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仪给谢年舟递了个眼神以示安抚,而后继续向陆广轩输出自己的观点,“表兄,他虽然是谢家人,也做过错事,但他如今想回头,我们便该给他这个机会,接纳他,收留他,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陆广轩手里的茶彻底喝不下去了,抬眼看祝仪,仿佛看到狼灭。
与震惊到无以复加的陆广轩相比,另一边的谢年舟则显得十分平静,他双手捧着茶,浅笑着看着祝仪,在祝仪说完话,他适时向祝仪投向感激的目光,待祝仪收到他的感激后,他又眸光一转,看向主座上的陆广轩,浅笑的眸光骤冷,仿佛在看跳梁小丑。
谢年舟在祝仪右后方,他的细微变化祝仪根本察觉不到,唯一察觉到的是陆广轩,看看对自己阴阳怪气的谢年舟,再瞧瞧一直替谢年舟说好话的自家表妹,他有些忍不住想要拔刀的手。
“仪仪,此乃前线,容不得你来胡闹,我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暂且收容谢年舟,待我荡平黑风寨,你便跟我还家。”
陆广轩忍了又忍,低低出声,“至于谢年舟,谢小郎君出身谢家,何须我来教导是非?”
“来人,带仪仪下去休息。”
说完话陆广轩大手一挥,别开眼不看为谢年舟说话的祝仪,显然是不耐到极点。
见陆广轩不耐至此,谢年舟眉头微动,无声笑了起来。
亲兵挑帘而入,对祝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表兄——”
祝仪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陆广轩面前案几上的军报堆积如山,便知他这几日颇为不易,心下不由得生了几分不忍,舍不得再去打扰他,“罢了,表兄,你早些休息,等你忙完事情,我再与你说谢年舟的事情。”
谢年舟在祝仪身后,自然看不到祝仪的面部表情,只是听她声音有些低落,想来是被陆广轩态度所冷,心下不喜才会如此,于是他便走上前,伸手拢了拢祝仪身上的披风,恰到好处安慰道:“阿姐,陆将军政务繁忙,我们先回去罢。”
谢年舟的动作虽有些亲密,但山间的夜里的确凉,给她拢披风,不过是怕她着凉罢了,祝仪没有多想,恹恹点了点头,转身与谢年舟一同走出营帐。
少女娇俏,少年俊逸,俩人凑在一处,并肩而行的背景都是赏心悦目的,陆广轩看到这个画面,忽而觉得白日里受的箭伤像是要复发——气的。
“来人,若是仪仪再过来,只许她一个人来,至于他身边的那个小白脸,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陆广轩揉着眉心,堪堪压下自己想?谢年舟剁碎了喂狗的心。
战场非儿戏,祝仪怕陆广轩分心,大清早没好意思去找陆广轩,只去找了谢年舟,与谢年舟商量着如何攻取黑风寨。
陆广轩是能征善战之将,在没有拿到黑风寨的地图之前,已将黑风寨的据点打得七零八落,拿到地图后,更是势如破竹,不过几日时间,便?黑风寨的贼寇逼得退守主峰。
贼寇虽然节节败退,但到底是果断刀口舔血日子的人,若?他们逼得太急,他们狗急跳墙只会给军队增加伤害,况主峰高耸入云,易守难攻,纵然有地图在手,贸然攻取也未必能讨到好处。
祝仪知道陆广轩的顾忌,也知道让陆广轩消除对谢年舟的怀疑只有从黑风寨下手,更知道谢年舟并非自己面前的小可怜,而是隐藏得极好的大魔王,她心里明镜似的,见了谢年舟,便直接道:“小舟,我知道你非池中之物,小小的黑风寨,自然难不倒你,你快告诉我,你有什么法子拿下黑风寨?”
谢年舟看了眼祝仪。
少女双手捧脸,一身戎装更衬得她娇俏明艳,尤其是鼻梁上的小小红痣,画龙点睛般映着她眼睛的明澈纯粹。
面对这样的人,任谁都生不出抵抗力。
“想要攻取黑风寨,此事倒也不难,我能想到的法子,陆将军自然也能想到。”
谢年舟指了指地图上主峰后的悬崖峭壁,一边看祝仪神色,一边缓声道:“陆将军如今仍在犹豫,想来也知此计甚险,稍有不慎,所去之人便无一生还。”
祝仪呀了一声,看着地图直摇头,“从这里上去太危险了,且不说会不会被山贼发现,单是说徒手攀爬峭壁便是九死一生。”
“小舟,你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谢年舟道:“有,围而不攻,待山贼们粮食吃尽,自会下山投降。”
“此计虽然不会消耗兵力,但黑风寨的山贼能有今日之势力,其中必有世家暗中相助,陆将军在此耽搁太久,只怕邺城会生变数。”
听到这句话,祝仪心情十分复杂——这不是谢崧一开始打的主意么?执行人还是谢年舟自己,谢年舟倒坦然,居然还能一脸平静说出来。
这种心理素质,着实让人叹服。
“阿姐,你信我么?”
