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收敛生息,他们道她愚蠢乏味,她捎带光芒,就恨不得将她踩到了马蹄之下。”
“这不就跟如今诸位的做法一模一样吗!?”
“林大人!你疯了吗?”有人惊异看他。
容品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袖,林朗不管不顾地甩开,面上带着些冷意,高声地道:“对我是疯了!”
“今日便是将我这官帽子摘了,我也要说!朗朗乾坤之下,容不得你们这些残破佝偻的伥鬼!”
他声音长远,带着些深切的怒意,响彻整个会场。
外场内,女院学子、徽明众人,并着太学院与林淮尹同坐的人,再也忍耐不得。
什么考量,什么想法,何种阵营。
眼下都不重要!
他们只知道,林水月是危难之间,搀扶住他们的手。
是保障了他们性命,又维护了他们权益,是把他们护在了她的瘦弱身躯之下的人。
她凭什么受到这样的污蔑!?
以齐铭晔为首,众学子起身,长跪不起。
“林大人自上任以来,未做过任何一件坏事。”
“肃清朝纲、殚精竭虑,为任何处于弱势一方发声,祭多少冤屈亡魂。”
“今日若判林大人有错,我等皆无颜面对圣人!”
“徽明、太学、女院及太学女院四院所有儒生,只愿求得公允!”
这些儒生声势浩大,远超过朝堂众臣。
一朝请命,声音直达云霄。
方才还对林水月指责不已的臣子,皆是皱起眉头。
他们皆是不清楚,这些学子为何会为林水月所用,甚至包括了那从前跟林水月剑拔弩张的女院。
一时气氛沉郁,两方僵持不已。
朝臣之重,重于整个江山社稷都系于这些人手里,然则学子儒生,是晋朝的未来。
也是民心所向,群起之下,请命不可不听。
而所有一切,当归结于一个人身上。
初夏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微风拂过,落在了人的身上,带来阵阵清凉。
林水月身后挽着的青纱,随风舞动。
与之飘扬的,还有她的衣摆,以及满头青丝。
自谭正华被押解下去后,她始终一言不发。
而局势僵持不下时,她终于动了。
在周围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她上前一步,万众瞩目下,缓声道:“冒进、孤勇,甚至肆意妄为,臣都认。”
“但处决之人皆出自私心,臣不认。”
所有目光落在她身上,程旭皱下眉头,面色复杂。
“若判处以身涉法之人,还需顾及旁人眼色,若正道之下,还需念及其他污垢,若律法皆为官宦所有,那这刑部侍郎。”
“不当也罢!”
所有人未反应之计,她已解下腰间白玉。
“砰!”白玉落地碎裂开来,碎玉飞溅之下,王学士怒不可遏:“林水月!?”
然而那人已提步转身离去,身影融入阳光里,刺目非常。
第123章 跪求
“放肆!”她人是走了, 皇帝大发雷霆。
在场官员皆是遭了难,然而到得散场时,也未听见皇帝说要革她的职。
走出策论大典的会场, 张弘踌躇许久, 到底是凑到王学士跟前,问道:“您说,这圣上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这一通发作对着的人都是他们, 不提林水月半句。
那摔了玉佩走的人,可不是他们!
王学士面色难看, 沉默片刻后:“若说精于算计,谁能够比得过她林大人?”
张弘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她这招以退为进,瞧着是肆意妄为了,实则将压力全部转移到了今日为难她的官员人身上。”
王学士眼眸发沉:“你且等着吧,用不到半日的时间,你我便会成为污蔑构陷忠臣之人!”
