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今天能不挨打吗——木句木己
时间:2022-01-03 17:39:53

  面对儿子的质问罗妈妈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我、我们这还不是为你好……”
  为他好?可是他早就知道了。
  无数次争吵他都看到了。
  罗十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罗妈妈紧张地望着他生怕孩子会说出什么惊骇的话。可是,罗十二抬头露出的又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
  “知道了,谢谢妈。”他懒散回答,踩着拖鞋慢悠悠上楼了。
  女人望着儿子的背影轻轻吁了一口气,还好儿子没怪他……
  罗十二察觉到母亲的视线,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一脸落寞插着兜往前走。
  他又能怪谁呢?他才是那个拖油瓶啊……
  高考结束后罗十二直接跑去了找到了邓川。
  “我就不在家等高考成绩了,考不上是砧板上的事。”
  邓川沉默了一会问他:“那你去哪?”
  罗十二耸了耸肩:“我爹想送我去国外念书,我妈想花点钱给我买个文凭。”
  “你自己怎么想。”
  “我打算跟我小叔叔到A市区去学做生意。”
  邓川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位小叔叔,虽然见面少,但比跟他父母都亲。
  邓川点头又问:“什么时候走?”
  “后天吧,小叔叔后天过来接我。”
  那个整日嚷嚷着要混吃等死的罗十二成了他们四个人中第一个决定自己人生方向的人。
  邓川陶妙妙言粟粟三人都来给他送行了,宁化是个半岛,去往A市必须乘船,而渡口就是罗十二曾经心心念念的岚山。
  罗十二望着逐渐靠岸客轮感慨道:“去年我叫你们来玩,各种事情推脱,这下好了,邓杉后来走,船票也作废了,现在我也要走了。”
  邓川拍了拍他的肩:“以后有机会。”
  他笑着说:“罗十二以后没机会了。”他没有用“我”,而是说“罗十二”。
  “哗啦——”
  轮渡近岸,掀起白浪花,工作人员迅速接过抛来的绳索,一辆辆车子通过引桥驶进船舱,商人们也张罗着工人搬运货物。罗十二远远就看见二楼船舱上那个高瘦的黑衬衫男人。
  他背上包,回头看了一眼言粟粟,和几人告别。
  船笛声响起,罗十二的身影被车船淹没。
  就在几人准备离开时,罗十二突然从二楼的围栏上探出脑袋,朝他们挥手。
  他们回头望去,海风伴随着少年张扬的笑声,罗十二挥手喊道:“下次见面你们就该叫我一声罗老板了——”
  他把少年的“罗十二”留在宁化这座小城镇,走的人只有罗桥,以后会是“罗老板”的成人的罗桥。
  他已经有目标了……
  -
  罗十二离开后,言粟粟很快被赶来的言家人带走了,听说她因偷改了高考志愿被家里禁足,来送行还是她偷偷跑出来的。
  陶妙妙无疑曾问起罗十二走了她会怎么想,言粟粟只是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又说:“反正追我的人那么多……”
  真的是这样吗?陶妙妙看着她揪着衣袖的手不说话。
 
 
第39章 .记忆 ·
  录取通知书送来的时候邓川正巧不在家, 是老爷子出去帮忙签收的。
  屋外传来邮差小哥的呼唤声,老爷子从搁下手中的活,擦了把手:“来了, 等会儿……”
  瞧了客厅的时钟,他嘀咕了一句:“怎么到晚上才送来。”就朝屋外走。
  可外面的天分明大亮, 邓杉疑惑地望着周围, 最后还是在催促声下打开院门。
  邮差小哥从包里找出录取通知书的信封递过去,笑道:“是个好学校啊。”
  邓杉面上一喜,很快将方才的疑惑抛置于脑后,虽然早就听孙儿说录了个比较喜欢的大学, 但录取通知书拿到手中还是不一样。
  欣喜之余, 老爷子又有些担忧, 他分明记得昨晚那爷俩还说今天没什么事的, 怎么转眼两人都不见了。他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最后摇了摇头背着手进屋了。
  他该做一桌子好菜庆祝一下的, 邓杉这么想着,起身就走进了厨房。
  一小时后, 门口终于有了动静, 老爷子冲他喊道:“录取通知书到了。”
  可邓川接过它时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 反而是忧心忡忡。
  老爷子不解,这所学校不就是他前几天说的想去的学校吗?
  邓禾是和儿子一起回来的, 他看着一桌子菜, 满脸疑惑:“爹, 你这是做什么?早上不是说过我们今天吃完饭回来吗?”
