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缓缓而行,刚行至侍卫营处。
一阵脚步声和喝骂声传来。
落昭阳掀开车幔,望着远处侍卫营的动静,贺承衡的警告的话语还在耳边盘旋,心中的惧意不断涌上。
她忙喊道:“停下...”
抬轿子的太监们落了轿,落昭阳急急从轿上跳了下来,冷风一袭,吹散了她鬓边的青丝。
跟在她身后的轿子也停了下来,幕泽玺落了轿。
见她望向前方,随着她的视线而去,“怎么了?”
侍卫营内混乱不堪,持着贺帝宫牌的禁卫四处搜查着。
落昭阳脚步滞住,远处落宏日被一众禁卫押解着。
落宏日双手被捆住,落昭阳奔上前去,“他犯了什么事。”
禁军一脸为难,待幕泽玺走近点头示意后,为首的禁军首领方道:“回爷...有人举报落宏日从宫内盗窃,私运出宫贩卖,且确实在他营中搜出不少赃物。”
落昭阳面色骤变,眼瞧着侍卫架着落宏日远去,满脸无措,抬手紧抓了幕泽玺的衣袖,一双眸子满溢着哀求。
双肩越过之际,落宏日朝她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揽月堂内,落昭阳急得在屋内踱步,心中忐忑不已,这就是贺承衡说的好戏,他到底想做什么?
丁茂被遣去打探消息,眼瞧着天色从昏暗一点点亮堂起来,仍没有半点消息。
她坐立不安,院子刚传来急促脚步声,她什么都顾不上,快步小跑出去。
幕泽玺和丁茂一同进了院子,落昭阳急忙迎了上来,声音带着酸涩,“怎么样了。”
幕泽玺上前拥住她的双肩,柔声道:“良娣,我们先回屋内细说。”
他面色凝重,落昭阳心里也愈发的害怕,屏退下人后,屋内只剩两人。
落昭阳吸了吸鼻腔,“你快些告诉我吧,我都快急死了。”
幕泽玺第一回 见她如此慌张,实在于心不忍,斟酌话语,深怕她受刺激,“昭阳...”
自打失忆以来,他一贯是喊她良娣的,这一声无能为力轻唤,让落昭阳浑身微抖。
下一刻,幕泽玺缓缓道:“父皇下令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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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去势
落昭阳闻言,只觉得头晕得厉害,脚下一软,整个身子急急而坠。
幕泽玺手疾眼快搂住她的腰身,急切地朝外喊道:“快传太医!”
落昭阳半梦半醒,浮浮沉沉,她做了一个漫长悠远的梦。
梦里,她和落宏日嬉笑打骂,一起胡浑惹祸。
一起在书房中,被罚站着写字帖。
她写累了,便同落宏日撒娇,从他已写好的字帖中抽出几张当成自己的凑数。
落宏日在学堂同人打架,罚跪家祠时,落昭阳偷偷在怀中兜着肉包子给他送吃的。
这一幕幕的记忆唰唰地从她脑海中袭过,她仿佛置身其中,真真切切的经历过这一切。
“咳...咳...”她的梦被喉间的干涩所打断,口渴得直呛出声。
幕泽玺一进屋,便听见她的咳嗽声,忙倒了杯水递至她唇边,半搂着她的腰肢,亲手喂她喝下。
待喉间涩意缓下,人也清醒了几分,她紧攥着幕泽玺的衣袍,生怕下一秒他不理自己,不愿意帮自己。
幕泽玺引手探了探她的额间,滚烫炙热,他眉锋蹙紧,她身上的烧还未退下去。
她面色憔悴无比,声音染上几分哀求,脸庞上满是微凉湿意,泪珠不受控制释放而出,悲凉泣声道:“贺泽玺...我求求你,救救我弟弟,你救救他,宏日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定然是有人陷害的,你。”
她头一回在他面前释放她的脆弱,声音已经喊得沙哑。
幕泽玺心中清楚,这件事情多半是有人在其中搞鬼,可父皇竟连查都懒得,势必是对落家起了灭绝之心。
一个帝皇若是动了狠决的心思,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左右的。
见他思忖,落昭阳从榻上爬起身来,不管不顾道:“我自己去求皇上...不,我去求皇后、太后,我一定保住他,他是我弟弟啊!”
