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松了一口气, 就见苏让挪了挪脑袋, 靠得更舒服了, 鼻翼一张一合,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原来是睡着了。
温缇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又是庆幸他平安无事, 又是心疼他刚病愈就这样奔波操劳, 刚才憋在胸口的那口气也烟消云散了。
回了住处, 用了些饭食, 温缇便推着苏让回卧房休息。苏让虽然疲累到了极点, 还硬打起精神, 想着等王知府和韩宴之通报消息。
温缇脸一板, 故意不去理他,苏让便改了口风,说他先去歇息片刻,来了消息再去叫他就是。
侍候苏让睡下,温缇还不放心,特地交代朝露晚霞等几个下人, 外面送信的过来,必须先报到她这里,由她权衡后再看需不需要叫醒王爷,不能随意扰了王爷休息。
这些下人除了朝露晚霞,也是天天看着苏让和温缇你来我去的,对温缇在王爷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早就心里有数了,因此个个点头回道,都听姑娘的,都听姑娘的。
还好一夜无事,苏让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洗漱后,匆匆用过了早饭,一问下人,没有任何消息送过来,苏让恼火了。
“一群尸位素餐不干正事的!一夜了竟然什么都没查出来!”他一边骂一边抬脚往外走。
温缇知道这时拦也拦不住了,只劝他出门时多加件衣裳,又喊人备好马车,拉上他来代步行动。
苏让嘴上还在骂个不停,但还是老实地伸展胳膊,任温缇给他又套上一件大氅。穿戴整齐了,温缇做样子掸了掸苏让大氅上的灰尘,板着脸认真地说:“今日出去千万别再冒失了,天大地大,你的身体最大。”
苏让盯着她嗔怪的表情,弯起嘴角,嗯了一声。
两人默默无语地对视着,都好像有千句话万句话要说,却谁也没有开口。
这时,韩宴之回来了。他步子飞快地冲了进来,连外头守着的下人都没来得及报信,后头杨大夫一路小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
进门正撞上苏让和温缇温情脉脉的样子,韩宴之一下子愣住了。他侧过头,躲过这个刺眼的场景,低头轻咳了几声。
等两个人分开站远了,韩宴之才开口道:“王爷,灾民无故毙命一事事有蹊跷。”
想起那个离间挑拨又逃跑的张半秃,苏让和温缇异口同声地问道:“是有人背后下黑手?”
韩宴之摇摇头:“昨夜仵作验尸,还有城里城外的十几名大夫共同诊断,几个死者除了感染疫病,并无其他异状,没有内外伤,没有中毒,不像是被人设计暗算的。”
苏让有点意外:“每个人都是如此?”
韩宴之答道:“我和王知府等官员从头到尾看完了他们的全程检验,此事绝无半点虚假。”瞥了一眼旁边脸色僵白的杨大夫,补充说:“这几人暴毙,只有一种可能。”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温缇不禁喃喃自语道:“他们其实是因为疫病突然恶化而死,难道是这神药对他们无效?”
杨大夫一张嘴已经带着哭腔了:“这方子的确是济世救人的良方啊,已经救了无数人了!”
温缇立刻肯定他:“这方子有效,我知道,有效。”在现代世界因为造福人类获了诺贝尔奖的药物,怎么会没有效果呢?何况被医好的苏让就站在眼前,像她和韩宴之王知府等人,也一直在吃杨大夫开的预防药,到现在也没有人感染。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让一直在皱眉沉思,这时才沉声说道:“你们该去详查病人吃药后的情形。”
韩宴之立刻拱手回道:“是的,王知府正带着人在详细统计众灾民吃药后的情况,来之前已经查过了两百来人,疫病症状好转的,和吃过药病情不见好或是加重的,大约一半一半。”
苏让眉头拧得更紧了,转头去问杨大夫:“你的药方,给底下办事人的可是一样的方子,一样的制法?”
杨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话道:“回王爷,抓方子和熬药时草民都亲自在场,明明每个凉棚里都是一模一样的药材,一模一样的制法啊。”
温缇忍不住开始猜测:“这么说,此药有的人能救,有的人救不了?”
为什么一样是青蒿和青蒿素,对有的人有用,对有的人没用呢?是因为个人体质不同,还是因为这药方没有现代制药工艺的品控流程,发挥不稳定?
苏让也有同样的疑惑,他直接向杨大夫发问道:“你的药方之前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情形?”