  “有吗?”老爷子一点也记不得, “肯定是你记错了。”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的。
  -
  邓杉发现所有人都在孙儿高考结束以后变得奇怪起来。
  明明小川他考上了好大学, 还是一脸忧愁;儿子昨天还说要忙,可却一整天都在家;他的头发和指甲也如同杂草飞速野蛮生长, 之前明明要三天才会变长的,可是现在不出一个小时它们就变得很长了。
  邓杉忧愁地想到,这样子下去他一定会瞒不住的。他望着镜子里的年轻面容,低头又撩开袖子看着他苍老的皮肤,只是一个低头功夫他的头发和指甲又变长了。
  邓杉想,他的所有心愿已了是不是该离开了。
  于是这段时间老爷子开始小心避免与人接触,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可能不露出半点马脚的,很快家里人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邓杉明明记得自己出自己房门前刚刚剪了头发,可是出来时他透过玻璃的倒影看到自己耷拉在额间的头发,老爷子心底莫名生出了一丝惶恐,他这一辈子都从未害怕过什么,他安静地等待着家人们的询问,但儿子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问要不要让小川带他一起去理发店。
  错愕之余,邓杉摇头一脸严肃地拒绝,那家理发店这一个月里他已经去了四次了,再去一定会被别人发现的。
  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子都没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异样让邓杉心里惴惴不安,上楼前他忍不住回头问了儿子:“你们不会觉得奇怪吗?”
  男人从报纸里抬起脑袋,笑道:“爹,谁的头发和指甲不会长啊。”
  邓杉相信他一定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过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他在心里反复地对自己说道。
  虽然这样的生活有些奇奇怪怪,但好歹还能继续下去。
  直到某天,邓杉正在房间休息突然被冻醒了。
  他记得早上他还点了蚊香驱赶蚊虫,现在分明是酷暑。
  可寒气却在一丝丝侵入他的身体,他想,或许是他的时间到了。
  头脑昏胀得厉害,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恍惚中看到了他去世的妻子。
  陈秀还是年轻的模样,她提着一篮橘子朝他伸出手:“老头子,该回家了。”
  邓杉嘴唇嚅嗫,他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了:“我跟你走了。”
  妻子摇头:“你该回家了。”
  他喃喃着重复道:“是该回家了,禾儿和小川还等我呐……”
  妻子又摇头:“是小川在等你。”
  “禾儿呢?”
  “他和我在一起……”
  “……”
  -
  邓杉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孙子邓川那张欣喜的面容。
  “爷爷,你醒了。”
  邓杉的脑袋疼得厉害,他匆忙扫了一眼屋内的陌生环境,以及孙子身上奇怪的穿着,这分明就是昨天小爹穿的衣裳。
  可他根本来不及探究原因,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只有那段对话。
  “禾儿呢?”
  “他和我在一起……”
  老爷子一把拽住邓川的手腕:“你爹去哪了?”
  他看到那张年轻面孔上瞬息出现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邓川抿唇,沉默了一会儿。
  “爷爷,你又忘了。”
  “我爹他,十年前就去世了……”
 
 
第40章 .故事 ·
  老爷子的目光闪动着, 他没有说话,嘴唇嚅嗫,阳光穿过纱帘安静地攀上他脸上的沟壑, 邓川看着爷爷这副模样顿时心慌了。
  他立马改了口开始附和老爷子的话,这是爷爷难得清醒的时光, 他不想就此破坏。
  老爷子僵硬的面孔终于有所松懈, 他低声喃喃:“我就说我不会记错的。”
  邓川点头应下,老爷子看着他,扯动嘴角笑了笑:“这个世界一定又错乱了。”
  异样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可邓杉却又感觉过分熟悉, 似乎与他突然变得年轻, 和孙子上学那会儿一样, 或许在更久之前也出现过。
  他看着一夜长大的孙儿, 絮絮叨叨开始讲述那段奇幻荒诞的经历,邓杉从来不是一个善言的人, 可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很多话迫不及待地从胸口溢出……
  大概是因为, 他老了。
  -
  傍晚。
  直到老爷子睡下后邓川才走出病房, 恰好这时一个穿着呢大衣的女孩从拐角出现, 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地朝他这边来。
  邓川神情一松,立马迎了上去:“走慢点。”
  “爷爷他怎么样了?”女孩哈了一口气, 搓搓手, 紧张地问道。
  “暂时没有什么大碍, 但还要住两天观察。”
  前几天老爷子在邓川上班的时间离了家, 尽管邓川在他所有的衣服里都放了自己电话号码以及住址的小卡片, 但爷爷还是走丢了。
  他突然记不起回家的路了。
  刚才他在病房问起的时候,爷爷模模糊糊似乎想起了一些片段, 可他只是绷着脸,坚持道:“我看哪条路都像回家的路!”
