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踏进屋,屋内隐隐约约弥漫着血腥气。
落昭阳胃里一阵恶心,她下意识抚了抚小腹,抑下难受。
落夫人见到她,满脸诧异,“昭阳...”
落昭阳快步扑到床前,急切问道:“母亲...父亲怎么了。”
清然也立即迎了上来。
落昭阳会意,拉着落夫人后退了一步。
清然上前,俯身为落尧滐探脉。
指尖刚一探上脉搏,她眉心微拧,整个脸凝重下去。
落昭阳心急如焚,一出口,声音微颤,“清然...如何了。”
清然不由抬起袖口擦了擦额间密汗,望了一眼正在昏睡中的落尧滐。
落昭阳心里急得不知所措,“到底如何了?”
清然这才缓缓道:“将落大人是中了毒。”
落昭阳腿一软,险些摔倒,落夫人连忙扶住她,“昭儿...你脸色为何怎么差。”
屋内浓厚的血腥味让她喘不过去。
她快步冲了出去,胃里的东西翻腾着,她将今天所食如数呕了出来。
落夫人追了出来,见落昭阳正扶着墙壁呕吐,再垂眸望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心中了然,忙上前轻拍她的背脊,“昭儿...昭儿...你身子要紧。”
落昭阳气血翻涌,愤怒道:“查!父亲吃过什么?用过什么?通通都查一遍。”
清然实在放心不下她的身子,干脆留在了落府,既可以跟进落尧滐的病情,也可以照顾落昭阳。
正厅上,落昭阳一手抚着肚子,坐在打首位置上,底下下人跪倒一片。
“啪”的一声,茶杯摔落在地上,一下子粉碎成渣。
小厮身子轻颤,“大姑娘,这些就是老爷近来吃过用过的东西了。”
落昭阳垂眸看了一眼,朝清然微微示意。
清然提着银针上前,用鼻尖轻嗅,半晌朝她摆了摆手。
“除了府里的吃食,我父亲还用过什么?还有最近可见过什么人?”
小厮缓了半晌,这才想起来,道:“老爷最近知见过从奉京城来的旧人,当时待客看茶用的便是食铺子里杏仁酥。”
落昭阳眼眸骤然一缩,冷汗涔涔,“杏仁酥?哪来的?家里可还有?”
小厮点了点首,“老爷近来胃口不佳,倒是很喜食城北食铺子的杏仁桂花酥,近来每日都要用上一些,今日应当也是备了的。”
她喝道:“还不去取来!”
女使捧着青瓷盘碟呈了上来。
清然上前接过,伸出银针一探。
众人面色大惊。
落昭阳手心攥紧,对着一旁正候着的段雨殇道:“段兄弟...怕是要麻烦你一件事了。”
都无须她提,段雨殇已然明白,他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把人给你请到落府来。”
落昭阳颔首,郑重道:“小心些...我要见到的是活人...”
段雨殇点头,快步而去。
她微闭了闭眼平复,继而道:“将府上所有接触过这酥饼全部押到牢里去。”
她咬音道:“我要一个个...慢慢审!”
落昭阳站了有一会儿,脸色微青。
清然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昭阳...你本来身子便不好,头三个月最是凶险,你好歹顾着自己。”
落昭阳摆了摆手,拉住清然的手,“清然,你万不要瞒我...我父亲的毒...”
