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绕弯子,有屁快放!”燕青道。
弱水不客气地坐下来,须臾间换了一副面孔。那双多情的凤眼变得冰冷无比,还带了几许嘲讽。
“你在萧大人面前,也敢这么说话吗?”
“萧叔是我的长辈,我在长辈面前自然是另一种态度。”
“啧,原来你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看来我果真没有看错。”
“我两面三刀也好,一人千面也好,与弱水公子何干?再说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说是不是?”
“燕公子这么说,真是伤了弱水的心。”弱水又摆出柔弱的姿态。“我还以为燕公子和那些人不一样,原来你们都是一样的,你们都看不起弱水。”
燕青垂眸,这个弱水到底想干什么?
“弱水公子,我与你不过是萍水相逢。以前没什么瓜葛,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纠缠,你大可不必在意我。”
“我怎么能不在意你?”弱水的眼神变得怪异,“你难道不知道萧大人在意你吗?”
“萧大人对我,不过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爱护。我对萧大人,也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尊敬。我知道你在意萧大人,但你也不必视所有与萧大人亲近的人为情敌。你这么做,只会让自己辛苦又痛苦。”
弱水闻言,表情也变得极怪。
“这么说,你对萧大人真的没意思?”
“没有。”燕青的回答,斩钉截铁。
弱水似乎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燕青起身,“你放心就好,我家中真有事,告辞!”
弱水老神在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状似无意地开口,“我知道萧大人的一个秘密,燕公子想听吗?”
“不想。”
“燕公子真不想听?”弱水凤眼看过来,满是张狂,“我知道萧大人这些年一直在找人,他要找的人可能和燕公子有关。”
燕青心下微动,萧应要找的应该是棠儿后来生的那个孩子。弱水说和她有关,也就是说弱水知道她的身份,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弱水公子在说什么,我不过是一个晚辈,长辈们的事情我不方便插手。”
“燕公子是不想听,还是害怕听?”弱水站起来,踱步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堵住她的去路。她发现对方不仅和萧应差不多高,某些神态和神情也很相像。
难道棠儿后来生的那个孩子,是弱水?
“弱水公子,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天意不可违。”
弱水脸一变,凤眼满是阴鸷。“好一个天意不可违,迟早有一天燕公子会后悔自己说的这句话,因为事在人为。”
燕青不再与他多言,开门出去。
一出茶楼的门,迎面而来刺目的阳光。她下意识挡住眼睛,从指缝中仰望着天际。天际一片亮,什么也看不清楚。街市的热闹与行人的喧嚣不绝于耳,那种被世间遗弃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怪不得萧应不急着自己称帝,原来是想把自己的弟弟推上皇位。如果弱水真是皇祖父的儿子,算起来还是她的皇叔。
可惜天家连父子都不会有,又何况是叔侄。她终于知道弱水对她的敌意来自哪里,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意兴阑珊地回到宫中,不期然看到一处假山后面,伍林在探头探脑。她心知是伍煜有事找她,不动声色地去了炼丹房。
伍煜的身体已经全好了,如今是炼丹房的管事太监。少年秀气清俊,比前段时间气色好了许多。
自从上次让他们打听甘棠宫的事之后,燕青再也没有给他们安排过任务。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知道在大祁宫内,自己做任何事情都逃不过萧应的眼线。与其惹恼萧应,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伍煜并伍林主仆跪在燕青的面前,燕青便知他们有事相求。
“有什么事直说。”
“…陛下。”伍煜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道:“奴才知道陛下无可用之人,朝中大权全在萧应手中。奴才与萧应有不共戴天之仇,愿助陛下一臂之力。”
燕青问:“你如何助朕?”
伍煜到底年少,闻言眼中浮现一抹惭愧,很快消失不见,“奴才的父亲还有残部,若是陛下信得过奴才,奴才愿意将他们召齐,日后全听陛下差遣。”
燕青看着他,他伏地叩首。
半晌,她低低笑起来,带着几分悲凉。
好半天,她才问:“你想出宫?”
“是。”伍煜的头磕在地上。
“你可知朕的处境?你以为朕能越得过萧应放你们走吗?”燕青的目光越发悲凉,这就是她的处境,身边全是想利用她的人。
伍煜磕头不止,“陛下是一国之君,岂能处处受制一个臣子?他一个臣子欺君罔上,难道陛下不想除掉他吗?”
