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钻进她脑袋里的灵力,横冲直撞,不断胡乱翻搅。
您和稀泥呢?
这个疯子。
沈韶春意识里大骂一句。
在彻底承受不住施术之痛,欲晕过去之前,脑子里还真浮现了一点东西。
那是沈韶春的七岁生辰。
也是她刚刚满月的弟弟,摆满月酒的日子。
可这个双喜之日里,不知怎的,原本喜气一片的宅子里,忽然闯进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
他们个个举着明晃晃的大刀,一句话都不曾讲,是见人就砍。
那场面,尸横一片,血流成河,就连刚满月的小婴孩都没放过。
沈韶春的视角是在一个细缝之后。
她听到自己隐忍的小声的啜泣声,还有因为害怕,在经历一阵屏息之后陡然变急的喘息声。
她一个生长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却身处于如此残暴的凶杀现场,这叫她如何消化得了这恐怖的画面。
沈韶春在陷在意识里就一直不停地淌泪。
直到这场屠杀彻底停下,所有黑衣人再遍寻不见一个活口,才提着刀消失在了宅子里。
人才没走多久,沈韶春视角的小门缝突然被拉开。
沈韶春着急大喊:别出去啊,你忘记你家大人叫你躲起来的话了吗?
但视线一直前移,很快就定在床榻上。
只见血顺着榻边不停淌下,血泊里躺着一个小婴孩和眼角仍有泪的妇孺。
“阿娘,阿娘,小辰,小辰。”
沈韶春看着床榻上心口被人捅了个血口的妇孺,以及脖子被拧断歪在一边的小婴孩,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人命是如此脆弱。
在这个世界,还是这般不值钱。
这些人动辄就要人命,连妇孺幼子都不放过,简直畜生,畜生不如。
沈韶春大骂着,她所处视角的女娃娃的肩上,却忽然多出一双手。
纤细,白嫩,手指上还像纹身一样纹了些黑色的符号。
不止女娃娃被吓得颤抖了一下。
就连她心里都跟着打了个突,生怕这双手的主人也跟苏玉舟一样动不动掐人脖子。
但这双手只是在肩上轻轻捏了下,似乎是出于善意的安慰。
沈韶春的感受就是如此。
但打脸往往就在下一刻。
那只手突然一抬点上她的额头。
做的事情,就如同苏玉舟对她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劈砍的痛楚即使在回忆之中,仍旧让她难以承受。
沈韶春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心头生出纳闷。
这人是谁?
再有,这些画面,小说里原本是没有出现过的。
如今生出这样的拓展,难不成是因为她这个异世界的魂魄的到来,搅和所致?
第10章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当沈韶春再度从榻上醒来,她心下已经生不起多少波动来。
她从槐月的口中得知,苏玉舟对她施的探海术,是探寻人深植在脑海中的一些记忆的。
此法在人越是愉悦放松的时候,越能探寻得深入。
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抓住承术者心思浮动的间隙,挖出被承术者有些遗忘了的旧事。
难怪他在会在各种地方对她动手。
她那些时候玩得正尽兴,确实是放松且毫无戒备的。
“所以,我想起来的所有东西,你家公子都能看得到?”
“一般情况下是如此。”
“还有特殊情况?”
槐月看着她忽然笑道:“嗯,这探海术对意志特别坚定,防备特别重的人很难起到理想的作用。”
“比如?”
“比如公子,这术法对他就毫无作用。”
“……”那他还真是厉害呢!
其实对于这探海术,她的感觉很是矛盾。
在这异世界,平日无甚打发时间的好玩意,日子过得就特别的慢,她不免就生出几分作来。
虽明明知道承术时会那般疼痛,但她仍是有些想要知道更多,更多小说里没提过的内容。
比如,那只满是符咒的手的主人是谁?
沈韶春近来,一直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一些东西,一些特别重要的事。
眼下那只画了符咒的手再次浮上脑海时,她才记起。
待槐月往她头上的単螺髻戴好了那顶金丝狄髻头面,沈韶春瞧瞧镜中的自己。
真是难为饰物部的女使们了。
自打对方征求了她的意见,就再没往她这里送过长长的步摇,以及类似这种的晶晶吊吊的东西了。
只是不做那些,又要做出显得贵重的精致饰物,可就伤了脑筋了。
于是乎,女使们根据她爱绾单髻的习惯,研究出了各种髻头面,兼具拢住头发和装饰两种作用。
只是今日的髻头面有两分眼熟。
她那个世界许多停车的地方,为了警示或者为了阻挡人停车,都会立着好些尖头的路锥。
沈韶春觉得此时自己头上的东西,就是那路锥的缩小版。
不行,这该死的代入感,越瞧她就越回不了头。
沈韶春咬着唇,赶紧起身离开镜子跟前。
收了收心中的滑稽,沈韶春扯住槐月的手。
“对了,这探海术都有什么人懂得用啊?”