祝仪叹服的空档,谢年舟再度开了口。
“当然信你了。”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她的圣母人设演得这么好,怎么可能不信他?
“小舟,你想做什么?”
立好圣母人设的同时,她不忘留了个心眼,试探问谢年舟。
谢年舟笑了一下,“阿姐,你若信我,便将你的一千亲兵交给我,我带他们去爬悬崖。”
清隽无俦的人哪怕只是浅笑,所能带来的震撼也足以让好美色的祝仪有片刻的失神,但听到谢年舟后面说的话,祝仪瞬间回神,“给你?你带他们爬峭壁?”
谢年舟颔首,手指按着地图,用指腹在地图上给祝仪描绘主峰,“主峰看着险峻,却远不及我之前爬过的悬崖,带人爬峭壁虽然不是一件易事,但对于熟悉地形的人来讲,未必不能从这里去爬到主峰,以此打山贼一个措手不及。”
祝仪呆住了,“不行,小舟,这太危险。”
“阿姐,你说过信我的。”
谢年舟莞尔。
祝仪陷入沉默。
祝仪有些不敢看面前的谢年舟。
与谢年舟的真心实意想帮她相比,她的心思脏得多,带他出来,不过是怕他在邺城搞事,对他好,也不过是在哄骗他,伪装自己感化他,借此改变自己被抄家灭族的命运。
可偏偏他这人又敏感又纯粹,她不过对他半分好,他便能不惜涉险来报答。
这样的他,委实叫人心疼。
“我自是信你的。”
祝仪轻声道:“可是小舟,太危险了——”
“没有可是,阿姐,无人能伤得了我。”
谢年舟笑笑打断她的话,“阿姐,你也想早些回邺城,对吧?”
祝仪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谢年舟又笑,垂眸饮了一口茶,碧色茶水间清楚映照他眸中讥讽一闪而过,但等他饮完茶抬头,他还是祝仪熟悉的清冷疏离少年,“阿姐,你与其替我担心,倒不如先去问一问陆将军,只怕陆将军那里未必肯同意我的做法。”
“这倒是。”
想想陆广轩对谢年舟的态度,祝仪觉得这条法子未必行得通,便也不劝谢年舟了,“你先歇着,我去找表兄商量一下,若他不同意,这件事便不可再提。”
谢年舟颔首,目送祝仪而去。
祝仪身影消失在营帐外,他面上的平和一扫而光,眼底的戾气与杀意遮拦不住,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
祝仪对此依旧一无所知,她在亲卫的带领下找陆广轩,?谢年舟的计划说给他听。
陆广轩听到谢年舟的名字便头大,听到这个计划更觉得荒谬,“他若想死,便自去寻东南枝,何苦带着你的亲兵一同上路?”
听到这话,祝仪便知陆广轩仍在气头上,便笑着戳了戳陆广轩的臂甲,“表兄还在生气呢?表兄~~我知道我这次太过胆大妄为,可我都是为了你啊。”
没有谢年舟在身边,祝仪更加肆无忌惮,然而不等她有下一步的动作,便听到一声闷哼。
家里皆是出生入死的人,祝仪太清楚这声闷哼意味着什么,当下也顾不得撒娇了,连忙起身问陆广轩,“表兄,你受伤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怎么伤的?”
陆广轩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瞒不过祝仪,见她一脸紧张,便笑笑点了点她的鼻尖,“小伤,不碍事的。
祝仪太清楚自己表兄是个什么性子,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听他不肯说实话,她懒得跟他废话,扭头便吩咐账外亲卫,“取伤药来。
亲卫很快?伤药取来,祝仪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扭头给陆广轩卸甲。
她自幼与盔甲打交道,太知道如何卸甲最快,陆广轩又顾忌着她是女孩子,不敢对她动手动脚,不过片刻功夫,陆广轩身上的甲衣便被她卸下来,战甲之后,是苍色的贴身中衣,胸口的位置早已被鲜血染红,纵然隔着一层中衣,她也能想到伤势的惨烈。
祝仪颤着手去拆陆广轩身上的绷带,又生气,又心疼,“表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伤了?若我知道你受伤了,必不会气你,更不会拉你的胳膊。”
陆广轩手指扶额,有些无奈,“小伤罢了。”
而另一端的营帐里,谢年舟时不时向营帐外看去,手里的一盏茶喝到茶水变凉,也没等到祝仪回来。
谢年舟的茶喝不下去了。
想起祝仪与陆广轩的亲密举动,他凤目轻眯,放下茶盏,起身去陆广轩营帐找祝仪。
但谢年舟还没走到陆广轩营帐,便被亲兵们拦了下来,习武之人眼睛好,隔着众多亲兵,他看到陆广轩光着上半身坐在主位上,而他要找的祝仪,则伏在陆广轩的肩头,俩人挨得极近,动作也极其亲密,他只瞧了一眼,便觉得自己眼睛被刺得生疼。
“谢小郎君,我家将军不见客。”
亲兵们列队而站,手中长/枪交叉,直接?谢年舟堵在营帐之外。
谢年舟死死盯着营帐里的祝仪,看她拂了拂陆广轩的额头,看她眉眼温柔与陆广轩说着话,宛若亲密的恋人一般。
“不见客?”
