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我爹娘死于一处秘境。我躲在秘境周边的山洞等,因过了约定时间还未见他们回来,我就跑出去寻,正好遇到从秘境出来的苏管事。是他带我找到了我父母的尸体,并带出秘境埋葬。后来,苏管事就收留了我,还教我本事。”
“没想到你们的身世竟都这么坎坷。”
“世道如此,谁也逃不掉。”
世道如此,谁也逃不掉。
沈韶春暗暗重复着杪夏的这句话。
这么看来,她留在苏园里还相对安全一些。
沈韶春嘬了嘬牙花儿。
不对呀,这苏玉舟不是反派头子吗?
怎么她迄今为止听到的版本,都是他虽然杀人不眨眼,但他却是个好人呢?
他救他们替他们报仇雪恨,还收留他遇到的孤儿们,简直就是修真界的孤儿院院长嘛。
所以,她除了对他有点用之外,更因为她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才被他收进园子里的?
“那个,杪夏,有个问题,你们也都会跟苏园签合同?”
“合同?”
“嗯,就我先前按过手印那张纸。”
“没有的。”
杪夏摇头。
她探身从妆台上拿起梳子开始替沈韶春梳头。
“那槐月、酣春、雁月她们呢?”
“似乎,也都没有。”
“就我一人有?”
“嗯,我也是第一次见,大概因为姑娘是修真界的人,不是咱们魔界的,所以……”
所以,他才没想过要长久把她留在园子里。
一开始就是打算合同上的承诺兑现完之后,就打发她走人?
沈韶春觉得自己猜得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原来他们不同。
她就是个合同短期工,而他们已经在编制内了。
沈韶春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儿。
她还以为自己是找着了组织呢,没想到竟是时间一到,她还得退群。
沈韶春:终究是错付了。
起秋风了。
苏园的枫叶好像一夜之间变红。
虽然不比正常的红枫那样艳丽,而是黑色中带点赤,不过,总算是正常了些。
沈韶春站在藏书阁最高的一层,捧着一个纸卷望向北苑的枫林。
“沈姑娘最近怎么了?”
酣春问杪夏。
杪夏摇头。
原来不止她一人看出来沈姑娘不对劲。
沈姑娘最近时常走神。
除了走神,其每日都把自己关在藏书阁,练功之余还征得了公子的同意,誊抄了其感兴趣的功法。
沈姑娘很忙,忙到没空跟人说话,夜深了才回到南苑,也是倒头就睡。
“不知是不是因为槐月。”
“槐月怎么了?”
“她跟沈姑娘说了闭脉钉的真相。”
“取出一根需要十年之久?”
杪夏抿唇点头。
“可我看着不像。”
当初听说槐月得知闭脉钉短时间内取不出来,还因此消沉了一段时间,只顾着玩什么功法都不想碰。
抑或,这沈姑娘跟一般人不大一样?
其实不然。
只有沈韶春自己知道,她只是很没有安全感。
她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要离开苏园,就有点慌。
就如同高考那段时间,心里飘摇,全是不确定性。
她是独自在这修真界度过了三个月。
不过忆起那三个月的生活……
白日里所面对的,是满目萧条,连根草都不长的荒泥地。
她刨挖泥坑时,没少经历心惊胆战。
夜里回到荒宅,担心宅子里有什么变动。
或者像那日一样,担心有人突然闯入,也少不得提心吊胆。
日子过得艰难,还庸庸碌碌,主要还是无亲无故,没有半点归属感。
归属感这东西,她从苏园这帮人的身上找到了点。
大姐大的槐月,总会给她鼓励和引导。
温柔又有母爱的杪夏,有着夜夜替她掖被角的温情。
活泼可爱的酣春,总是第一个响应她提议的玩法,并总能跟她玩到一块儿去,比如种蘑菇采蘑菇。
喜欢读书写字的雁月,会耐心地教她认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文字。
就是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男侍们,也都或多或少做出过一些可爱的举动,比如给她买花灯。
还有……
还有苏玉舟。
他算是比较讨厌的了。
沈韶春想起这个人,就忍不住撇嘴。
不管怎样,他们不再是大魔头和大魔头身边的某某某,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随着了解的深入,她越发对“魔”这个字的印象产生改观。
她一度觉得,跟他们待在一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好像是有了个家。
她没什么远大理想,也不要强,若有机会能免去奔波劳碌又不亏心伤害人,她为何不干?
可是,这个家,苏玉舟管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人提,自己并不想走这件事。
“沈姑娘,沈姑娘?”