“朕如何不想?可是朕用什么除掉他?他手握兵权,又掌控朝堂,你觉得朕可有与他一抗之 力?”
“奴才…奴才父亲的旧部仍在,如果陛下信得过奴才,奴才愿意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燕青盯着他那张稍显青涩的脸,少年似乎并不太会撒谎,一张脸瞥得通红。或许他确实想帮自己,但更重要的是想出宫。他们不比别的太监,想出宫简直比登天还难。听说宫人进出的后门与东西小门的守卫那里查得极严,还有他们主仆二人的画像。
良久,她叹息一声。
“容朕想想。”
说是考虑,其实她心中已有决定。
送他们出宫的那一天,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得极低。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呜咽的哨子声。伍煜和伍林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她没有带平康也没有带温成。侍卫们见是她,无人敢拦。
她带着主仆二人大摇大摆出了大祁宫,一直将二人送到一处偏僻的巷子。二人脱了太监服,里面皆是一身旧衣。
“你们走吧。”她说。
二人跪地谢恩,往巷子那头走。
她也转过头,往出走。
一步,两步,三步
伍林偷偷看自己的主子,伍煜的脸绷得极紧,眼中尽是挣扎与犹豫。巷子的暗处,接应他们的人对视一眼,杀气腾腾地现身,直直朝燕青奔去。
燕青屏着呼吸,目光坚定。
利用与被利用,向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如果她借着被伍煜挟持的机会离开明安城,会不会找到一条新的活路?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有这个可能吗?
没有。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她看到朝自己走来的那个人.
俊美森寒,凛冽如刀。
是萧应!
第37章 她惊悚不已,却抵不过他
天色越发的阴沉, 云层压得极低,仿佛即将天塌地陷。这暗无天日的人间,还有那修罗现实般的男子, 让燕青觉得如末世降临。
她窒息着,全身血液已经停滞。原来她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原来她就是萧应手中的提线傀儡。像她这样的人,原来连孤注一掷的机会都没有。
身后传来两声惨叫, 随后是什么东西闷倒在地的声音。她漠然回头, 看到不远处地上的两个人。两人手中各执凶器, 毫无疑问是冲着她来的。她一点也不意外, 眼中并无太多的惊讶。
伍煜和伍林在步步后退, 因为巷子的那一头堵着温成。
恰在此时, 伍煜也回头看她。她在伍煜的眼中看到绝望、羞愧还有内疚。她扯了扯嘴角,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逃不掉, 挣不脱。
她如此, 伍氏主仆也是如此。这该死的命运,似一条勒住喉咙的绳如影随形,或许死亡才是唯一挣脱的办法。
寒风吹起萧应的衣袍, 那广袖衣摆随风狂风,像极从天而降的地狱使者。他一步步走近,散着着骇人的气场。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仅是他一人便如同千军万马一样令人心惊。
燕青想退,但她无路可退。
“亚父…”她的声音艰涩, 带着颤音。
萧应睨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她想如果对方现在一剑结果自己,自己到底是该求饶还是该认命。
她仰头望向黑压压的天,慢慢闭上眼睛。
那一头的温成也在走近, 逼得伍煜主仆连连后退。伍煜的眼中尽是挣扎与犹豫,突然一个转身扑向燕青。谁知温成像是猜到他的想法一样,飞身过来挡在燕青的面前,随便一脚将他踢飞。
“公子,公子…”伍林哭喊着。
伍煜被踢到墙上,又被弹倒在地。他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伍林已跑过去一把扶着他。主仆二人看着居高临下的温成,心知今日大抵是难逃一死。
燕青听到动静,睁眼望去。
只一眼,她便猜到事情的始末。
“萧旻天,你杀我全家…你不得好死!”伍煜拼着全力,又吐出一口血。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伍林呜呜哭着,那双腥红的眼也在怒视着萧应,“姓萧的,我和你拼了!”
他还未起身,就被温成一脚踢到他主子的身边,半天都起不了身。他不甘地想爬起来,被伍煜一把按住。
温成用剑直指伍氏主仆。伍煜睁着血红的眼,只恨自己势单力薄,更恨萧应来得太快。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逃出生天。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都险些忘记自己是伍家的子孙。在大祁宫受尽屈辱,他以为他会死在无人知道的夜晚。痛苦让他心里的愧疚减轻,他没有错!
