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缇立在旁边,心里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这位王知府和韩宴之真是能干又会干。
这些主意虽然是她提的,但每一条都是笼统地点到为止,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和自己过去生活的现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要不管不顾瞎指挥一气儿,说不定会起反效果。现在她提个框架,由会办事的人去因地制宜地去执行,还真是有了奇效。
正想着,苏让竟然转头问她:“你看他们办得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足之处么?”
城墙上大大小小的官吏听见这话,不由得一片哗然,赈灾救灾的大事王爷怎么拿去问一个小女子?
王知府丝毫不觉得惊讶,偷偷做个手势暗示众人平静下来,自己面色如常地向温缇拱了拱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之前王爷家里闹的一场风波,他早就打听清楚了,旁的细枝末节也就算了,重要的是他终于明白了王爷有多看重眼前这个丫鬟。不论她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单凭王爷对她的依赖偏袒和器重,把她当做贵人主子一样对待一定没错。
苏让当众如此郑重地问话,温缇有些惊讶,按理说这场合哪有自己说话的份儿,因此想找个理由推辞,谁知道一抬头就对上苏让诚恳询问的眼神,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答了话。
“知府大人处处安排得都很妥当,只是灾民还在不断涌入长水城,不知道城中存粮还够支撑几日,若是粮草告急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苏让嗯了一声,又去看王知府。
王知府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这丫鬟不问则已,一问就问到了痛处上,现在粮食是最让他犯愁的大事了。
他稍一思索,还是老实地答道:“赈灾粮先行,姑娘问得极是。下官早盘点过城中粮仓,加上韩公子之前劝说各家商贾富户捐出的粟米,目前长水城粮草大致可再支撑半个月。”
苏让看向潮水一样涌向城门的灾民,沉声说:“半个月。”
王知府立刻又补充:“王爷莫急,朝廷今日飞书回信了,说是救济粮已经在运送的路上了,不日就将到达。”
苏让看着灾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突然有人几步蹿上城墙,大喊道:“不好了,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来者是个皂衣小吏,王知府面色一沉,呵斥道:“放肆!怎么能在王爷面前不知规矩地胡乱喊叫!”
小吏看见苏让面沉如水立在城墙上,赶紧一个急刹车停下步子,低头不敢言语了。
苏让有些不耐烦了:“什么大事不好,说!”
小吏偷偷看了一眼王知府,随后才吭哧吭哧说道:“北城那里灾民闹起来了,说是有人先前还能走能跳,吃了治疫病的药,反而立刻丢了性命。灾民们不干了,要掀了熬药的大锅,抓开药方的大夫抵命!”
温缇第一反应是,有人在暗中搞事!明明是能治病的好药好方子,怎么会出岔子?
苏让更是火腾地烧了起来,抬腿就要走:“走,去北城门!”
王知府赶紧上去拦人:“王爷,使不得啊,那里生了疫病的流民聚集在一处,您大病初愈,若是染上不洁之物,病情再有反复,岂不是下官的罪过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温缇使眼色求救:快,快,王爷性子执拗,只有贵人你能劝住他了。
王知府说的,也正是温缇担心的,苏让虽说病好了,但身子骨还很虚弱,去了瘟疫病人集中的地方再交叉感染了可怎么办?
因此她赶紧上前几步,扯住苏让的袖子:“王爷,现在北城门情况不明,说不定是有人借机闹事。您这样的身份,匆忙赶过去说不定会让挑头的人阴谋得逞,将事情闹得更大。不如派人过去探听清楚了,想好对策再过去。”
苏让看了看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
温缇微微晃了两晃,轻声说:“王爷行事要三思啊。”
苏让反手牵住她的手,说:“好,我们等消息。”
第三十四章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让说不过去北城门, 温缇连着王知府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王知府立刻叫了几个官吏,吩咐他们去北城打听情况,告诉苏让说这几人为人可靠、办事麻利, 在这里等消息就好。
正说着,城墙上起了风, 刮得城垛上的旗子哗啦哗啦的响。苏让连着咳嗽几声, 温缇赶紧劝他:“王爷,不然着风受了凉, 想办的事情也得耽搁了。”
王知府跟着说道:“姑娘说的是,下官之前征用了城墙下的几处宅子供办事的人换班休息, 王爷不妨下去宅子里歇一歇, 等等北城门的消息。”
苏让应了下来, 由温缇扶着下了城墙。
等两人走得不见影子了,城墙上的大小官吏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胆子大的,直接去问王知府:“这小女子是什么人物?怎么王爷事事全听她的话?”
