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说这话苏玉舟是认起真来的。
实在没办法了,沈韶春这才磨磨唧唧上前去。
她还没走到苏玉舟身边呢。
突然间一阵风一匹布似的包裹了她周身,将她一把扯到了苏玉舟的……怀里。
背抵上苏玉舟的胸膛,温温的,不算太热。
但他突然靠上来贴着她脸颊的侧脸,却有些凉,像是冷天走出室外刚吹了一阵冷风所致。
沈韶春:您这样真的很像个变态。
有些变态反派逼人杀人时不就是这样的动作么?
沈韶春不知自己是冷的还是吓的,反正打了个哆嗦。
在苏玉舟冰条似的手碰到她的手时,沈韶春又哆了一嗦。
本来只是贴着她手背的苏玉舟,突然紧紧抓了一把她的手,似乎有点不满她的这种反应。
沈韶春很想跟对方说声,冤枉啊。
但她一偏头,就撞上苏玉舟的侧脸,一慌乱,他二人的脸颊还磨了两磨。
沈韶春当即有点石化,还有点热。
做了二十几年的母胎单身solo,她这是很没有见过世面的红了脸么?
沈韶春张了张嘴,喝了两口冷风,她才意识到将嘴闭起。
“那什么,苏公子,我不行,我真的,我修为尽废,我做不到。”
沈韶春哀求,废人修为等于是打断人的腿脚。
碍于她忌惮着苏玉舟,虽然挣扎了,但也没敢死命挣,还控制着力道。
她心想自己这动作怕是无异于挠痒,会不会到了苏玉舟眼里,成了扭捏作态。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这动作竟然激怒了苏玉舟。
他跟她来强的。
“不,求你了,别用我的手,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相信自己。”
他俯在她耳边,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更像个变态了。
沈韶春摇头,现在她哪儿还管得自己的脸和对方的脸是不是蹭在一起。
她心下只一个念头。
她不能杀人,也做不到毁掉别人。
“我真的……”
“你动手就只是废了他,我动手的话,他只能是变成一堆灰,风一吹可就彻底没了。”
苏玉舟话音很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你侬我侬。
这到底是个什么变态,杀人放火的话竟然说得这么轻巧温柔。
可眼下这是什么戏码?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么?
让一个人丢了性命,这样大的负罪感,沈韶春承受不来。
可废掉一个人这么多年的修为,罪过难道就能小到哪里去么?
对方的另一只手,这时捏上她的胳膊,下巴同时也搁在她肩上。
沈韶春一怔。
“做还是不做?”
她不答。
“做,还是,不,做?”
苏玉舟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他此时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寒凉,标志着他耐心的流失。
沈韶春眼眶顿湿。
她闭上眼想要关住泪水,口中低语:“为什么要逼我?”
苏玉舟侧头看她。
因离得近,他恰好瞧见她纤长的眼睫颤动两下,一行清泪滚落下来。
眼泪这东西,他见得多了。
往时往日杀人不乏那跪地求饶磕头痛哭的,但即便对方哭得死去活来,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可此时是怎么的,沈韶春就流下一行泪,他钳住她的双手就有点僵硬,但也只是一瞬。
沈韶春感受不到他的这点异样。
她只在想,她刚刚才发现苏玉舟这人原来是个疯批。
他既然已经说出了这话,就一定要履行到底。
她不愿意动手,于是他就逼着她动手。
就在她挣扎不脱后,他五指与她相扣,使了力道迫使她缓缓抬起手。
掌心一股寒意,渐渐扩散,她仿佛看到因为冰冻而生出的白色寒气,正由她的手心往下,很快就笼罩了地上的温行简的头顶。
先前温行简头顶的高压移开,他勉强能喘上口气。
但他不知是被苏玉舟施了个什么术法,总之就是动不了,只能跪在原地等着被处置。
他没想到,苏玉舟想出的招数竟是这个。
是以,在沈韶春步步逼近之时,他全身上下都僵住了。
这倒不如一刀将他砍了,起码输得有气节,死得有尊严。
但现在,头顶的一股强大的吸力,预示着,他即将失去一切。
什么都不会有了。
温行简咬牙忍着巨大的剥离之痛,即使快要撑不住,他仍在奋力让自己的身子不倒下。
他个人的声誉事小,大显宗的荣辱事大。
事罢,温行简终于是不支,像个死尸一样瘫在地上。
他两眼发红布满了血丝,瞧着真的好惨。
沈韶春只在事情结束之时看过他,也只有一眼,还是因为被苏玉舟丢在地上,她不得不睁眼。
“被废之仇得报了一半,你就留下来好好看看。”
沈韶春猛地抬起头。
她眼中仍有泪,听了这话,立即又滚落了两行。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以探海之术看了她的记忆之后,竟然是这样发挥了作用。
“对,对不住。”
沈韶春握住自己废人修为的那只手。
她觉得自己应该给温行简道个歉。
该不该的,她来不及深究,反正话已经出了口。
温行简闻言看她。
一个温润又风度翩翩的大好青年,此时就木着一双眼望着她。眼里除了血丝,空无一物。
沈韶春受不了这画面,抖着唇,眼一眨又有泪滴相继滚下……
“你们谁能好好给他送回去?”