她生着病,情绪又这样激动,幕泽玺实在没撤,朝她后背拍了一掌,眩晕感铺天盖地而来。
清婉端着药汤进屋,见落昭阳被敲晕,手里的瓷碗摔落,“姑娘...爷你这是。”
幕泽玺将她轻放置在床榻上,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庞,低道:“你等我,我一定想法子。”
不舍地将手抽走,转身对清婉吩咐道:“务必照顾好你家姑娘。”
语落,他着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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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昭阳再次醒来时是被屋外的喊声吵醒的。
“嫂嫂...嫂嫂...”贺允妩在屋外泣声喊着。
落昭阳昏睡了整整两日,半撑着身子想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清婉拦下贺允妩,“公主...我家良娣生着病,实在禁不起折腾,等她好些了,您有话再同她提也来得及。”
落昭阳奋力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清婉....”
外头两人几乎同时急急冲了进来,两人还未开口,落昭阳已经拽着清婉的手,焦急问道:“怎么样...宏日他...”
贺允妩哭红了眼眶,缓缓道:“太子哥哥在轩华殿外整整跪了一天一夜,才保住了宏日的一条性命...可...”
听到这处,落昭阳心微微放下,“只要能活着就好。”
贺允妩忽然泣不成声,断断续续也能将后面的话说完整。
落昭阳心急如焚,抓着清婉的手道:“你说,陛下到底下了什么样的处罚。”
清婉顿住,好半晌才艰难道出口,“陛下处了少爷宫刑,且调入内侍局伺候。”
她一听,嘴唇微张,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处宫刑对男子来讲等同奇耻大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几乎明白过来了,落家几代单传,贺帝这是要斩草除根。
贺允妩大颗的泪珠不停掉落,她吸了吸鼻子,跪在落昭阳的床榻前,“嫂嫂...那样刑罚宫中每年都有不少的人受,可...活下来的人并无多少啊!抬进去远比抬出来的多得多....”
落昭阳闻言,面如死灰,心似刀割。
贺允妩低低哀求道:“嫂嫂...我想见她,我和他...”
她后半句话还未道出,落昭阳连忙厉声打断,“不许再提了!”
贺帝为何会如此忌惮落家,遥想落家昔日也是开朝重臣。
她无力擦了擦脸颊,惨白的唇微启,朝清婉道:“还不快将公主扶起身来。”
贺允妩满脸绝望,几乎是被清婉从地上拉了起来。
落昭阳满目肃穆,低低道:“公主,你若真的为了宏日好,这样的话今后万万不能再提了,就算我求您了,您和宏日这辈子再无可能,您便将从前那些事都忘了吧。”
这样的话若传了出去,落宏日今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贺允妩一脸麻木,半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屋里头,气氛凝重。
陡然,棠梦莱迈着步子而来。
“良娣身子可好些了?”
三人面上皆一讶,清婉抿唇,自动认为棠梦莱此番是来落进下石的。
一向懂分寸的清婉,此时再也忍不下去,她怒声道:“棠良媛这会来揽月堂看笑话,未免欺人太甚。”
贺允妩没能收回泪珠,别的都顾不上,仍低低哭泣着。
落昭阳抬眸看向棠梦莱,眼神灰暗如墨。
棠梦莱笑了笑,“笑话算不上,不过是有一桩生意想同良娣做,不知良娣意下如何?”
落昭阳抬眸望向她,轻轻朝清婉颔首点了点头。
“你先送公主回宁和殿。”
清婉实在不放心,连声道:“姑娘...”
她身子实在乏得不行,浑身半点劲也使不上来,“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清婉忧虑地看了她一眼,只好扶着贺允妩退下去。
门刚被阖上,落昭阳抬手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先坐吧,什么样生意都是要详谈的。”
棠梦莱沿着桌侧坐下,也不戴她同样,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啜抿了一口。
她长叹了一气,低低道:“从前我说那些话,都是骗你的,那些事都是我故意设计的,全都为了让你们失和,我好乘虚而入。”
落昭阳不解她的来意,见她这样说,也只是淡然的一笑而过,“我知道,反正我也没吃亏。”
起初她确实怀疑过,也因为不信任而跟他闹过别扭,再后来自己早就想明白了。
棠梦莱目光望向她,单刀直入:“贺承衡已经买通了执刑的宦官,落宏日必死无疑。”
落昭阳笑了笑,“幕泽玺使了怎么大力气,我信他...我信他会帮我,绝不会让贺承衡得手的。”
棠梦莱挑眉,轻蔑一笑:“可你觉得怎么多个环节,你真的能确保落宏日安然无虞吗?”
