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泽玺一行人进了承州境内。
丁茂在前头探路,他一只抬高置额前,微眯着眼望着,“爷...您放心,就按我们这个赶路法,天黑前应该是能到的。”
幕泽玺只觉得心中惶惶,好似有事发生。
他微呼出一口浊气,对丁茂道:“不歇了,现在就走,晌午一定要进城。”
丁茂挠了挠脑袋,心中腹诽着,这都赶了好些日子了,这马都跑死了三匹,就算见小主子,急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吧。
几个时辰后,一行人进了城。
丁茂随意逮个路人问道:“请问...落府在哪个方向。”
路人环视了他们一圈,只当他们是得了落尧滐死讯前来吊唁的,忙指了一个方向。
又叹息道:“你们都是特地前来拜祭落大人的吧,真是有心了。”
幕泽玺眸光一暗,惊诧问道:“你说什么?拜祭?”
路人解释道:“你们不知吗?落大人前几日遭人毒害已经没了,现下落家大姑娘正在主持白事,今个刚设了灵堂,真苦了大姑娘...大着肚子还要受这份罪。”
幕泽玺闻言,脸色遽变。
这日,落府开设灵堂,白条幅高挂。
落昭阳跪着答谢前来吊唁的宾客。
“启王爷、清然姑娘到!”
两人皆是一身缟素,落昭阳身边的女使忙上前递过一柱香。
清然跪下,虔诚地.叩首拜祭。
王爷轻易不得跪拜他人,启王仅鞠躬上了一炷香。
落昭阳磕头拜谢,声音微哑,“这些日子将清然扣在落府中,还望王爷见谅,莫要怪罪。”
贺承启肃穆一笑,“良娣客气,我们若非良娣,哪有今日,还望良娣节哀。”
落昭阳听见贺承衡对自己的称呼,不由微愣了半晌方才颔首谢过。
宁妍儿携着胖墩而来,拜祭完毕,看着落昭阳这样,她心痛难安。
“昭阳...你千万要撑住。”
落昭阳笑了笑,只道:“怎么把胖墩也带来了,小孩子总记念着不能沾白事的。”
宁妍儿望了一旁正磕头的小胖墩,“是他自个吵嚷着要来的,许是知道你难过,又不知该怎么帮你。”
落昭阳欣慰一笑,“这个年岁的孩子,数他最念恩了。”
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女使送她们至花厅喝盏茶,用些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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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失子
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女使送她们至花厅喝盏茶,用些糕点。
转眼午时已至,送走了前来吊唁的来客。
嬷嬷扶着落昭阳从蒲团上起身,见她面容憔悴,一手微微扶着腰身。
嬷嬷疼惜着她,劝道:“大姑娘如今还有着身子,还是头三个月,这样熬下去,哪里能受得了...”
落昭阳轻轻勉笑,“不碍事...我母亲呢,可让人在一旁守着。”
落夫人方才太过伤心,又哭晕了过去,已经被下人们抬进了里屋。
嬷嬷点了点头,“清然姑娘也去瞧了,身子没有大碍,多养几日便好了,只是...这大抵是心伤的缘故。”
落昭阳抚了抚小腹,又隐隐闷疼了几分,她咬唇道:“扶我去厅上喝两口粥吧....要不然我撑住了...肚子里头那个怕挨不住了。”
听她主动要用食,嬷嬷面上忽露喜色,忙扶着她往花厅上去。
刚出了灵堂外,传话的小厮高喊,“大姑娘....奉京城来人了!”
落昭阳脚步一顿,像被钉在了原地。
幕泽玺跨步朝她而来时,她一时间恍如隔世,只怔怔地盯着他。
幕泽玺进屋后,对上的便是她瘦削的娇影以及愁容。
一旁的嬷嬷见着落昭阳的失神,隐约觉得此人身份不一般,赶忙屈膝行了一个礼。
幕泽玺提快了步子赶至她面前,急切地将她一把揽住怀中。
他轻声唤道:“昭阳...我来了...”
这一声,将落昭阳从恍惚中拉回正轨,她一会癫笑,一会放声痛哭,双手捶着他的背脊。
“为什么....为什么...”
幕泽玺见她情绪激动,拥着她柔声哄着,却不料她悲愤更甚,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襟。
“为什么....那是我父亲啊!”空中荡出她的悲凄声。
骤然,她只觉小腹一阵阵接踵而来痛楚,她垂眸望见自已丧服已经被血打湿了一大半。
心中霎时寒意肃起,整个身子急急而坠,跌入深渊。
嬷嬷在一旁瞥见,大惊失色,不停呼喊着。
“不好了...大姑娘...见血了!”