清然敛神,心中掂量着,这毒无色无味,等发作时,已经渗透五脏六腑。
落尧滐的命,只怕是保不住了。
可她实在不敢说出口,落昭阳现在这副模样,若知道了,铁定得崩溃,能瞒多久是多久。
她轻道:“你容我想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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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般浓稠,轻风微拢起屋前的花瓣坠落庭前,月色明亮如镜,屋中却黯失色。
躺在床榻上的落尧滐面色惨淡,双唇紧抿。
落昭阳捧着汤药守在落尧滐身旁。
她刚刚喂下的汤药,再次呕吐了出来。
落昭阳心悸着,面上却丝毫不显,平静地将地上的秽物清理干净。
转身用温热的棉布替落尧滐擦拭手脚。
落夫人看着她憔悴样,只劝道:“昭儿...你这样不是办法,就算你不休息,你腹中的孩子也要休息。”
落昭阳摆了摆手,吸了吸鼻子,勉强地提起了一个笑,“母亲...如今这样子,左右我是睡不下的,还不如在屋里守着。”
她转身去替落尧滐盖好被子时,垂眸瞧见他手背上一道浅浅的伤疤。
女主的儿时记忆霎时在她脑海中倒带。
那是她六岁的时候,见到私塾里同龄的小男孩骑着矮马,十分向往。
便吵着闹着要骑马,落尧滐拗不过她,替她在市集上寻了好些日子,才寻得一匹合她身形的枣红色小马。
她欢喜得不行,还没等小厮来牵马,自己偷溜到后院去骑。
结果刚刚爬上去,小红马蹬了蹬马蹄,她一下子从马背上震了下来。
落尧滐刚下朝而归,什么都顾不得,连官帽都丢了,一把将她接住搂在怀里。
为了护住她,一只手垫在她身后,被地上的石子刮出了一道细痕。
她那时吓得泣涕涟涟,落尧滐粗砺的大掌轻拍她的背脊,一向威严的人,难得的温声细语地哄着。
也是自打那次以后,落昭阳再也不吵嚷着要学骑马。
落昭阳胸腔一阵酸闷,引手抹了抹眼尾处濡湿,大喘了一口气,大约缓了许久。
这才从落尧滐床榻前离身。
朝身边的丫鬟递了一个眼神,柔声道:“母亲这一日都未用吃食,陪我至厅里吃些东西吧。”
落夫人实在吃不下,可见落昭阳难看到不行的脸色,生怕她挨不住,点了点头,扶着她出去。
长廊上,昏黄的烛火照应着母女两人的身影。
因落尧滐宠女儿,落夫人对落昭阳一向是严苛为先,可近来发生的这些日子,两人都成为了彼此的支撑。
落昭阳紧握着落夫人的手,半晌才提声问道:“母亲...先前我听小厮说,前几日父亲见了奉京派来的人?”
她想过很多种情况,包括是贺帝想除去整个落家。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贺帝若真的要除掉落家,当初直接满门抄斩即可,无须大费周折让人千里来下毒。
落夫人眼皮一跳,惊瞠望着落昭阳,道:“昭儿...那些事不重要,你切莫再要去查了。”
落昭阳心中的疑虑更甚,她摇头,“为何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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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怀疑
转眼到了厅上,下人已经将吃食摆好,落昭阳挥袖示意她们退下去。
落夫人慌了慌神,将前些日子被翻出来的事情一联系起来,面上勃然变色,莫非真的是...
她忙拉着落昭阳的手坐下,急切道:“昭儿...你就听母亲的吧,你父亲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要保住你,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再搭理那些事了。”
落昭阳面上僵起,“难不成是因为我?”
她诧异过后,嘴角勾起一抹讽笑,“母亲好生糊涂...父亲若真的是因我得今日这般,难不成我就会心安...”
她气一提起来,带着几分激动,“怕是我这一辈子...哪怕死了,到地底下也难心啊!”
落夫人泣着声,抽抽搭搭,好半晌才道:“那些人进府时,递了太子爷的令牌!”
落昭阳懵然,有些缓不过气,“太子!怎么会是太子。”
幕泽玺好端端的在奉京,找人来承州做什么?
落夫人已然泣不成声,捏着帕子捂着面庞,“你父亲支开了所有的人,看茶都是我亲自去的,我隐约听见几句,是同你的身世有关。”
落昭阳惊骇万分,“我的身世?我什么身世?”
她这一提,落夫人哭意更甚。
落昭阳苦笑,她早就有猜测,这样看来,她真的并非落尧滐的女儿。
为何她的身世竟会牵扯落尧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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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屏秀慌慌张张地奔进屋内,“良媛...我方才偷溜进了清苑,无意间听见,听见....丁护卫说爷要出远门。”
棠梦莱眼眸幽暗,神色倦怠道:“知道了...”
屏秀见棠梦莱丝毫不慌,急道:“您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寻落良娣的人至今都未回来,爷该不会想亲自去寻....”
“良媛...您才初初侍了寝,不趁这个是抓住爷的心....”
“住嘴!”棠梦莱脸上一沉,提声喊了出来。
精致妆容下的棠梦莱面上阴沉得吓人,“你若再多提一句,小心我命人撕烂了你的嘴!”
屏秀吓了一大跳,棠梦莱平日里心中不悦,都是偷偷发落了,何曾发泄于面上,更别提发这样大的脾气。
她忙颤颤巍巍道:“是...奴婢告退。”
棠梦莱怒气微隐,“等等...我兄长收到东西后,可说了什么。”
屏秀这才想起昨个棠梦莱交代她将一个小小的匣子送出宫给棠大公子。
棠大公子打开来看了一眼,“转告你家良媛...宓明景医治好大夫人的旧疾,府里发了赏钱,早就放出去了,若她能早日为太子爷生下嫡子,棠家不会少了她的那份好处。”
屏秀将话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道出。
棠梦莱微闭了闭眼,摆了摆手,让屏秀退下。
只有她才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事先在幕泽玺的茶水中下了幻药。
可当她褪完身上所有衣物时,未着寸缕地在他面前时,他却无动于衷,连看都不看一眼。
屋内“哐铛”一声,他抬手挥下桌上的茶盏,“穿上衣服...出去!”