“嗯啊?”
“怎么发起呆了?”
“嗯,无事,你,找我?”
“不,是公子找你。”
杪夏不无担忧地看着她。
沈韶春搁下手里的纸卷,冲人一笑。
苏玉舟找她能有什么好事?
沈韶春一路琢磨,跟着人从藏典阁出来。
回到南苑,几个丫头七手八脚将她一通打扮,她便穿金戴银犹如一个香饽饽,又被人领着出了垂花门。
眼看到大门口,沈韶春拽了杪夏一把。
“这是要出门?”
“嗯,公子说带姑娘出门逛逛。”
这种机会十分少有。
沈韶春一听,在不知去何处去干什么的前提下,就已经没出息地生出两分雀跃。
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沈韶春脚下轻快,追上杪夏与其齐头并进。
“去哪儿?”
“公子还真没说。”
这么神秘?
沈韶春咬咬唇内肉的功夫,就已经到了门边。
还未踏上台阶,她就已经瞧见了外面的光景。
好一艘华贵的船。
就横停在门外宽阔如操场的空地之上。
船身镀金镶宝,二层高的阁楼船舱,雕梁画柱,攒尖翘檐,檐上挂八个灯笼,每个灯笼上还有银蝶翩飞。
多么梦幻,梦幻之中又有点奇怪。
沈韶春将目光落在船身靠近船底的位置。
船竟能长出四条金腿,似象腿,粗壮有力。
要坐船呢。
船模样的那点奇怪很快被这四个字冲散。
沈韶春是长在内陆地区的孩子,跟许多不常见到海的孩子一样,对坐船和出海有种天然的向往。
她心头烟花炸响,但临踏过大门门槛,她尽力收敛,装得很是有些勉为其难。
苏玉舟坐在阁楼的第二层。
沈韶春踏出门口走下台阶之时,他正侧头问苏槐序话,故意并未瞧见她。
苏槐序倒是见了。
他面向门口,沈韶春一出来,他便含笑回头看向身侧。
一个素来喜着浅色衣衫的女子,却身穿落日橙襦裙,披绛红披帛,一个总以黑衣加身,整齐束冠,今日却难得穿了件快压箱底的金色鹤裳,半披墨发头插金色红睛鹤簪。
同样的金色和红色,这难得的默契。
若不是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未到那般亲密,定要以为二人是相约为之,只为共赴一场美好花事。
看得出来沈韶春对此次出游的期待。
她上得船进了阁楼,瞧见苏玉舟立刻敛了喜笑,但她眼睛里仍有未来得及敛尽的星光。
那点星光持续到她对苏玉舟打过招呼行过礼,才彻底消失殆尽。
不知她是生气别的,还是气公子头也没抬声也没应的冷淡,竟不与公子一桌。
而是挑了另一处窗边的美人榻坐下。
眼下分明是针尖麦芒的情境,但苏槐序却忍不住想笑。
从未有人敢同他家公子这么对着干。
也从没有哪个女子这么对着干了,而他家公子却不动怒的。
苏槐序跟着他家公子几百年了,真是只要活得久,什么都有可能见到。
飞船一点颠簸都不曾,平稳上了天。
沈韶春怀着坐热气球的心情,看稀奇一直看着窗外。
景色从密林转换至峡谷,又从峡谷换到丘陵,丘陵过后她才终于看到点有人烟的城镇。
似乎飞得离梧桐郡很远了。
飞船渐渐往城镇靠近。
逼近城门之时,城墙上有守城兵卫冲他们大声喝斥。
“城内不许飞行,赶紧停下落地,否则别怪我陇东郡对阁下不客气了。”
沈韶春是个守规矩的,坐地铁碰到爱心专座空着她也不会去坐。
此时听人这样宣告,她赶紧看向苏玉舟。
她有心叫他停下,可一想到此人冷情的性子,倏地打住。
侧头看向城墙上的兵卫,沈韶春心说一句,壮士你可自求多福吧!
话音在她心里刚落,就见那城墙上的兵卫倒了一片,跟打保龄球似的。
而后那口没来得及敲响一声的警钟被炸了个粉碎。
这是谁干的,她不用想也知道。
但他的本事未免也太恐怖了。
他跟她一样是坐在船中,只是不同于她的无所事事。
他一手拿着本棋谱,一手自己跟自己下着棋。
就这落了三个子的功夫,不仅人倒钟毁,飞船也冲破了结界,大剌剌进了城。
好汉,敢情您这是开了天眼啊?