沈韶春站起身对围众做了如是请求。
“呵,你还在这儿假什么惺惺,他用不着你管,妖女。”
也是。
沈韶春想。
先前有趴下但没被打死的,只是晕了,此时醒来,能动的,自然能照顾温行简一二。
沈韶春也不回嘴。
她先前顶了“妖女”二字,是空有其名,没有其罪。
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这是彻底坐实了。
她闷着头,响应了槐月的召唤,抬脚走了。
第9章
沈韶春小姑姑家原先没有修马路通到家门口。
唯一能通往外面公路的小路上,有户人家养了一条很凶的狗。
沈韶春每次打那儿路过,那狗都叫得凶悍。
你若胆敢瞅它一眼,它那狗身子必定拼命往外挣,扯得脖子上的铁链子哗啦作响。
后来,马路修了。
她就再也没打那儿过路过了。
再后来,听说那家的女主人得了癌症死了,狗也早没了。
但眼下,她脚下踩着的石板路,分明又是那条她早不走了的小路。
沈韶春四下张望。
四周雾蒙蒙的,像小时候天气要热不热的时候,早晨总是会起一层雾,湿漉漉的。
沈韶春将视线从浓雾之中收回。
要去学校,要上课了。
沈韶春脑子里莫名出现这个念头,脚下顿时迈开往前走。
披着雾气走到那处养狗的人家跟前,意想中的狗叫声并没有响起。
但她前方的不远处,却出现了一堆白花花的东西。
一条蛇。
得有待砍的甘蔗粗细,盘成蚊香盘,探着头,蛇眼竖起瞧着她。
沈韶春身上一抖,下意识退回几步。
但要上课了,她急得在原地打转。
这时,从养狗人家的房子里出来一个女人。
她扎个马尾,小脸,小胳膊细腿,出来看到蛇,她骂骂咧咧说了句什么话,然后又回转回去。
沈韶春知道她会再出来,并且手上还会拿一把大铁铲。
因为这事儿,是她实实在在经历过。
那条蛇会被这家女主人铲死。
在被铲死的过程中,它会大张着嘴,口中蛇信会抻长抻直,恨不得能变成一把刀朝女人飞戳过去。
后面的事,果真如沈韶春所料。
那条蛇在她的目视下被女人铲死,女人不紧不慢在旁边的土坡上挖了个坑,将那条蛇就地掩埋。
女人埋了蛇没给她一个好脸子,又扛着铁铲骂骂咧咧回了屋。
沈韶春在女人回去后,打那埋蛇的土坡边路过,仍不免浑身汗毛林立。
那阵寒意,从脚底升腾,最后集中在了她的额头。
沈韶春打了个激灵,便睁开了眼来。
原来,是做了个恶梦。
沈韶春松口气,又提了口气。
因为她对上一双半垂着的眼睛,这双眼睛此时眼底一团黑,她看不清他是什么情绪。
她也懒得看清。
她现在想起他对她做的事情,手都还止不住地颤抖。
是以,她一把拂了他搁在她额头上的那只冰的像鬼似的手。
反正在修真界也待不下去了,她若打单,指不定被谁剥皮抽筋。
迟早也要出苏园,即便不出苏园,被苏玉舟这么搞下去,她估计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非死即疯。
那她还不如这么听天由命,由着自己性子活到哪儿算哪儿。
人吧,一开始破罐子破摔了,胆子也跟着大起来。
沈韶春不仅拂了人的那只不知在干什么的手,还一扯被子转过身去,背对人家。
“公子,沈姑娘她吓坏了,高烧几日不退,病情是来势汹汹,偏她还不肯治,有求死之心。”
“如果她醒了,见着您耍小性儿,您也千万忍着些,小姑娘嘛,都愿让人哄着点。”
“一切都是为了公子您,封印未全解,沈姑娘还得好好活着。”
“是啊,这不渊源还没找到么,说不定这就是完全破除封印的关键所在,公子,当以大局为重。”
苏玉舟握紧拳头,拳头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他回想起进屋来前槐月,槐序等几人七嘴八舌的叮嘱,勉为其难融冰消消气。
“说吧,要我做什么?”