“这探海术是……”
“沈姑娘,车已经备好了,公子让来催下姑娘,赶紧出门。”
沈韶春:“苏公子也要一起去?”
来人笑回:“是的。”
沈韶春:“……”妈蛋,跟他一起出去能有什么好事儿?
沈韶春一屁股坐在圆桌边,手捏成拳。
她有想说不出去了。
但她这两日跟此人有点杠上。
比如像温行简那回事后她刚醒来那会儿,人嘴里出个“啧”,她要礼尚往来怼个“嘁”。
她因为什么杠呢?
因为生气。
她气苏玉舟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沈韶春的留下之心,但他就是要看着她纠结折磨。
因着这份杠。今日本来说好是她自己出门散散心的,他临时加入,她更无可能因为他就放弃出门。
于是,沈韶春提起裙子就往外走。
一脚刚踏出垂花门,她又收回。
她看了眼门外,咬着唇一笑,折回了身。
“劳烦帮我提个食盒来。”
沈韶春往备茶水点心的偏房里走,对遇见的第一个侍女说。
良久,沈韶春心满意足踏上宽敞的马车。
她第一眼便去瞧苏玉舟。
他今日少见地穿了一身白衣。
发还是束冠,翅信银冠,镶了细小的宝珠。
低调的华丽,很有点某朝长在众女子心尖上的美人王爷的派头。
这位美人王爷似乎睡得不大好。
他此时正坐在正中的主位上,胳膊肘拄着小桌案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沈韶春捡了侧边当中的位置坐下。
马车动起来,她看了看对面洞开的车窗。
实在没管住,视线一溜小跑落,就到了苏玉舟的身上。
在苏园里,他总是穿黑衣。
为何每次同她出去,他的穿着打扮就不大一样?
沈韶春以视线描摹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未防着,她“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沈韶春身上都有点热。
这气质,该死的行走的春|药。
老实讲,苏玉舟不杀人、不使坏、不变态的时候,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
沈韶春偏过头,无声地“呸”了一句。
“安静点。”
座上人未动。
沈韶春抠了下并不痒的手背。
“我没说话啊。”
“你的心思总是很吵。”
沈韶春:“……”您这话是何意啊?
对方并未再搭理她。
沈韶春看了眼他眼下的青色,又瞅了眼脚边的食盒。
叹口气,她终是放弃了作妖的打算,全程安静坐着,一直到梧桐郡最繁华的临安街上。
车停之处,是一间叫“里边请”的茶楼。
这规模可比“您里边请”要大了许多,谁模仿谁,一眼就了然了。
这取名的幽默之处,让沈韶春掀开车帘子时,就不由会心一笑。
若说槐安街上那家茶楼是讯家微博,那临安街的这间就是浪家的微博。
这热搜消息是五花八门,议论者更多,热度更高。
沈韶春戴着白色围帽,走进茶楼。
苏玉舟阔气,要了二楼正当中最大的包厢。
被伙计领着上楼。
沈韶春一路就听大堂客人议论。
张家媳妇修为晋升,被雷劈成了一坨焦炭;
李家小儿子那只六腿的雷猫,走失了五日了还没找回来;陈家那上门女婿,不思进取,昨日还被他媳妇捉奸在床,那□□就是他家隔壁的王夫人,两家人把那女婿打得都没个人样了……
原来修真界,茶余饭后讨论的,也就是同样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但若要说时下最热的,还顶数大显宗的首徒,将来大显宗宗主的第一继承人修为被废这档子事儿。
“谁想得到,一个刨尸人,竟然有一天攀附上了大魔头苏玉舟,还与之同流合污。”
不负所望,沈韶春听到人提了自己的名字。
只是,她真是小瞧了这修真界人士的嘴。
“她定然是爬上了那谁的床,所以才能劳动那谁亲手为她报仇。”
“说不定灭邹家也是因为她,谁不知道邹家那小公子当时看上她那档子事儿。”
“这妖女果然不简单,当日她进城我就觉得她有灾星的面相。”
……
就这样的心性,到底是怎么走上修仙之道的?