幕泽玺望着她身上那一滩血渍,脸色惊悸得又青又白,急急大吼道:“来人!快来人!”
不过须臾,落昭阳已经受不住,昏厥而去。
梦里全是落昭阳在落家的日子,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脑海中来回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落昭阳才在沉沉的睡梦中醒来。
当她忽然从梦境中挣脱出来时,那双眸子仍满是惧意和寒意。
幕泽玺面色苍白靠坐在她的榻前。
见她苏醒,急急将刚端至手中的药汤重新搁回案几上,一把将落昭阳拥入怀中。
落昭阳混沌的双眸渐将清明开来,她下意识捂了捂自己小腹,心口似锋尖刺中般疼痛难忍。
“孩子...我的孩子呢?”
幕泽玺仍半拥着她,涩声开口,“昭阳...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落昭阳闻言,心中悲痛,紧攥着他衣裳的手松开。
“没了....”
面上忽地轻轻晒笑一声,“没了也好...许是他也不愿有这样的父亲。”
幕泽玺身躯一震,深皱的眉间全是恐惧,微微松开她,抬手去轻抚她的面颊。
“啪”的一声,他的手还未触到,便被她用力拍开。
落昭阳一双眸子湿漉漉地盯着他,带着恨意和恐惧。
声音是抑制不住的微颤,她缓缓问道:“我现在问你...你不是派了人向我父亲审问我的身世....”
幕泽玺只当她是因为落尧滐出事才这般情绪波动。
他再次半拥住她,柔声求着她,道:“你如今身子弱,想别想那些事情了,好好养着身子。”
落昭阳眼眸一闭,泪珠潸然而落。
她复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我父亲将我身世告诉我....答是还是不是!”
幕泽玺叹了叹气,轻声道了一个是字。
听见他的话后,落昭阳几经悲痛,几乎快晕倒而去。
她捶着他的背挣开他的怀,指着屋外,厉声赶人道:“你走!你走!”
幕泽玺怎么也不肯放手,落昭阳小腹痛意急急袭上,她刚刚掉了孩子,现在又受这样的刺激。
用力咬着唇忍痛,嘴角隐隐有血流了出来。
幕泽玺大惊,哀求着她将嘴松开。
落昭阳一急,一把咬在他的手背上。
落夫人听见屋中落昭阳的呐喊声,着急推门而进。
她似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奋力道:“母亲....你让他走!让他走!”
她话道出后,脏腑内一阵涌动,随即一手捂嘴,竟生生咳出了血来。
落夫人惊愕万分,连礼都顾不得行。
快步俯在她榻前,“昭儿...别哭...”
朝幕泽玺投去略哀求的目光,冷冷道:“太子爷...吾儿遭此伤痛...您还是先离开罢。”
他手背直冒青筋,低声道:“落夫人...照顾好她。”
话音落地,起身而去。
落昭阳醒了一会儿后,又昏了过去。
梦里梦外,真真假假掺合在一起。
原来她早就身在局中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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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泽玺不敢宿在落府,怕落昭阳见了他又再次激动起来。
在落府附近,寻了间客栈住下。
丁茂在屋外便闻见浓厚香醇的酒味。
他不由进屋从失魂落魄的幕泽玺手中夺过酒壶,劝道:“太子爷万别再喝了,您这样终日酒不离身,身子也挨不住的。”
幕泽玺阴鸷的眸子一抬,丁茂全身微颤,他硬着头皮道:“爷在这屋里头喝闷酒也解决不了事,小主子刚刚小产,又经历了丧父之痛,万一时想不开,您该想法子劝小主子,亦或早日查明真相才是啊!”
丁茂这一顿劝,到真让幕泽玺醍醐灌顶。
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沉思着。
同时,“咚咚咚...”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他朝丁茂递了眼色,丁茂急忙开了门。
贺承启站在门外,朝幕泽玺略一颔首。
幕泽玺抿唇,他脑海中对贺承启记忆少之又少,对他贬至承州只是略略听说过,这其中怕是有自己的手笔。
大抵也知道自己同这些个兄弟们都不亲近,且还多有过节。
贺承启未待他出声,已经自顾自地进了门。
他抬眸示意丁茂出去,丁茂战战兢兢地望了眼幕泽玺,待看见他略一点头,这才退了出去。
幕泽玺抬眸看他,眼中警惕之色渐起,他低道:“四弟今日...是来看我笑话的?”