“……”
“……看刀?”
沈韶春原本是闭上眼睛打算一直不理的。
但听他提起刀,她又提起点兴趣。
她之前有跟槐月他们提起过,想再目睹下封印着苏玉舟的那把刀的真容。
槐月他们明确跟她表示过,这事儿很难。
那刀跟苏玉舟的命连在一块儿,轻易是不会拿出来的,平时也是藏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只有公子知道。
这会儿她都没提,他却主动开口要给她看。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哈!
“不看?”
背后悉悉索索,似乎是苏玉舟站起来要走了。
“……看。”
沈韶春猛地回身。
苏玉舟是站起来了没错。
不过,他却没走。
他面向着榻立着,看她回身,他挑了下唇角。
而他手里并没有刀,刀好好装在匣子里,就搁在沈韶春身边的榻上。
他真的是很有毛病。
沈韶春瞄一眼榻上的木匣子,撇了下嘴。
她都这样虚弱了,他还能在这儿诈着她玩儿。
沈韶春没好气地又剜他一眼。
气息奄奄坐起身,她抱过那个匣子来,小心眼儿地搁在了榻的内里。
“啧。”
她听到他口中发出了这么一句。
斜眼大方赏他一眼,发现他嘴角又往上挑了一些。
沈韶春口中低低“嘁”了一声,便不再理人。
苏玉舟很识相。
他不远不近地站着,看她喝下苦得直打头的黑色药汁,然后才负着手出去了。
“想要留在苏园,每个人都必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苏玉舟的声音响在门外边。
沈韶春猛一偏头,眼睛瞪大,看着人消失的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眼空药碗。
他是怎么知道她想留在苏园的?
他这话是表明她从现在起可以开始想想怎么才能留在苏园了?
沈韶春捏一把被苏玉舟掌过,也废过温行简修为的右手。
抬手又抹了抹眉头,然后才去捞木匣子。
打开匣子。
再见到这把刀,沈韶春心情有点惶惑。
她是怕见到刀中会出现画面,又期盼着能再见。
哪怕一次也好,让她能知道爸妈安好与否。
可沈韶春并不知道这刀是如何闪现出那些画面的,她只能努力回想那天的情形。
她绞尽脑汁,却也想不起来,那天到底是如何唤起的画面。
是滴了一滴泪?
还是抹了一点血?
沈韶春记得这两点,却不知道两者发生的先后顺序了。
记忆不知为何,乱成了一团。
泪,她当下是挤不出来的。
她从陇东郡回来后躲在被子里好生哭了一场,然后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
现在她是两眼干涸,涩得不行,压根就哭不出来。
沈韶春也不在此多做纠结,她决定先试个容易的。
于是,她在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道。
这下误会就大了。
她这样的举动,看在正好踏进门的旁人眼里,误以为她是想不开自杀,都很着急。
沈韶春忙不迭解释。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一无反应的刀立刻被收走,就连屋子里的一应尖锐易碎之物,也都没能幸免。
沈韶春:“……”
沈韶春倒是真消沉了几日。
再唤起她精神的东西,是她那个世界的烤串、火锅、自制奶茶和水果火锅。
沈韶春凭着记忆炮制这些东西,一日一个新鲜。
这日,沈韶春正忙活她的水果火锅的吃法。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
槐月她们去帮她寻新鲜果子去了,她就着现有食材也吃完一锅准备开第二锅时,一道黑影落在了桌子跟前儿。
沈韶春抬头,脸上的笑不多时便凝住了。
“不说暂时让我好好休息,不会施术么,苏公子此来又是为何事?”
沈韶春不满控诉,她适当偏头朝门外一望。
槐月以及其余的几个丫头捧着瓜果,正在门外候着,见她望过去,纷纷与她对视一眼。
她也没瞧出点什么,又回头来看向面前人。
“苏公……”
话未全出口,额头上就是一阵冰寒,跟着一阵剖痛。
真是要了亲命了。
苏玉舟此次动作异常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