张弘怔住, 再回首王学士已然离开。
而如王学士所想的一般, 这次都不需任何人出手。
在场的众多学子皆有口有眼, 加之正是热血非常的年纪, 岂能够容忍得了这样的事情发生于眼前。
不肖小半日,这林水月办了桩好案子, 还被众臣逼着离开朝堂的事, 便在京城传得是沸沸扬扬。
不光世家贵族、勋贵们在谈, 连那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议论。
人人都道, 林大人虽为女子,但自任刑部侍郎以来,勤勤恳恳。办了不少大案,更是将那些高高在上藐视朝堂的官员拉了下来, 如今落得这般田地。
说她刚正不阿,方才得罪了朝中蛀虫。
听听,这都把那些官员叫做蛀虫了。
甚至还有人跑到顺天府门外去吐了口水,说顺天府没能耐,一年下来也就办了几件案子,还惯会排挤构陷忠良。
顺天府尹冤枉啊,他什么事都没做,平白无故担了这么大罪名。
可百姓们不管这,闹腾起来他也不能叫官差去赶,以至于三天两日门口来往百姓络绎不绝。
反倒成为了最热闹的地方。
至于那朝堂上也不安生。
林水月人是走了,再没来过,但丢下的这刑部竟是无人敢接手。
圣上每日里早朝,盯着底下冷笑。问他们究竟要举荐谁来做这刑部尚书,用不用他将龙椅也腾出来。
这话问得诛心,底下的朝臣哪敢应答。
纷纷跪下大喊不敢。
皇帝只冷声道:“你们还有何不敢的,今日不满官员,明日不满的便是朕!”
说罢拂袖离开。
一连多日朝中都笼罩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下,众臣皆叫苦不迭。
压力一多,怨怼便生。
此前未参与讨伐林水月的官员,皆对此事愤懑了起来。
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却道那程旭、王学士等老臣,一把年纪了,见不得新臣子冒尖,拿不入流的手段打压林水月,连累他们一起遭殃。
“……还以为把人挤兑下去了,就能够将那刑部掌握手中了,呵!笑话!”其中之最,当属林朗。
他也不背着人说,每逢下了朝,便等在门口阴阳怪气。
瞥见王学士行来,更是嗤声道:“哪曾想,如今刑部上下是铁桶一片,想要塞人进去,也不知有没有那个能耐!”
“派过去整理大小事务的官员,皆是什么都摸不着,哎哟,笑死我了,还以为多大能耐呢,原来连底下的小官员都难以服众!”
“什么玩意!”
林朗说完就走,丝毫不顾及他人表情与情绪。
王学士在后面,铁沉着一张脸,没走两步,人便昏厥过去了。
第二日早朝未见得人,朝臣都说王学士病了。
本以为林朗会为此收敛一二,不想他更是不带犹豫地道:“所以说,这人啊,越是年纪大了就越是做不得损阴德的事。”
“瞧瞧,这不是报应吗?”
众臣:……
打从那日林朗这么跳出来,如今是再也回不去了。
说起话来,比谁都要惹人生气。
同一门子两头包的官员比起来,林水月的日子可就太好过了。
她不上朝,老封君同齐老夫人几位牌友上门找她打麻将,却见得她拎着个锄头,在祸害自己门口的那块地。
一连几日,那好好一块地被她锄得乱七八糟。
老封君实在看不下去,皱眉道:“林二,你不然还是来打麻将吧,那好端端的花儿,到你手里还能活得了?”
林水月穿了身平常钓鱼的素净青纱,初夏的太阳高悬,晃得她白净的小脸上浸出了些汗水,两颊微红,瞧着精神头比此前日日早朝时还来得好。
听完老封君的话,她不以为然,甚至还多挖了一锄头:“瞧您说得,待明年您再来瞧,我这院子里必定长满了秋海棠!”
老封君:……
“就她这么挖下去,别说秋海棠,我看着是连根狗尾巴草都长不出来。”
齐老夫人在一旁呵呵地笑:“铭晔他们还担心林大人心情郁结,如今瞧着她倒是畅快。”
“她倒是畅快了,也没人问问花的意见。”老封君撇嘴道:“别挖了,今儿个我是受人嘱托而来。”
“谁的嘱托?”林老夫人问她。
“女院的姑娘们求到了我跟前来,说是想见林大人。”
齐老夫人亦是道:“徽明学子亦然,他们商议之下,打算为林大人办一场答谢宴。”
林老夫人挑眉,如今流言四起,这群孩子还挑在此时举办答谢宴。
说是答谢林水月,实则却是诛那些个朝臣的心。
眼瞧老封君及齐老夫人都不在意,林老夫人也未曾多言。
“赶紧收拾收拾,今夜宴设女院。”老封君挥挥手,几个嬷嬷领着一堆丫鬟鱼贯而入。
手里捧着的物件,看得人是目眩神迷。
“这些是?”林老夫人轻声问道。
老封君神色淡淡:“太后娘娘给的赏赐。”
周围安静了下。
此事若叫外头的人知道,只怕是下巴都要惊掉了。
林老夫人也不由得地道:“她辞官,闹脾气,太后还给她送东西?”