谢年舟无端笑了起来,眸光却无半点笑意,“好一个不见客。”
“谢小郎君,请回吧。”
亲兵面无表情。
“我若不回呢?”
谢年舟抬手打散挡着自己的长/枪,不顾秦兵阻挡大步走向营帐,阴冷的声音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阿姐,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住手!!!阿姐,我是让你跟他吵架去的,不是让你俩亲亲我我的!!!
陆广轩:...我可谢谢你!
第23章 (捉虫)
谢年舟来得快,祝仪完全没有察觉,只听到外面一阵骚动,谢年舟便已走到自己面前,声音阴翳又凌厉,她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重了一下,本就惨不忍睹的伤口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动作?
她的手刚落在陆广轩伤口处,鲜血便溢了出来,这下别说陆广轩的中衣了,连带着她的护腕都染红了。
祝仪对谢年舟是三分真心装圣母,对自幼一同长大的表兄却是十分的真心,她根本不用装,心疼便从她的眼角眉梢露出来,人为造成表兄的伤势加重,她对肇事者谢年舟没了好脾气,不耐瞪了谢年舟一眼,俯身拿起擦拭鲜血的棉帕,小心翼翼擦去伤口崩裂流出的鲜血。
“你吓死我了,喊什么呢?”
祝仪不悦道。
祝仪的嫌弃明晃晃,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更何况谢年舟本就敏感,这样的话听在心里,他眉间戾气更重,只是此时的祝仪关注力全在陆广轩的伤口上,这才没有察觉他的变化。
亲兵紧随而来,腰侧佩剑出鞘,“谢小郎君,请您出去,不要打扰将军养伤。”
周围全是剑光,谢年舟慢慢笑开,“原来是陆将军受伤了。”
“不错。”
陆广轩看见谢年舟便心生不喜,见他贸然闯入自己营帐,对他又多了几分厌恶,看也不看他便道:“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此时祝仪正在低头给陆广轩擦拭鲜血,并未看到亲兵们持剑将谢年舟围了起来,便顺着陆广轩的话说道,“是啊,小舟,你若没事的话便先回去休息吧,等我给表兄上完药,再回去找你。”
谢年舟目光随着祝仪的动作而动,看她细白手指染了血迹,殷红一片却动作轻柔,仿佛生怕自己下手太重而伤了手下的人,因为太过关注眼前的伤势,她甚至都没发现他被剑光所围。
谢年舟笑了一下,抬脚往前走了半步,“阿姐,我怎么会没事呢?”
“陆将军乃三军主将,他受伤了,我岂能袖手旁观?”
围在谢年舟身边的亲兵皆是自幼跟随陆广轩的心腹,陆广轩不喜谢年舟,他们更是不喜谢家克扣邺城军饷,手里的长剑明晃晃,丝毫不曾因谢年舟的前进而退半步。
祝仪因谢年舟的话而回头,“你又不是医官,你留下也没用。”
一回头,看到亲兵手里的长剑抵在谢年舟的胸口处,削铁如泥的剑刃刺在软甲上,发出一声轻响。
身着软甲的少年身形清瘦,似月色皎皎的眸静静看着她,像是察觉亲兵对自己的杀意,他眉眼一弯,有些无奈,“阿姐说得对,我不是医官,什么也做不了,陆将军更是不喜欢我,我的确不适合留在这儿。”
祝仪擦拭鲜血的动作停下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祝仪一下子急了,放下伤药上前去拉剑指谢年舟的亲兵,“小舟是我带来的人,你们这样对他,眼里还有没有我?”
谢年舟侧眉看了眼一脸紧张的祝仪,待她看向自己时,他又很快敛去眉间戾气,漂亮凤目闪过一抹病态依赖,“我知道我不该闯陆将军营帐,但我只是想跟阿姐在一起。”
祝仪被谢年舟看得有些心虚。
她对谢年舟的好目的性很强,白莲圣母也是装出来的,她压根想象中的那种人,作为太守的女儿,她会武,会杀人,虽然也会怕死尸,但在必要的时候她绝不会优柔寡断。
就像最初她想搞死谢年舟一样,她虽然会良心不安,但她的一心搞死谢年舟的想法从未动摇过,直到被现实打脸,被系统直白告诉她搞不死谢年舟,她这才彻底死心,开始走装圣母感化谢年舟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