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此类的事情遇得多了,顾氏隔个几月便与荣国公夫人置气,他们也觉得顾氏无理取闹,偏偏荣国公夫人不计较,每次还来哄他们夫人。
广宁伯府的院子都是偷偷传着荣国公夫人的好,谁都期望着自己这辈子遇得着此般好友。
暗暗道自家夫人不识好歹,那可是国公夫人,他们夫人不过是伯父嫡次子的大夫人。
伯府里的下人都知晓,伯爷看不上顾氏,这么多年,如若不是荣国公夫人事事照拂顾氏,顾氏怕是过不得如今这般。
荣国公夫人熟门熟路,不用丫鬟带路便径直入了顾氏的院子。
“青禾,还生气?”
荣国公夫人大步揭了珠帘,笑着唤了声,她歪头进顾氏的卧房,压根没注意到顾氏见她面色仓皇和骇人,几乎苍白着脸从榻上跳起。
后见荣国公夫人面色和缓,言语温柔,顾氏惴惴不安得心脏方有些和缓,强笑着:“你来找我何事?”
“这不是你昨日要和我断了这二十多年的情分,我这么多年无儿无女,好不容易得个可心的人”荣国公夫人好说好讲,还没说完便被顾氏拉长嗓音截了话头:
“程鱼儿不能做你的干女儿。”
“这倒是为何,你且说说。”荣国公夫人好脾气,挨着顾氏温声道:“鱼儿和我五六分相似,我觉得这是天意。”
“不行,就是不行。”
顾氏疾言厉色:“她哪里配得上做你的女儿,上次她来我这儿一点规矩没有,杀了我几个丫鬟,还把我的陪嫁嬷嬷桂嬷嬷带走了。”
“有这事?”荣国公夫人不曾听说这些,也很难想象程鱼儿温婉可人的模样会做这事:“我见鱼儿不似会做没大没小之事。”
“哼。”顾氏冷笑一声。
她敛住眸光里的阴狠,看着荣国公夫人咬牙切齿骂道:
“那是你不知晓她最会阳奉阴违,狐媚子,最会勾人心,和她那个没羞没臊的亲娘一个样。”
荣国公夫人听顾氏这么说程鱼儿眉头拧紧,可她知晓这么多年,顾氏对广宁伯嫡次子那个外室的憎恨。
顾氏年幼时和她畅想要嫁得良人,顾氏相看了很多户人家,最后选了广宁伯嫡次子程立柏。
却没想到,程立柏结婚没几年背着顾氏在外偷偷养了外室,顾氏知道后没少对她哭。
“我是看她和我长得像,看见了她我就想起我那苦命早夭的娃娃。”荣国公夫人低低叹了口气,微微红了眼。
顾氏听她提此,手背猛得绷紧,眼珠子慌乱得转,她咽几口唾沫,低咳两声稳住情绪。
“她在伯府院里十几年,我岂能没发现她长得与你相似,我就是怕她勾起你的伤心事,从不让她与你碰见,你如今却偏偏非要将她认作干女儿。”
顾氏说得有模有样,说着说着便是两行清泪,双目睇着荣国公夫人,抽泣得肩膀跟着抽动,这几日因病苍白的脸愈发羸弱:
“我事事为你着想,如今你不顾我。”
“我这身子便是前些日子与她气得,她倒好,看也没看我。旁人都道你与我关系好,此时你若将她认作干女儿,岂不是让世人看我笑话,嘤嘤嘤”
她越说越是可怜,两行清泪簌簌而下,荣国公夫人为她擦泪都擦不及时,只能搂着她的肩头轻轻安慰:
“好了青禾,我知道你对我好。”
其实,这几日荣国公夫人对顾氏颇有微词,毕竟,程鱼儿与她六分相似,在顾氏院里长大,顾氏却从不告诉她。
可如今听了顾氏的一番解释,荣国公夫人微微有些愧疚,心道错怪了她。
顾氏不说话,一直哭,一直哭。
自小,她若是与荣国公夫人有了矛盾,无论是她对或她错,她便一直哭,一准荣国公夫人会来劝她,事事依她。
果真,她哭了好一阵子,便听到荣国公夫人低叹一声,无奈道:“听你的,我不认她做干女儿了。”
“那就好。”顾氏忙收了泪,双目盯着荣国公夫人,催促道:“你快与程鱼儿致信,把事情说清楚。”
“你若真想认个女儿,我那次女性子温柔,兰心蕙质,自小你看着长大,我把她”顾氏本想说“给你做干女儿”,眸光一闪,眼珠子滴溜溜转:
“我把她过继给你,我这就和伯爷去说。”说着她就要撩开被子下榻。
荣国公夫人拉住了她,摇了摇头:“相公族里还有小辈,万不能从你处过继孩子,广宁伯也定不愿。你身子病着,别为此事操心了。”
顾氏听她言此,眼帘低垂,遮住眼中阴毒、嫉妒和咒怨的目光,轻轻点了点。
荣国公夫人又和顾氏说了好一会儿话方告别。
“去锦亲王府。”
出了广宁伯府,荣国公夫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和程鱼儿说清楚,毕竟此事她起的头,有始无终,也应当面说清楚。
虽然顾氏数落了许多程鱼儿的坏,荣国公夫人却不认同,她与程鱼儿相处这些时日,一直觉得程鱼儿是个实心实意的善良孩子。
…
锦亲王府。
李景琰大步步入寝殿,面色严肃,拉着程鱼儿道:“娘子,我有事要和你说。”
李景琰眉目间隐忍着怒气,望向程鱼儿时凤眸闪着浓厚的疼惜。
程鱼儿放下手中的绣棚,见他拧眉,抬手轻抚李景琰英气的眉宇:“何事惹得王爷如此不快?”