老封君一听也笑了。
待得这些宫中之人上前,为林水月沐浴更衣,仔细打扮后走出房门。
在座三位老太太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见得林水月这般模样,还是不由一怔。
林水月扯了扯领子:“太繁琐了。”
老封君抬手就打掉了她乱动的手,嗔道:“到底是太后的眼光毒辣,这衣裳上身,贵不可言。”
“今儿林二便要做满京城内最为华贵的女子!”她满意地点头,也不叫这伙人离开,只在身旁伺候着林水月。
林水月独来独往惯了,颇为不自在。
想拒绝吧,还未开口就被其瞪了回去。
“眼下打的便是心理战。”老封君替她整理好领子:“且叫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好好瞧瞧!”
说罢拍了拍她的指肩膀:“去吧。”
林水月走出房门,前方四个丫鬟开路,搬凳子的,搀扶的,开马车门的,甚至还有打帘子的。
一套流程走下来,红缨在一旁全然插不上手。
她绷着一张脸,问一旁的管事:“小姐该不会觉得我没用了吧?”
管事:……
再抬眼看见老封君不知从哪寻来的华盖马车,那马车光是拉车的马儿,就足足有八匹,皆是不带一根杂毛的白色骏马。
马车顶为琉璃所制,四周垂着的流苏都是价值千金的云海纱,再瞧林水月踩着的凳子,都是玉造的。
别说,这排场也真是绝无仅有了。
管事还未想出安慰红缨的话,红缨就被林水月叫走。
那显贵的马车后,还跟了两队侍从。
林府离女院的位置也不远,偏叫他们在京城里绕了一大圈,才到了女院门口。
凡周围有人上前询问,皆是说这是太后赏的。
一番晃悠下来,满京城都知道那位林大人,得了太后丰厚的嘉赏,还被两大书院恭敬地请了过去,要为其办答谢宴呢。
消息传到了王学士府里是,他才堪堪转醒。
张弘坐在身边,面色难看非常:“她有太后撑腰,而今两大书院又摆明站在了她那边。”
“时日再长一些,我等更是不占优势。这等情况下,难不成真要将她请回来?”
“休想!”王学士咳嗽不已,方还不忘冷笑:“这般招摇过市,且看她猖獗得了几时!”
而那边。
答谢宴热热闹闹地开场。
林水月一经出现,众人皆是被这打眼的美貌晃了心神。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蒋嫣然亲自领着林水月坐到主座上。
随后领着底下的所有学子,朝林水月行礼。
林水月淡声道:“不必如此。”
“大人的好,我等皆铭记于心。”王晗认真地道:“若没有您,女院早就散了,我们这群人少不得回到家中,叫家人随意安排个人家出嫁。”
世家大族间,亲情淡薄。
若女院再那等情况下解散,少不得会认为她们丢了家中的脸。
这个情,她们认。
“我等就更不必说了。”瞿斐然叹声道:“若无大人出手相助,只怕徽明众人早已葬身火海。”
“莫说前程,连带着性命都没有保障得住。”
“大人恩情,没齿难忘。”
一众徽明学子起身,要敬林水月一杯薄酒。
“大人是国之栋梁,是真切为朝堂做事的人,我们都清楚。”
“也希望大人莫要因此就萌生退意,朝中若无大人这样的臣子,只怕更加污浊。”
“今日是答谢宴,也是我等学子想以这样的方式,替大人助阵。”
他们皆群情激昂,林水月却并没有动。
沉默片刻后,她方才抬眸,看向了场中所有的人。
林水月那双常年皆没有多大情绪的眸里,眼下却好似装着天上的日月,装着朝晖。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坚定:“晋朝如何,未来如何,并非看我一人。”
周围一静。
“诸位才是晋朝的未来,要肃清这片天,重新撑起晋朝的脊柱,靠我一人不行。”
“还需与诸君共勉。”
她话语简单,而落下的目光却一视同仁。
徽明众学子心情激荡,与之相比起来,女院众人则是心绪复杂。
林水月说的不光是那些男儿,也有她们这般女子。
经历此番种种,谁人不想要闯出一片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