沈韶春气得直攥拳头。
见她揭了围帽,气鼓鼓地在包房坐下。
苏玉舟牵唇一笑。
“怎么,才听这么两句,就受不了了?”
沈韶春不说话。
这时,先前下去拿点菜单的人此时又满面堆笑的上来了。
沈韶春看见人来,还下意识偏头躲了躲。
触到苏玉舟向她投来的“你怕不是个智障”的关爱眼神,沈韶春这才想起来。
她此时已经改头换面了,除了去了趟陇东郡,并未在梧桐郡露过脸,该是没什么人认得出她来。
“公子,夫人看着眼生,是外地来的吧?”
果然。
只是……
沈韶春:“?!”
哪儿就成他夫人了?
但见苏玉舟对此称呼一点异议都没有,沈韶春也没吱声。
就是个不常见面的,她懒得同人解释。
再说这身份方便出行,她也就随他去了。
“是,我们瑶溪郡的,路过此处,歇歇脚。”
槐月负责应对。
“哟,那可是离得远了。”
伙计陪着多说了两句。
实在这乃是他们茶楼最大最好,消费也最贵的包厢。
往日都是为邹家人预留的,如今邹家人都死光了,这包厢就再没人要过。
今日好不容易有人又要了,可不得好生伺候着。
再瞧这主子二人。
穿着不俗,指不定是哪个大家子的后人。
郎才女貌的,叫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加上身边的丫头也生得俏丽还和气,伙计不免都热情几分,人点单时还从旁介绍推荐一二。
槐月跟她透了底,意思不差钱,沈韶春便大手一挥把招牌都点了一遍。
苏玉舟在她说菜名时多数时候没太多表情,只会在偶尔几个菜从她口中蹦出时,挑了下眉。
沈韶春不解。
虽然不解,但气势不能输,沈韶春也跟着挑了几次眉。
直到菜上来。
沈韶春一一尝过。
这些菜她都很满意。
特别有几道,她吃得都差不多光盘了。
这几道菜质地都是那种滑溜溜的,味道很特别,吃起来也是口齿生香,很合她胃口。
“白灼玉鸾,清蒸桃蒿,炝炒菱欢,酱卤月冬,这几个菜还合姑娘胃口吧。”
伙计上来添茶,见招牌的这几道菜都见了底,他搭了一句话。
“合的,这几道菜色香味俱全,就连名字也好听。只是我从前没见过这些滑溜溜的东西,不知道这都是什么?”
“夫人从前可是没来过我们梧桐郡。”
沈韶春点头。
那是,她不仅没来过梧桐郡,她连这世界都不熟呢。
“这玉鸾、桃蒿、菱欢和月冬只有我们梧桐郡这儿才有,是我们这儿的名菜,夫人之前没来过梧桐郡自然没见过。”
“所以,这四样东西都是什么来的?”
“这……”
伙计面露难色,神色之间又有点暧昧。
沈韶春不解,微蹙了下眉。
此时忽闻底下有人唤小二,伙计顿时轻松不少,一躬身:“公子,夫人您慢用,小的先去忙了,有需要只管叫就是。”
待人一走。
立在旁边的槐月俯身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
沈韶春眼眶越瞪越大,手中筷子都没拿稳,“啪”一声掉桌上了。
转头,她扶着桌搁一边干呕。
这好比是吃了蛆似的难受直反胃。
这四样东西,原来竟是四种灵植的生殖器。
“呕——”
沈韶春揩嘴,这才想起来她点菜那会儿,苏玉舟挑的那几次眉。
她猛地回头看向窗边的榻。
苏玉舟此时正闲闲地倚在上面,半眯着眼睛,像只睡眼惺忪的猫,正看着她,嘴角自然是挑起的。
这厮就是故意看她出糗,这会儿指不定心里多乐呵呢!
沈韶春愤愤。
干,她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
恹恹地坐上车。
沈韶春双手搁在胃部,一边感受着呼吸带动着腹部缓慢地起伏,一边两眼发直盯着对面的窗洞。
“这几日,你可以多来郡城里逛逛,开开眼界。”
耳边苏玉舟懒懒的声音响起。
如果他不在“开开眼界”四字上加重语气,她会对这个消息更加欢呼雀跃。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