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尤其是那孙宇的反应最大。
他是拼尽了所有才考上的进士,如今这花红柳绿的京城尚且都没有站稳了脚跟,便要告诉他梦碎了。
他如何能够接受?
当下情绪失控,大声地道:“太子殿下,您此前可并非是这么说的啊!”
“大胆!”太子身侧的张弘当即怒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攀连太子?”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远超了旁人预料了。
大家都不是蠢人,从这些臣子还有太子的表现来看,不难猜出点什么。
但很明显,林水月所要的,不光如此。
“赵大人。”她直接对着赵毅,勾唇道:“你说我与你私相授受,那么我想问你,我是如何与你来往的?来往信件可有留下?我今年几岁了?”
“还有,我既是已经与你谈婚论嫁,我的生辰八字,你该是知道的吧?”
“我与你平时都是怎么会面的?谁牵头,在何处会面,你身边可还有其他的证人,还有,林府上下该是有人知道的吧?此人又姓甚名谁,在我家做着些什么活计?”
她接连抛出的问题,一个个的,扎在了这赵毅身上,叫他面上冷汗直流,却是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毅如今沉浸在了太子抛弃他们,林水月手里捏着证据,以及对林水月根本就不熟悉的巨大情绪中,哪里还能够分辨得清楚林水月的问题。
更别提回答了。
林水月见他都答不出来,便看向其他人:“你们呢?都知道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寂,以及所有人低垂下去的头。
形式比人强,此前他们受太子的蛊惑,而污蔑林水月,如今林水月把持着证据,他们哪敢开口。
而他们不说,林水月却有话要说了。
“赵毅私德败坏,不光眠花宿柳,甚至还与有夫之妇来往密切。但朝中的御史们,却好似瞎了眼,看不见,听不到。”
“赵毅只空口白牙说我与他来往密切,御史们就好似那闻着了味道的狗,疯了似的往我身上攀咬。”
她此番,直接将朝中所有的御史都骂了。
骂的极其的难听,还是当着皇帝的面。
然而此情此景,却未曾有一人胆敢去开口反驳于她。
满殿死寂中,林水月话语不停。
“因着什么?全因我林水月是个女子,女子嘛,就该相夫教子,合该受到天下人的关注,稍微行将踏错,莫说是官场,我连人都不配做。”
“而赵毅这样的人,却只换得风流二字评价,甚至如他这样龌蹉下贱的做法,到了你们口中,左不过两句谈资。”
“今日我便不问诸位,究竟是赵毅人好,还是我林水月好欺负了,总归狗常吠而人再如何,也不该沦落与狗争吵。”
林水月微顿,自手中另掏出了一份书信:“但这个还是需得要告知诸位的,此为林府养女林瑾钰与他人通信,教唆他人利用女子私德一事,来玷污我的声名的确切证据。”
“也请诸位看好了,女子受众人恶意揣测,却也自来是行的端坐得直,林水月问心无愧。”
静——
整个大殿内,透着一股死一样的寂静。
林水月的一字一句,宛如一块巨石压在了所有人的心里,叫人喘不上气来。
方才还在对她品头论足,说她不检点的女子们,俱是低下了头去。
她所言不错,女子在这世间生活本就不易,稍有不慎,便会被人以最为恶毒的言语攻击。
而似是赵毅这样最为该死之人,却成为了情场浪子,风流官人。
究竟是谁的问题?
“你分明就是强词夺……”太子尤为不死心,正欲开口,却被殿上的皇帝开口打断。
“够了!”皇帝暴喝了声,惊得太子浑身一抖。
未反应过来,便听皇帝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魏朗,将这些人俱是带回大理寺,核查之后,全部按律处理。”
“是。”魏朗轻声道。
“父皇……”太子还想要说些什么,不想皇帝的目光沉沉地朝他看来,冷声道:“传旨下去,年节皇墓清冷,即日起,命太子监守皇陵,至北伐军队出征之前,不得踏出皇陵半步。”
底下的朝臣皆是心头一窒。
看来今日这一出,林水月没说,皇帝却也清楚皆是太子所指使。
而这大过年的,皇陵哪里需要太子去监守,这一道旨令,分明就是惩戒了。
这么多年,自青云山之后,这是皇帝第二次处置太子了。
“至于林水月。”皇帝抬眸,看向了她。
万众瞩目之下,林水月垂首,轻声说道:“请皇上下旨,收回民女官身,民女资质平平,当不得这晋朝的官。”
当面骂了所有的御史官员后,她竟是自请辞官。
古往今来,当真是头一回。
今日若真的让她辞官了,只怕全天下对晋朝的官员,都会失望透顶。
第92章 寻刺激
圣上沉默不语, 林水月执意要退。
这除夕宴席,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宴席一结束,皇帝便发了火, 太子连带着在宫中守岁的资格都没有, 当夜便被送去了皇陵中。
经此一出,那些武将们倒是还好,文臣是人人自危。
不光只是此前得了太子授意, 弹劾了林水月的御史台之人,而是整个晋朝文臣的名声都受累。
叫林水月当众质疑, 日后他们还怎么在朝上立足?