王知府一脸地恨铁不成钢:“什么小女子, 那是大贵人!你们只要记着她是世上唯一让王爷言听计从的人就行了。”
铁柱在前边引路, 送苏让和温缇去了城墙下一处宽敞的宅子, 又叫人喊了帮着抱柴火熬粥的晨烟过来伺候。
这处宅子地方大, 又离南城门最近, 故而王知府便征用了过来, 忙碌时常日夜歇在此处, 以方便处理各项事务。也因为此时不同往日,灾民遍地,瘟疫横行,他无心享乐,日常食宿都是因陋就简,能将就就将就。
晨烟在宅子里转了一圈, 也没找着什么像样的茶叶点心,最后只端了两碗清水送了上来。苏让和温缇一看,心里都有了数,默默端起碗喝了几口水。
只坐了一会儿,苏让就有些急躁了,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门外,半天不见人来通风报信,他绕着屋子转了两圈,忍不住抬脚往外走,边走边嘟囔:“这群人办事没一个利索的!”
说实话温缇也是一直坐立难安,见苏让要出门,心知拦也拦不住,干脆不言不语地跟在苏让身后也向外走。
到了大门口,一直疾步向前冲的苏让刹住脚步猛地一个转身,温缇一时没提防,差点一头撞进苏让怀里。
温热的气息混着药香冲进鼻子里,温缇脸一下子红透了,赶紧抓着苏让胳膊站直身子,半低着头嗔怪道:“你,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苏让也缓了缓呼吸,清清嗓子才开口说话:“现在时候不早了,你不如回去住处,备些午饭。”
大脑还一团乱麻的温缇随口应了声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要是北城门外真闹起来了,苏让哪有空回去吃午饭,他这是想找借口打发自己走啊。
眼看苏让抬脚继续往外走,温缇立刻跟上:“出门前我都交代好了,午饭有朝露晚霞预备着呢。”
苏让又猛地停下,脸色阴沉下来,问道:“你不回去?”
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温缇哪里还怕他的脸色,理直气壮答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让有些气恼:“你……”
温缇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安抚道:“我知道王爷是怕北城城外出事,叫我回去是为了我好。”
听见这话,苏让阴沉的脸色消散了不少。
温缇抬起头来,直视苏让的双眼,认真地说道:“王爷你怕我遭遇危险,可换位想想,王爷你身处险地,我独自一个人留在家里,该有多心焦!”
苏让眼中满是惊讶,但很快,他低头弯起嘴角,伸手紧紧握住温缇的右手,低声说:“好,走吧。”
两个人刚要出门,就见王知府派去的几个人迎面冲了过来。
苏让立刻紧张地问道:“北城城外情势如何?”
领头的气还没喘匀,就赶紧回道:“禀告王爷,真的有灾民突然毙命了!”
苏让沉声道:“接着说!”
“听说有几个人,正是三十来岁身强力壮的年纪,虽然染了病,但先前还活蹦乱跳的,结果喝了药睡了一觉人就没了。接二连三出了这样的事,有人就带头传谣言,闹得人心惶惶的,不少灾民都开始疑心这药里有毒,正堵着城门要砸熬药的棚子,让知府大人给交代呢。大人说……”
不等他说完,苏让就拔腿飞快地走向北城,温缇小步快跑紧紧跟着。
领头的一愣,也迅速跟上,边跑边继续气喘吁吁地说道:“知府大人已经过去了,大人说,这不过是生了病的灾民一时吓昏了头,有他和韩公子在,向他们说清情况,安抚好灾民就是了。”
苏让黑着脸,上去踹了他一脚,骂道:“不早来报信,净耽误本王的大事!”
几个人没人敢多嘴了,只敢悄默声儿地跟在苏让和温缇后边,准备着时刻保护两人。本来知府下了死命令,叫他们拦住王爷,既然拦不住,好歹护住王爷的安全吧。
到了北城门,大门紧闭,拿着长/枪长矛的一队士兵把大门护得严严实实的。门外杂乱吵闹的声音,间或有人高喊一句:“狗官杀人害命啦!”
苏让几人一到,两个士兵长/枪一晃,指着几人喊道:“大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北门!”
领头的小吏冲到前头,赤手把长/枪格挡回去,骂道:“瞎了你们狗眼了!敢拿刀枪对着楚王爷!”
这个小吏是王知府得力的手下,这些日子跟着四处奔波,小兵们个个都眼熟得很。听他说了来人的身份,几个士兵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收回武器,齐齐下跪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王爷恕罪!”