落昭阳面上惨淡,闭上了双眼,恹恹道:“若是当真躲不过,那便全凭造化,我作为他姐姐一场,已然尽了力。”
棠梦莱面上平静无波,略一昂首,缓缓道:“我父亲是本次执刑的督官。”
落昭阳面上一僵,转眸看向她。
没再拐弯抹角,她直接问出口,“你到底要什么?”
她讥讽一笑,“你说呢?”
突如其来的反问,落昭阳当然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微红的秀眸落在棠梦莱身上,满是不解,“于你而言...幕泽玺到底是什么?你之前暗中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引我入局,为什么现在又要摊开,放到明面上讲。”
说实在话落昭阳实在不知道她的用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许是她压根就不能明白棠梦莱的执着。
棠梦莱唇瓣微抿,视线不再望向窗外,而是缓缓移到落昭阳身上,她也不明白该怎么形容自己对幕泽玺的感情。
他曾在她黑暗深渊的时候递出了一只手,将她从无尽的阴霾中救赎出来。
于她而言,幕泽玺是她此生拼尽全力都想要得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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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交易
她知道他不喜欢他,于是即便只得短暂的欢愉,她也甘之如饴。
所以她调档期带资进来,甚至是恶毒女配的人设,也要甘愿,就是想离他更近,甚至不惜买了失去记忆这样狗血的桥段来破坏他们。
可是他仍旧对她不闻不问,明明知道,她还是不甘心。
过了须臾,棠梦莱才缓道:“这是最后一次...我想知道如果我和他之间没有了你,他会不会多看我一眼,你先离开东宫一段时间,我会保证落宏日性命无忧,你不在宫中的日子,我也绝不会让贺承衡伤他。”
落昭阳看见她眼中的坚定以及那一抹亮色,她垂眸望着地面,未几答道:“好...”
棠梦莱面上几分惊讶,她没想到落昭阳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答应?”
她这连连一问,落昭阳随意提了一个借口,“你要机会一试,我也需要...”
“这样完美的试金石摆在我面前,我没理由不要,而且我未必会输,这可是古言频道,可是我的地盘。”
棠梦莱苦笑一声,“我还真是不喜欢你这种傲气的人...”
“彼此彼此...”落昭阳回道。
这倒幕泽玺失去记忆后两人第一回 没有阴阳怪气、剑拔弩张的画面,两人平静地将话摊到明面上来。
落昭阳思了思,“还有一件事,让贺允妩见一见落宏日,我想这对你而言,并不难。”
即便后来没能一起,也要给个体面的道别。
棠梦莱轻答一个“好”字,继而又问道:“你不见他吗?毕竟我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落昭阳莞尔,“我有更重要的人要陪。”
她垂眸,眼神幽暗,心里头念着,毕竟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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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禁犯人的牢房内阴冷无比,贺允妩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这样的地方是从来都未曾来过的。
棠梦莱领着她到了一个破旧的牢门前,她颔首看她,“公主,他就在里面。”
贺允妩鼓足了勇气,缓道:“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还有...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棠梦莱诧然,抬眸睨见她微红的双颊,她几乎可以猜到贺允妩想要做的事。
她蹙眉提声道:“公主...你不会是想...”
贺允妩面上平静,低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什么都不用管。”
棠梦莱笑了笑,“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了,公主觉得我还有命活着吗?”
贺允妩抬眸看向她,原本清澈的眸子此时沾染上阴暗,“你和我嫂嫂做了什么样交易,你才会帮我,你以为我不清楚吗?如果我告诉了太子哥哥,你所有的筹谋都会成为一场空。”
她顿了顿,又怕惹恼了她,略放柔了语气道:“既然要帮,不如就帮到底。”
棠梦莱扬了扬眉,还真是个什么都敢做的小姑娘,她微微一笑道:“随你。”
棠梦莱跨步出去,将狱中的人通通支开。
“谁都不许进去....”
她指着其中几个狱卒,吩咐道:“你们几人在这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这边,落宏日一身囚服倒在牢内,贺允妩开了牢门,迈步而入。
落宏日讶然,面色刹变,他怒目,“你来这做什么?”
浑浊空气带着早已干涸的血味,隐约有几缕幽光晃动着。
他面色苍白,身上的囚服开了几道口子,隐隐有着血迹透出,贺允妩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石头拴住,如何也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