“是”话到了口边,李景琰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踌躇着措辞。
当当当,敲门声突然响起。
“王妃,荣国公夫人找您。”外面丫鬟通禀。
李景琰眉目一疏,低头在程鱼儿眉心落下一吻:“娘子先去会客,稍后我再和你说。”
程鱼儿见李景琰愁绪少了些,和他作别,见李景琰坐在轮椅上目送她,程鱼儿莲步轻移,走了几步又回头。
她步近李景琰,在李景琰面颊轻轻落下一吻:“王爷,我先去了。”
李景琰猝不及防,抬眸愣愣看着程鱼儿的倩影,面颊微微有些发红。
…
多福轩花厅。
程鱼儿给荣国公夫人斟了一杯清茶,见她面色不好,垂着头饮茶,程鱼儿柔声问:“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荣国公夫人抿了一口茶,柳眉紧锁,看了一眼程鱼儿,眼睛有些通红,半响,哑声道:“没事,我刚从广宁伯府来。”
荣国公夫人看了一眼程鱼儿柔和的眉眼,顿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主母病得有些重了,鱼儿怎么不去看她?”
“广宁伯府没给我递信,如若不听夫人言,我不知母亲病了。”程鱼儿如实答道。
荣国公夫人有些纳闷,不由问出声:“广宁伯府不常给你来信?”
程鱼儿摇了摇头。
自她冲喜嫁入锦亲王府,李景琰未醒之前,广宁伯府只当这个人死了,问也未问;李景琰醒来后,广宁伯府顾氏给她来了贴子,却在顾氏院里听丫鬟辱骂不尊李景琰,讽刺李景琰是个残疾没几年活头。
那次,她与顾氏闹翻,李景琰当场惩治了几个丫鬟,之后,她与广宁伯府也断了往来。
昨日,若不是荣国公夫人说主母顾氏病了,她都不知,广宁伯府也没有给她递帖子,估计也是避着她。
见荣国公夫人明显面色不佳,程鱼儿犹豫了一瞬:“夫人,可是广宁伯府不同意我做您的干女儿?”
“青禾也传信给你了?”荣国公夫人猛得抬头问程鱼儿,眉头紧锁。
“青禾也太没些规矩,此事何必让你难堪。”荣国公夫人慈祥和煦的面容第一次带了几分怒气,展现出对顾氏的不满。
“没有,我猜的。”程鱼儿轻轻摇头,她是昨日回忆起了前世,前世顾氏便不愿她做荣国公夫人的干女儿。
程鱼儿没想起前世桂嬷嬷后面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她猜想顾氏估计不愿她身份越了自己的嫡女。
程鱼儿知道自己只是广宁伯嫡次子的外室女,她的身份不光彩,以前顾氏从不将她带到外面,一次也没有,她便知晓自己见不得光。
现在她嫁了锦亲王,身为锦亲王妃,顾氏见了她都要行礼。
她与顾氏闹了矛盾,顾氏与荣国公夫人是手帕之交,自是不愿意自己的闺中密友再给她抬抬身份。
看着荣国公夫人满面愁容,程鱼儿递了一方帕子给荣国公夫人,神色宽容,声音柔和:
“夫人,莫要为难,即便与夫人没有名义上的干系,也不影响我与夫人亲厚。”
“是我对不起你。”荣国公夫人握住程鱼儿的手,面上甚是愧疚,见程鱼儿落落大方,温婉贤淑,双目更是微微发红。
程鱼儿安慰她,她却肩膀更是微微抽动。
程鱼儿给她斟了一杯茶,荣国公夫人接了双手捧在手心,低垂着脑袋:“是我没考虑周全。”
荣国公夫抹了抹眼角,压抑着声音哽咽:“我幼时家寒,母亲早逝,青禾与我玩耍,时时贴补我,我,我们二十多年的情分。”
程鱼儿也曾疑惑,为何荣国公夫人如此纵着顾氏,毕竟她贵为国公夫人,此时,听荣国公夫人此言,程鱼儿方恍然大悟。
是荣国公夫人心善,念及年幼的好。
程鱼儿心中对荣国公夫人更是敬重,她半蹲下身,伏在荣国公夫人膝头,歪着头柔声道:“我第一次见夫人便觉面善,心中想要亲近,如今与日后,没甚不同。”
“好孩子。”荣国公夫人眼睛时真真红了,忙扭脸拭去面颊的泪珠,唇角却压不住微微的弧度,眸色温柔抚着程鱼儿柔软的发顶。
第58章 你本是荣国公府嫡女
程鱼儿送走了荣国公夫人,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寝殿走去。
想着李景琰还在殿中等她,程鱼儿双手团了团她的面颊,深吸一口气,她勾起唇角,希望唇角弯成一个大大的弧度。