苏让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王知府现在何处?”
小兵一起指向城墙,又低声嗫喏道:“大人说,不许……”
苏让瞧也不瞧他们,拉着温缇大步流星飞快地走上了城墙。果然,王知府和大大小小的官吏都立在城墙上。
韩宴之站在中间,正在慷慨激昂地向城墙下的人讲话:“诸位乡亲,有人死得不明不白,的确该有个说法。但砸药锅、杀大夫,只会让疫病闹得更凶,害死更多人。想替人伸冤,不如查明死因,论清楚何人何种罪责!”
他指了指王知府:“知府大人就在这里,由他向你们做个保证。查清事情原委,该是哪个的罪责,一定从严查处,绝不姑息枉纵!”
王知府点点头,正要接他的话茬。
下面的灾民们又轰一声闹起来了:“别听狗官的!几个兄弟就是吃了那杀人药死的,让他们偿命!”
王知府立时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苏让抢步上前,立到了最前面,他高声冲下面喊道:“现在疫病流行,不吃药的话,你们有多少人会直接送命!”
灾民们闹得更凶了,潮水一样就向城门冲过来,嘴里喊着:“又一个狗官!叫他们一块儿偿命!”
王知府和其余官吏都慌了,赶紧上来围住苏让:“刁民无知,此处危险,王爷快快回去吧。”
苏让拨开他们的包围,又向前走了一步,大声说道:“我楚王苏让就等在这里,你们谁有本事就来取我的性命!”
楚王苏让,前头先听清这个名字的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随后一个传一个,楚王两个字迅速传遍了整个人群。
灾民大都是从恒州过来的,有谁不知道恒州之主楚王爷?虽然他只去过封地几次而已,但在恒州人心中,威信和震慑力绝不亚于当今天子。
因此城墙下沸腾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有些胆小的,听见楚王两个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苏让鹰隼一样锐利的视线扫过城墙下的人群:“本王今日告诉你们,你们嘴里的杀人药就是救命良药!”
下面没人再喊打喊杀地回嘴呼喝了。
苏让继续说道:“本王知道你们不服,来人,你们选个说话管事的,现盛一碗汤药上来。”声音里满是威严。
人群不约而同地退后几步,留下两三个老汉还站在原地。几个士兵持刀走过去,押着人从凉棚里盛了一碗汤药,然后直接端着药上了城墙。
老汉一见苏让立时喊着王爷跪了下去,然后抖抖索索地把汤药碗举过头顶,奉到苏让跟前。
苏让接过药碗,扫了一眼里面漆黑的药汤,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王知府和韩宴之一看他这举动,异口同声喊道:“王爷,使不得啊。”
连温缇都急了:“你,你……”你了几遍,愣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药哪能乱吃呢?
苏让没有理会他们的言辞,举起空碗倒扣着,向城墙下面甩了一甩,高声道:“若是杀人药,本王就同你们一起去见阎王!”
瞬间城墙上下都安静了,似乎只有剩下的一点汤药顺着碗沿滴滴答答落下的声音。
过了一阵子,灾民们中间才嗡嗡嗡嗡响起一片议论声。跪着的老汉本来吓得差点昏过去,这时回过神来,赶紧喊道:“俺们小老百姓,一切都听王爷的!”
底下人群立刻也跟着开始喊:“一切都听王爷的!”
苏让冲着王知府韩宴之使个眼色,又对众灾民说:“逝者死因,本王这就派人去查,查到谁就办谁,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如何?”
下头又是一片谢恩声。
韩宴之见机立刻噼里啪啦地讲了要调查的事项,一众灾民一个说不字的也没有,安安生生地任他安排。
从城墙上下来,苏让明显精神有点不济,温缇担心得要命,直接要了一辆马车,把他硬推上去就往住处走。
刚走到半路,温缇忽然觉得肩膀一重,回头一看,苏让整个人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第三十五章 这是哪个棒槌
“这是转了性子, 冲我撒娇认错吗?”温缇心里嘀咕。
她生气苏让不管不顾地瞎喝汤药,从城墙下来直到上了马车,任凭苏让怎么赔笑脸讲笑话, 她理也没理。这是又换招数来讨好她吗?
温缇轻轻推了推他,苏让动也不动, 更没有声音。
突然想到他刚喝的那一碗汤药, 温缇不由得心头剧烈地跳动起来:这药不会真的……
她屏住呼吸,颤抖着伸手去试了试苏让的鼻息。
还好, 呼吸均匀绵长,看起来人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