丢了颜面不说,甚至还可能丢了头上的乌纱帽。
这个年节,对于这些文臣来说,是极为难熬了。
反倒是林水月,出了皇宫,无视来叫她回家的林朗, 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同林老太太闲话家常, 还给底下的下人封了丰厚的红包及赏钱。
此后一觉至天明, 那叫个神清气爽。
她吃得香睡得好,那些文臣可就睡不着了。
大年初一, 无数的拜帖似雪花一般, 送往了林水月门上。
然而却都遭到了拒绝。
伴随着新年的炮仗一响, 满朝文臣都落了个没脸。
好在年节不上早朝, 多少给他们留了些喘息的余地。
可事情发展远超众人所想,此前他们将林水月当成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位置一转,京城上下都在议论除夕宴林水月的事。
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 竟将宫中宴席传得是沸沸扬扬。
按照常理,也该找出四处散播谣言的人来治罪才是,可如今晋朝文臣在天下人眼里丢尽颜面。
也面临着入朝至今最大的骂名。
此事在前,谁还有那等心情去想谣言的事。
只盼着能将那林水月劝回朝堂,莫要应了她口中文臣俱是疯狗的话。
年初三。
本是年节休朝期间,众多文臣却是齐聚一堂。
俱是窝在了田阁老府上的待客厅中,等着田阁老露面。
“田阁老怎么还未出现?”
“再差人去催催,钱阁老可到了?”
有人更是气恼道:“想当初圣上一时兴起,封她做什么侍书女官时,就不该同意了去!”
“叫一个女子给拿捏住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齐大人,瞧你这话说得,眼下我等这模样就不是笑话啦?”
田府这个待客厅后方,连着一个小小的偏厅,那迟迟不曾出现的田阁老,正与钱阁老对弈。
钱阁老听着前厅的话,摇头道:“事到如今,却还敢对那林水月言语轻贱,当真也是没吃够亏。”
田阁老摸着胡子,似笑非笑:“这是给的教训还不够,也罢,你我二人年事已高,早就远离朝堂了。”
“似是这等浑水,咱们就别去趟了。”
钱阁老闻言点头。
不久,田府管事就满脸歉意地去了前厅,道:“诸位大人,这些日子天气凉了,阁老吹了点风,如今尚在病里,便不留大人们了。”
那些人一听,顿时急了:“那钱阁老呢?钱阁老也病了?”
“回大人的话,我家阁老年初一便随底下几位少爷回乡祭祖去了,还得有些时日才能回到京城。”
这话叫厅内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可任他们再如何,钱、田二人也不露面,最后只能够悻悻离开田府。
原想着吧,这事还能再拖延几日。
毕竟按照那林水月的性子,辞官了之后也只是待在家中闭门谢客,尚且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谁曾想,此番林水月竟是换了性子。
“……她去了书画会?”庆王听着底下人的回报,亦是惊讶了瞬。
年节热闹,京中大大小小的宴席也不少,而这书画会也算得上是个盛事了。
京中不少有才学之人都会去。
但去的这些人中,至多也就是个举人,莫说是庆王,京城里除非是对书画极为感兴趣的官员,否则轻易都是不会到场的。
他们都管这个,叫做小辈的玩闹。
而按照林水月的性子,这等书画会莫说只是邀请她,便是哪个身份贵重的人出面相邀,她都未必会去。
如今可还有不少人记得林水月此前经常消失,且一闭门便是几个月的事。
习以为常之后,谁都没想到林水月会主动去了这个书画会。
故而那日到场的达官贵人不多,多是些青年才俊在场。
“书画会本就是太学院的学子一时兴起所创,她要去,旁人自然不会阻止。本以为她到了那边后,也只是静坐几刻,凑个热闹。”
梁少卿顿了瞬,方才道:“谁知有人试探性地请她作画,她便应下了。”
这……
同坐席间的,还有庆王平日里来往的一些幕僚及官员。
此时皆是面面相觑,莫非是这林水月转性了?