  爷爷曾牢牢记住了回家路上的每寸土地上的一花一草,所以记忆错乱时,他只记得那条路。
  街边商铺外的摄像头还未普及,那么冷的天,爷爷失踪了将近两天,眼看追踪的黄金期已经过去,好在最后他们在离家五六公里外的公园石桥洞里找到了爷爷。
  爷爷那会已经神志不清了,邓川看着他又急又气,一边慌乱地协助医护人员将他送上救护车,一边忍不住责怪:“为什么要跑那么远?”
  老人的眼瞳是浑浊的,他回头看他,迅速将一个东西塞在他手里。
  爷爷浑身冰冷,可塞进来的东西却是潮热的。
  邓川低头盯着手心里的纸币,错愕抬头。
  爷爷冲他笑道,有气无力地摆手道:“禾啊,该去上学了。”
  邓川一时间神情有些复杂,爷爷这不是第一次把他看成父亲了,他心里也明白爷爷说的究竟是哪件事。
  自从爷爷糊涂了以后,经常会忘事,可唯一记得的就是当年父亲因为家里没能去上学选择进城打工的事,爷爷从来不会对外人夸耀自己那个村子里第一个上了大学,后来出了国的大儿子,他在心里总是觉得亏欠,亏欠了小儿子。
  清醒的时候他不说,糊涂的时候他的一言一行都在表明他的在意。
  他以为后面父亲的娶亲乃至母亲去世,连着父亲在几年后的病逝的源头都在当年,如果父亲去上学,去了大城市,说不定就不会遇上母亲,就算两人遇上了,也不会呆在宁化这个小地方,母亲那天也不会遭遇车祸,父亲也不会积郁成疾,在工地上摔坏了身子,接着几年后病逝……
  从前邓川根本不知道爷爷会这样想,因为他从来不说。
  他努力纠正爷爷的想法,可是爷爷是认死理的人,他已经认了一辈子,谁也改变不了。
  邓川跟上了救护车,爷爷转动着眼珠就默默看着他,看了一会眼神突然变得清亮起来,他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又糊涂了?”
  “我好像又把川儿看错了……”
  很快,老爷子的脸上浮现一丝愧疚,那是邓川最不愿看到的。
  “对不起啊,小川,我又糊涂了……”
  他不停地自责,迷茫而又慌乱,紧张地要上来抓他的手。
  邓川抿了抿唇角,回想着父亲的口吻,开口道:“爹,我是禾啊。你没看错!”
  “真的?”
  “真的。”
  “那就好,那就好……”
  -
  “那就好。”女孩松了口气。
  “妙妙。”邓川收回思绪,摘下围巾替她围好,“辛苦你了。”
  陶妙妙的表情有些许错愕,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她的咧嘴笑了笑:“辛苦什么,反正下班就算回家路上也是这么冷……”
  她一把挽住邓川的胳膊,拐着他就往外走。
  与少年时期沉闷内敛的陶妙妙不同,女孩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意。
  这时的陶妙妙已经瘦下了很多,虽然依旧平平无奇,但她换掉了厚重的眼镜框,找到了适合自己妆容发饰,整个人比起曾经干净利落了许多。她还与人半开玩笑说:“说不定就会有人从背后将我看做一个大美人呢。”
  得知老爷子情况的陶妙妙提议道:“我们先去吃个饭,然后再去买点粥,回来的时候爷爷也应该醒了。”
  “好。”
  “对了,爷爷今天又给你讲故事了吗?”陶妙妙眨了眨眼,侧过脸去看邓川。
  爷爷的病情越来越重了,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但是每次清醒时,他都会给小辈们讲一个“故事”。
  这些故事处于虚幻与真实之间,常常夹杂着幻想以及某些混乱的记忆,但爷爷执拗地认为它们就是他的亲身经历。
  “嗯,讲了。”邓川点头,抿了抿唇,“是关于高中那会的事。”
  两人在医院大门停下脚步,街边白了一片,邓川撑起伞,而陶妙妙则若有所思地盯着黑夜中飘落的雪花:“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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