茶汤撒满了一地,天色已黑,月光照进满地银霜,寒意刺骨逼人,他起身背着手看向窗外。
棠梦莱睁着双眸略呆地看着他,见他神色未变,全然不屑的模样。
她唇角轻颤,将褪至腰间的衣裳重新覆上双肩,“爷...为什么...”
他薄唇牵动,冷然道:“为何...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她身子一顿,原本涨红的脸色此时惨白得吓人。
他朗然一笑,眼眸淬冰,“我失忆前喜欢谁或许我真的不清楚,可如今心悦谁,我倒是一清二楚。”
“...你从前对我说那些话,是否鬼话连篇,你该心知肚明,我不同你追究,是看来你曾为国祈福的份上,若你在心存他念....”
棠梦莱红着眼眸看着他,急忙跪着爬过去搂住他的衣摆。
谁知,幕泽玺竟朝后退了两步。
棠梦莱扑倒在地面上,泪盈盈而出,“爷怎知我的苦衷,妾也是要脸面的....我跟了爷这么些年,仍为处子之身,我父亲、我兄长是怎样的豺狼虎豹,爷不会不清楚。”
她脸色煞白,抖着手取下系在腰间轻薄帕子举起,“这是他们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若再无初血....那遭殃的便是我那卧病在床的小娘,求爷可怜可怜我罢。”
她今夜大着胆子引诱,一番话说得诚恳又添了孝心,她相信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心软。
幕泽玺扯过她手上的帕子,从腰间取下随身的匕首,刀锋刺进手臂,划出一道口子。
一滴鲜血滴至薄帕上,立即绽开,染红帕子中央一圈。
他神色如常,将帕子丢回她身上,“我许你在这呆到明早,但过了今夜,你就好好呆在自己的迎禧阁,再也不许踏入清苑半步....这便是我给你最大的体面。”
棠梦莱垂眸看着地上的帕子,他情愿这般刺伤取血,也不愿碰自己一下。
话闭,他丝毫不留恋,径直出门而去。
棠梦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日,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夜,天亮后,她僵着身子回到迎禧阁,底下的丫鬟皆笑着道喜,可只有她自己清楚,那一夜是屈辱,只要还在落昭阳这个系统里,幕泽玺就永远不会多看她一眼。
幸好她将所有事情都推到棠家身上,只要她还在东宫一日,就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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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段雨殇已经将食铺子的点心厨子请进了落府的柴房里。
落昭阳朝屋里摆了张椅子,扶着身子坐下。
那厨子已经让人打得鼻青脸肿,跪在了地上。
落昭阳眼眸阴沉,命人抬水来将他泼醒,厨子咳着声醒来。
落昭阳倚在椅背上,垂眸看着他,手里还在把玩着一把蒲扇,“小师傅...你只管说出来,是谁支使你的?兴许我能饶你一条狗命。”
他恶狠狠地瞪着落昭阳,咬牙切齿,“我们这些人,替主子办事,这条命从来就不是自己的。”
落昭阳未听出他话中之意,仍问道:“你主子是谁!”
她查过这厨子是地道的承州人,更从未出过承州半路,难不成下毒之人,老早就知她父亲会被贬至承州不成。
那厨子忽地哼笑了一声,抬起自己的指甲。
落昭阳水眸一睁,站起身来朝外大喊着,“他要服毒....快来人,摁住他!”
段雨殇一惊,刚刚按住他的身子,厨子已经将指甲内藏着的东西抹进口中,不过须臾口吐鲜血。
落昭阳气得身子直颤。
段雨殇俯身探了探气息,摇了摇头无奈道:“昭阳...这人已经去了。”
落昭阳双眸微滞盯着地上的人,摊回椅子上。
忽地视线之处微亮,她起身半蹲到地上,抬手用指腹在厨子的脸上摩擦着抠了抠,用力一撕,面具被揭开。她脸色煞白,双眸瞪大了,不敢相信地捂着自己的嘴巴,这人...这人她在东宫里见过。
确实是幕泽玺手底下的暗士,当事实毫无预兆被揭开之时,她脚底发凉,浑身冷透,只觉得心底里一阵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