的。
若是不久前,魏国大军什么时候过去,她压根就不在乎,她要的只是引起盛凉百姓恐慌,让天下人都知道魏国与天启联盟攻打盛凉,让盛凉先自乱阵脚。
可她没想到,斩杀了盛凉郓城主将后,非但没有让盛凉军心不稳,还新来了个英勇善战所向披靡的小将,一来就直接将她天启大军逼退出了盛凉境内。
所以,若此时魏国还迟迟不出兵,危的怕是就轮到他们天启了。
见沈行洲不回自己,叶千睸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语气不善道:“天下皆知,摄政王同意与我天启联盟,也收下了我天启的六座城池。如今摄政王左顾而言他,就是不肯给一个准话,怎么,是想做个背信弃义不守诚信的小人吗?”
许是她有些慌了,之前的镇定自若已无,连沈叔叔都不喊了。
然而她的话,沈行洲却听得一脸不屑,嗤笑道:“公主也说了,天下皆知,那六座城池是本王收下的,答应联盟的人也是本王。至于那些的骂名,你觉得本王身上还缺那点么?”
他沈行洲能当上摄政王,不说脚下踩踏成山的尸骨,就那些真真假假的脏水骂名,他身上早就数不清了,又哪里还会再在乎多加一条?!
这话一听就是要反水了,叶千睸脸色都快难看成锅底了。
也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紧接着,一个身体看着很单薄的女子怒气冲冲地怎闯了进来。
女子也不知是不是怒极了,连旁边还有外人都没瞧到,就生气地对着沈行洲,大声质问道:“你答应过我不发兵盛凉的,你怎么能说话不作数?”
沈行洲望着闯进来的姑娘,意外地怔了怔,眼神也瞬间变得温柔起来。
但看到女子因生气,小脸直接苍白得没了血色时,清俊淡漠的面容上,顿时露出紧张之色。怕她气出个好歹来,还急忙温声哄道:“早早,你先别生气,爹爹答应你的,自然就不会不作数的。”
第236章 这可由不得你
“那你为何来边境?还集兵整顿,一副兴师动众的模样?”
“爹爹那是做做样子,瞧把你急的,盛凉是你长大的地方,爹爹哪能真帮着人家去攻打啊。”沈行洲轻声安抚着她,小心将她扶坐下,才眼神冰冷地望向某人。
是的,眼前这个闯进来的女子,就是沈行洲的女儿季早早。
如今的她,已作妇人打扮,小腹还微微隆起,瞧着像是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就是身子看着太过单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但那双眼睛,依旧干净清澈得如从前。
而她身后,紧跟着进来一名青年,青年一袭月牙锦袍,身形看着是个成年男子,却生有一张精致漂亮的少年脸。而那张稚嫩的脸,哪怕是在昏暗的油灯下,看着都可爱好看得紧,让人有种想上手捏捏的冲动。
然而,沈行洲看到那张脸,只有想上手抽他个大耳光的冲动。
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
青年收到摄政王恶狠狠的目光,咽着口水挤出抹笑,讨好地解释道:“爹,早早说想您了,我这才带她来的。”
“你还敢说!她身子本就孱弱,现在还怀着孩子,说来就来,哪经得住颠簸,你是猪脑子吗?”
青年见摄政王开口就骂,脸色讪讪的,怕被他抽,更是站在门口没敢靠近,只一脸无辜地小声顶嘴道:“那要是不带她来,她不吃不喝的,我也心疼啊!”
“本王看你心疼的,只有她肚子里的小崽子。”
一听这话,青年立马激动了,当即反驳道:“摄政王,你别仗着是我们的爹,就可以挑拨我和早早的夫妻感情,我心疼的明明是早早,你别乱讲。”
先有媳妇才有娃,这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这话虽说得理直气壮,然而他每说一句,听到摄政王握拳的咯吱声,响得就越清脆时,立马就怂得连连后退,最后直接退到帐门口,只脖子伸得长长地留个脑袋在里面。
见他这怂样,沈行洲看得更来气了。
只要每每想到自家肤白貌美的好白菜,被自己一手捧上帝位的猪给拱了,他就气得不行,简直就是火冒三丈,恨不得宰了这小子。
没错,此刻趴在门口,见到摄政王就跟猫见了老鼠一样怂的青年,就是魏国的小皇帝高玄弈,同时也是沈行洲万分嫌弃,和不想承认的亲女婿。
而一旁,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王缪想叩见皇上的话直接卡在喉咙里,低着头没敢看他们皇上那没出息的样。
至于被完全忽视的叶千睸,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她算是听出来了,沈行洲这老东西,耍着她玩呢,压根就没打算与天启联盟。
想到这儿,她眼色阴鸷地看向坐在首位的女子,微微挑头朝身后的人示意,随后就见她带来的人突然拔刀,恶狠狠地朝季早早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