贺承启牵唇笑了笑,摆首毫不客气地坐下。
待坐定后,方才戏谑道:“你这失了个忆,人倒也越活越回去了,我如今...可没空在这看你的笑话。”
幕泽玺听他这打趣的模样,眉间略一轻舒,抬手正欲替他斟了一杯酒。
贺承启大掌将酒杯覆上,“别了...我早戒了,我家夫人说了这喝酒对身子不好。”
幕泽玺微一皱眉,他知道贺承启从前在奉京府上有不少侍妾,但听闻他一向挑得很,不是家世显赫之女绝不要,故而至今尚未娶正妻。
既是如此,他哪来的夫人?
贺承启知道他不解,叹了一息,“原先定在这几日要成婚的,奈何你家良娣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家夫人是个念恩又热心的人,自然是要将婚事延迟,我有什么法子,只能遵命呗。”
幕泽玺听着他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在秀恩爱,实在烦躁得很。
索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贺承启瞧他这失意样,不禁笑道:“你也有这样的时候...罢了...不同你说笑了。”
他复而续道:“我这趟是来同说正事的,落尧滐的死...你家良娣多半是算你头上了。”
幕泽玺皱眉,他遣了人来承州,不过是想确认落昭阳的身世是否正如他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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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辩白
信中虽也有威胁落尧滐不得将此事公诸于世,可他从未想过要取他性命,以此去换得这个秘密长久。
贺承启见他沉思着,“那日落昭阳查出落尧滐的毒乃是下在酥糕中,她便连夜让人捆了厨子送至落府,可隔日那厨子就服毒自尽了,我派人去查探过,那厨子将毒藏在指甲缝中。”
幕泽玺神色微重,他养的暗士,出任务时确实会在身上藏毒,一旦事发,为了不受严刑拷打之苦,便会用毒了结自己。
他有些愠怒,“就凭这个,如何能断定就是我东宫的人!”
贺承启摆了摆手,“当然不是凭这个,我下属来报时,我还多有猜疑,你家良娣那股聪明劲,怎会如此草率就给你定了罪,所以我便亲自去见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叹气,“那厨子竟然不是原来的厨子,是用了人皮面具乔装的,更诡异你是那人的的确确是东宫里的暗士!”
幕泽玺诧然,看着他问道:“你如何能知...那人是东宫的人?”
贺承启沉吟了一会,“你向来出门除了带着丁茂丁勇外,就是那几人,我们都见过,自然也落昭阳肯定是识得的。”
幕泽玺下颌绷紧,提声朝外喊了着丁茂。
丁茂以为这屋里要打起来了,二话不说,提着剑,急忙冲了进来。
幕泽玺面色波澜不兴,声音却冷得吓人,他低道:“你随启王爷去一趟,我倒想看看是不是当真是东宫里养出来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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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睡,又睡了两日。
周身疼痛异常,落夫人正拧着棉布,替她擦拭身子。
她忽地弹坐起身来,满目泪痕,伸手捂了捂自己的小腹,面上一片寂寥呆滞。
落夫人忙轻抚她的背部,“昭儿....是不是做恶梦了。”
落昭阳半晌才反应过来,见落夫人面色担忧,低低开口道:“母亲...我饿了...”
这一声轻唤,倒真叫哭了连日的落夫人欣喜万分。
她微抬手摁去眼角将落未落的泪意,“厨房都熄火就等着你醒来呢,我这就让人端着菜上来。”
落昭阳点了点头,若是这样死能回去固然是好。
可她一想起落尧滐的嘱托和仍身在皇宫的落宏日,这叫她如何舍得。
落昭阳养了好些日子,身子渐好。
午时的骄阳极艳,纱幔般的金灿暖光笼罩整片大地。
她呆呆倚在床栏边看着屋外,看着院子外洁白万顷的梨花默默出神。
忽地,一阵清风而来卷下了一团团的梨花,撒满遍地。
她在云起系统工作,一向是公私分明。
这是这一次,她每每都觉得无力,身边发生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无法将自己脱离开来,仿佛自己就是画中人。
这才经历几番爱恨嗔痴,她就已经黯然神伤。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处现实,还是无边无际的幻梦中。
身边的丫鬟进屋,见窗户正敞开着,忙引手关好。
“大姑娘还病着,吹不得风,小心身子难受。”
落昭阳淡淡一笑,“也忒大惊小怪了,我又不是瓷做,难不成被风一吹就磕地上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