“敢问苏公子,我们到底是来这里作甚?”
逛街?
沈韶春探出窗外张望一阵。
要真说逛街,逛头还是更大的梧桐郡更有逛头。
经城门那一出,她觉得他们更像是来挑事儿的。
一直不屑理她的苏玉舟,这次倒是大方答了她。
“去见一个老朋友。”
第7章
见老朋友么?
按他这进城方式,分明更像是来寻仇的。
若真是来见老朋友的,那是他的,还是她的?
若是他的,他们俩什么关系,他就带她来见老朋友了?
想来想去,那便很可能只会是她的朋友。
不,他可不会这么好心,他连门都不让她出。
沈韶春很快否定自己的这个想法。
抑或,是她的对头?
一个强烈的念头窜上心头。
那么她的对头是谁?
她是个炮灰女配,她的对头,大华宗?大显宗?
本小说的男女主,温行简和方画桡么?
很快,飞船就在炸了锅一样的城镇里落下。
所停之处乃是在一片碧绿的湖上,还是在湖心里。
湖边枣树挂果,红红彤彤,柳树碧绿,若垂丝绦。
很快重枣底下,丝绦旁边,不少人围拢上来。
沈韶春不由得感叹,果然瞧热闹是古今中外书里书外老少皆宜的事儿。
“哎,你看得出来这是谁不?”
“指不定是哪个大宗门的二代或者三代。”
“大武宗不就有两个出了名的纨绔。”
“咱们这儿可是归大显宗管,他大武宗的人跑到人驻办府跟前来算是怎么回事儿?”
“谁知道呢,看看吧。”
……
苏玉舟在一片鼎沸的议论声里,慢悠悠地起身。
沈韶春早就坐不住站起身来,此时正在门边探头朝外面瞧着情况呢。
她听出来了,他们现在所停之处,面向的这栋府楼,就是大显宗设在陇东郡的办事处。
大显宗。
是温行简来了此地么?
苏玉舟灭了邹家,前前后后有好些人来探过。
他现在是怎么地?
是觉得烧人烧得不过瘾,等又等得不耐烦,所以就自己寻上门来了?
沈韶春心思活络。
朝对面一望,果然一个熟悉的面孔不负所望出现在人群之中。
他一身白衣,面冠如玉,人放眼打人堆里一瞧,就很容易将其打捞出来。
帅啊,谦谦君子,温文尔雅,谁不多看两眼。
“走吧,去会会你的老朋友。”
苏玉舟此话一出,伸手就揽上沈韶春的腰,带着她脚尖一掠地,就从门口飞出去。
要说艺高人胆大呢,这人一点不避讳,就这么直直飞向对面的府楼。
他似是故意气人,旁边还有些空处,他偏偏不落,非要捡着温行简所立之处落。
但又嫌围着此人的的闲杂人等多,于是落地之时,他周身的气场同时向外一散。
有那么一阵,仿佛是直升机落地,大风卷动,卷得湖边枣树上的重枣簌簌落地。
噼里啪啦,此起彼伏。
瞧热闹的人一度睁不开眼睛,更有那修为不高者,连站立都成了问题,纷纷倒下。
而温行简,不愧是高手榜上的剑修。
他在众人现狼狈之相时,任凭风吹得衣衫喇喇作响,他终是稳稳地立在了原处。
有点本事,又有胆识。
小伙子,可以呀。
沈韶春不由得赞叹一声。
视线也不免在其身上多流连了一会儿。
沈韶春庆幸自己是站在苏玉舟的身边,并没那么大的反应。
她好比是站在直升机的正下方,只稍微觉得有点凉。
但这点凉,还不如她方才被揽过的腰上残留的寒意。
她真的怀疑,苏玉舟这人,怕不是有什么老寒腿,老寒手之类的毛病。
“好强。”
有从狼狈中回过神来的修士,爬起来后忍不住感叹一句。
“不仅强大,这男子生得也太好看了吧!”
亦有女子爬起来,待过了那阵不高兴,不可抑制地惊呼。
“女子也不差,两人穿得这样成双成对,莫不是一对儿?”
“若真是一对儿,那可真是神仙眷侣啊!”
这陇东郡不愧是满种枣树的地方,怕是枣吃得多,个个说话都这么好听。
只是,过了,过了啊!
沈韶春轻咳一声。
她偷偷去看苏玉舟的表情。
还好他眉眼舒展,面平如湖。
她可生怕他蹙眉眯眼,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
眼下这么多人,他一个个取了命,还不得尸横遍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