毕竟,刚见李景琰也神色郁郁,程鱼儿想让他开心些。
程鱼儿仰头望天,蔚蓝色的天空,白云成丝成团,细细看去,有一团白云似乎牡丹花的形状。
阳春三月,天气在回暖,她的日子也在变好,一切都会与前世不同。
程鱼儿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弯了弯唇角,一低头却突然看到李景琰正在不远处凝视她。
“王爷。”程鱼儿快走两步,站在李景琰轮椅后面扶住轮椅:“对不起,我这边耽搁了。”
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
李景琰捉住了她落在轮椅后的手,趁势将她一把拉在自己膝上,半环抱着程鱼儿,目光灼灼:“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永远,娘子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他淡淡又补充了一句。
朗朗乾坤,被他半揽在怀中,程鱼儿有些害羞,不自在扭动了肩膀,瞥了一眼李景琰低下头小声道:“确实是我让王爷等了好久。”
“都不是什么大事。”李景琰不以为意。
程鱼儿面颊有些发热,咬了咬唇,从李景琰怀中下来:“王爷今早有什么想和我说?”
“娘子有什么想和我说得吗?”李景琰看了眼程鱼儿微红的眼圈,声音温暖如春风。
程鱼儿推着他朝寝殿走去,步子不疾不徐,伴着车轮碾过青石板道的辘辘声,她道:“荣国公夫人刚和我两日后的摆酒宴取消了。”
李景琰回眸看了眼,程鱼儿神色柔和恬静,语气也轻缓婉转,没有一丝抱怨和不满。
李景琰却抿住了唇角,面色冷沉了下来。
他本以为荣国公夫人会待程鱼儿好,却不想那人还是让程鱼儿失望了。
“不是什么大事。”程鱼儿轻轻推了推李景琰的肩膀,水泠泠的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她翘起唇角声色柔缓:“我与荣国公夫人交往本也不是图她什么。”
“你很喜欢她。”李景琰平静得陈述道。
已经到了寝殿内殿,程鱼儿弯腰为李景琰褪去肩上的大氅,她转身将大氅搭在架上,也退了自己肩上的披风,点了点:“嗯。”
她轻轻应了句,纤细的玉手轻轻抓住洁白的狐裘披风,手背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她垂下眼帘,眉睫扑闪:
“荣国公夫人和蔼可亲,体贴温柔,很是关照我,和她在一起,总觉得她像我的母亲。”
尤其她和荣国公夫人眉宇相似,她自幼丧母,主母顾氏待她凉薄,荣国公夫人却前世今生待她都如长辈。
可,她知晓这总归是奢望。
荣国公夫人贵为国公夫人,而她确实一个外室女,上不了台面。
“如果,她真得是你的母亲?”背后突然传来李景琰清淡如风的嗓音。
程鱼儿手背拳起,手心抓住了披风,微微仰目,忍住了眼角的湿热,转身笑着道:“王爷开什么笑话,我生母是个外室。”
转身却对上李景琰严肃、认真、郑重的面容。
李景琰驱着轮椅靠近程鱼儿,丰神俊朗的面容冷峻肃穆,他启唇,字字落地有声:
“我没有开笑话,荣国公夫人是你的生母,你本是荣国公府嫡女。”
架子上的披风重重落在地上,惊得程鱼儿一个哆嗦。
李景琰抱住了程鱼儿有些跌撞的身子,驱车几步,将她放在了床榻上,从怀里掏出一沓纸:“这是桂嬷嬷的证词,还有我寻得证人的证词。”
程鱼儿面色恍惚,抬眸呆呆得望着李景琰,琥珀色的瞳仁清澈透明闪着晶莹的水光,纯净空洞得如同一个好看精致的瓷娃娃,精致易碎。
李景琰心里一揪,他抬手抚上了程鱼儿的面颊,轻轻唤了一声:“鱼儿。”
程鱼儿慢慢回神,纤纤玉手扶住李景琰的手面,琼鼻微皱,一个圆润晶莹的泪珠“啪嗒”落在了李景琰的手面上。
李景琰指腹轻轻为程鱼儿拭去泪珠,反手握住了程鱼儿的手,手上用力将她从塌上一瞬换到自己的膝上。
李景琰双手环住程鱼儿,下巴微微蹭抚程鱼儿的发顶,双手拿着程鱼儿的双手慢慢掀开了那厚厚的、密密麻麻的几页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