“萧旻天,你欺君罔上,你妄图凌驾君王之上,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温成冷哼一声,看他们的眼神像看死人,只待自己的主子一声令下,他就结果这两人的小命。死到临头还嘴贱,等会可不能让他们死得太痛快。
萧应没有看他们,他至始至终看的都是燕青。
燕青发僵的四肢慢慢恢复知觉,早在计划之初,她就想过会失败。真到一切发生,她忽然有种果然如此的认命。
她张了张嘴,“亚父,朕是皇帝,君无戏言。”
“陛下答应他们什么?”
“朕答应过他们,要护他们性命。”她的声音依然发颤,说不怕是假的。
伍煜不敢置信,到了这个时候,慕容适还记得对他的承诺。而他呢?他都做了什么?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对方,还想挟持对方出京。他压下去的愧疚又起,几乎不敢去看燕青。
温成皱眉,小皇帝是不是傻,难道看不出伍煜的打算吗?
萧应冷哼一声,“陛下难道不知道他们是伍氏余孽?”
燕青苦笑,“朕知道他们是罪臣之后,也知道宫中逃奴罪不可赦。可是朕真的答应过他们…他们已是废人,朕也是一时心生不忍…”
“陛下想放他们走?”
她点头,看向伍煜时目光平静。
伍煜无比惭愧地低头,口中的血腥气漫延。
“陛下,你知道奴才想做什么吗?”
如果慕容适知道他的打算,肯定不会原谅他。
燕青垂眸,道:“你们想做什么,朕都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会答应?”伍煜喃喃着,满眼的不可置信。原来慕容适都知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还不顾危险地送他们出宫。他可是皇帝,再是受制于人,也是穆朝的天。
“就当是朕以前欠你们的。”燕青说。
伍煜握着拳,心口的痛让他猛烈咳嗽起来,“所以你想补偿奴才 ,你…你可知,你可知我们想…想挟持你出京?”
燕青默认。
“怪不得…怪不得你谁也没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不信世上会有人真心帮我们,我不信!”伍煜血红的眼越发红得吓人,“你和萧旻天是一伙的!”
燕青苦笑,“伍煜,你觉得如果我们想收拾你,会这么大费周章吗?”
“你们…你们是想引出我们伍家暗中的旧部,对不对?”伍煜怒吼着。
“呸!一些残兵败将而已,也值得我们大人在意!”温成不屑道。“他们若真有能耐,这几年为何没有动静?”
伍煜不甘地瞪着燕青,眼神无比复杂。
萧应一抬手,温成的剑动了。
燕青大喊一声,“不要!”
伍煜原本已经闭上眼睛,听到声音后猛地睁开,只看到小皇帝已经冲过来,挡在他们有面前。他被仇恨填满的心,突然涌进一股暖意,这样的温暖他已经好几年没有体会过。
“亚父,朕曾说过,他们是朕的人。”燕青望着森寒冷漠的男人,一字一字地艰难开口。“君无戏言,朕不想做一个食言的君王。”
阴沉的天,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飘洒。大朵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落在他们的发间、眉梢和衣服上。
她的目光带着乞求,不敢眨眼地望着萧应。与其说她在求他放过伍煜,不如说她在求他放过自己。
萧应冰冷的眉宇微蹙,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以前的她畏缩却阴戾,杀人如玩笑毫无悲悯之心。而此时的她,同样的胆小,却能拼命护住两个奴才的性命。
一个人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大。
他慢慢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是踏月乘风。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在燕青的瞳仁中渐渐放大,直到他们彼此能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
萧应俯睨着伍煜主仆,示意温成退后。温成听命退到一边,将手中的剑收回鞘中。
燕青松了一口气,道:“亚父…谢谢。”
谢谢二字,震惊了伍煜。
伍煜忍着胸口泛起来的腥甜,不停咀嚼着这两个字。
燕青对他说:“朕说过,你父亲的死并不无辜,以后不要想着复仇。死者已矣,生者的路还很长。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才不枉自己人间走一遭。过往种种,朕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今日算是一并还了。以后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望你们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