“后来如何了?”有人着急道。
梁少卿道:“她数月来头一回在人前作画,不想画得较从前还要好,短短几个时辰内,便画出了一幅顶级画作。”
只是在提及这画作的时候,梁少卿的面色有些古怪。
林水月为那幅画作取名,叫做《府宴图》。
这幅画作,秉承着林水月一惯的风格,色调鲜艳,画风超群。
她画山画水画建筑俱是好手,这幅画亦是如此,画卷中的府邸奢靡非常,入目之处俱是精致巧妙。
但这幅画的主要内容,却并非这个府宅,而是内里的人。
林水月此前也曾画过仕女图,画中仕女飘飘欲仙,宛如九天之下的仙女儿一般娇俏可人。
而画男子,却是第一次。
这幅《府宴图》画的,便全是男子。
没错,整一幅画卷,从吃喝玩乐的主人家,到卧倒在池边酣睡的小厮,甚至到了那戏台上唱戏的,俱是男人。
这些男人或仰或躺,大行宴席。
林水月画技最为高超之处,便是将他们的神态、姿容一一展现。
一个个或显醉态,或躬身奉承,亦或者是闭目欣赏。
夏日里饮酒作乐,画卷中更有人当场写诗作词,作画赏析的。
生动抢眼,又极具风格。
这幅画作一出,当即赢得了书画会的满堂彩。
“……更有人当堂出具了三十万两白银的高价,欲买下这幅画作。”
“那这画作便当场竞拍出去了?”底下的人都不是傻子,仔细品味了番这画中描述场景,俱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感。
但一时间,也不好说林水月是故意的。
酒宴之上推杯换盏的,多数俱是男子,她若是想要表现好一幅画,全部画作男子,倒也算得上正常。
梁少卿摇了摇头,轻叹了声:“若是如此便好了。”
“没有竞拍出去吗?还是林水月嫌这价格给低了?”有人惊异地说道。
若是如此,只能说林水月狮子大开口了,毕竟谁都未曾忘记,数月前,林水月三幅画才卖出了四十万两白银。
虽然这对旁人来说是天价,但那三幅画卷俱都是林水月潜心之作,真说起来,都是抵不过这《府宴图》的。
然而她却拒绝了,这不是自视甚高又是如何?
许多人觉得她拿乔,因着除夕宴的事情,林水月的声名大涨,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画作才能给出这等惊人的数字。
换做往常,是决计不可能的。
这已然是个天价了。
不曾想,梁少卿沉默了片刻后道:“并非如此,林水月出了书画会的门,便让人将字画送给了京郊一个不入流的小寺庙。”
送?
三十万两白银的东西,她送人了?
真白给?
满座皆惊。
可看梁少卿的模样,便清楚他并不是在说笑,这还真就是林水月做出来的事情。
“敢问,那寺庙跟林水月有什么关系?”
“亦或者说,跟林府的人有关?还是那边的香火很是灵验?”
梁少卿摇头:“都不是,那仅是个人烟罕至的小寺庙,连带着住持加在了一起,拢共才有四人。”
“在林水月送字画过去之前,这个寺庙的香火都快断了,维持不住开销,住持都出面去周遭的庄子化缘去了。”
这话一出,那些人更傻眼了。
那不更显得林水月此举荒唐?如此破败的一个寺庙,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才放着三十万两白银不要,而把字画白白捐赠了?
下首的容京沉默了许久,见着满座皆在震惊此事,各种揣摩之语不绝于耳。
他轻敲了下桌面,沉声道:“她此举,是为告知天下人。她林水月,也可不要声名不要金银,只做个洒脱爽快人。”
屋内一静。
庆王也不由得抬眼看他。
“容大人所言不错。”梁少卿微顿,轻点头:“且画是她的,她要如何便能如何,谁也左右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