杨大夫眼泪真的掉下来了:“先前恩师在世时向人施药治病从未出过这样的岔子,草民这次也救了数人性命,包,包括王爷您,草民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这等结果,难道是老天爷成心不给人活路?!”
韩宴之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现在灾民惊惧交加又人心浮动,这神药救人也看天命的事,若是散布出去,恐怕……”
屋子里瞬间死一样的寂静。
苏让坐回椅子上,掐了半天眉心,吩咐说:“告诉王知府,让他接着查,不论最后结果如何,直接来报,但不许张扬,不许向百姓灾民透露半分。否则……”
他抬眼看向韩宴之和杨大夫,眼中泛起彻骨的寒意:“全都提头来见我!”
杨大夫当场吓得腿都软了,由韩宴之搀扶着才退了下去。
之后半天也没有新消息传回来,苏让越等越焦躁,一个人在屋子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温缇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怒气。说好的穿书自带金手指呢?大家一样穿书打脸,怎么自己的金手指一用就失灵,难道给自己分配的,是个镀金的A货吗?
她简直想冲着老天爷怒吼一句:打击盗版,人人有责啊。
想来想去,想不出主意来,温缇只能尽量说些好听的,去安慰开导他:“你也不要过于担忧了,王知府他们才刚开始查而已,说不定全查完了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苏让听在耳朵里,哦啊是的应了几声,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步子踱得越发急了。
眼看快到晌午了,温缇想着给苏让弄几个爱吃的小菜,好让他吃得舒心些。
去厨房转了一圈,正赶上朝露晚霞提着篮子回来,篮子都是半空的,只有稀稀拉拉两三样菜肉。两个人说是城中吃的用的越发紧张了,就是府衙出面,能收到的也不过这几样东西而已。
眼前天灾还没过去,温缇哪能不晓得,只能想尽办法做这无米之炊了。
见篮子里有一把新鲜的豌豆苗,想起来苏让最爱吃这一口鲜菜,温缇便想烧个上汤豆苗,清口又鲜香。
说是上汤也须一切从简,温缇只能简单地用炒蛋吊个高汤,就把豌豆苗丢进去煮,看着豌豆苗在奶白的汤中慢慢变软。
忽然旁边的晚霞推了推她:“这豆苗再煮就软了吧。姐姐你不是说,豆苗一类的鲜嫩菜进汤里煮个几下就起锅吗?”
思绪已经飞到城外的温缇如梦初醒一样,赶紧手忙脚乱地起锅盛菜。
盛完后仔细一看,还好还好,豌豆苗还没过软过头,幸亏晚霞及时提了一嘴。
她又忍不住暗骂自己,这样一直心不在焉,真是做起事来都昏头昏脑的,豌豆苗这种鲜嫩的菜在高温里煮过头了可怎么吃啊,菜软汤澥的,味道都变了。
正胡乱想着,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温缇想起来一个细节,青蒿素高温提取会破坏有效成分!那位获奖的女科学家就是发现了低温萃取的方法,才成功制成了抗疟药。
她立刻把汤盆塞进晚霞手里,又交代她和朝露随意再烧两个菜,自己赶紧一路小跑地赶去苏让的临时书房。
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里头有人在大声说话,这是城外的新消息传回来了?温缇一边想着,一边抬手要敲门。
她抬起的手还没落到门上,屋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提高了音量,大声说:“王爷,这等大事您宁可听信一个婢女的猜测,也信不过行医数十年的草民吗?”
嗯?这是哪个棒槌?
这个声音越说越慷慨激昂:“草民今日就死谏一回,王爷,救灾治病是天大的事,小女子向来冥顽无知,听信她们的谗言,会贻误时机,祸害苍生啊!”
听这口气,说话的竟然是那位杨大夫。想不到这人一把年纪了还有两幅面孔,当面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背后张嘴就是婢女,闭嘴就是冥顽无知。
温缇有点火从心头起,干脆连门也不敲了,打算直接推门走进去。
正在此时,苏让也开了腔。
第三十六章 王爷有了唯一一个例外……
温缇停住脚步, 心想:完了,完了,这位棒槌杨大夫不会又点响一个炮仗吧?苏让可憋着怒气无处可撒呢。
“你个乡野郎中, 是要替本王做主吗?”苏让没有像温缇想的那样暴怒,只是阴恻恻地问出一句话。
杨大夫还在振振有词地表忠心:“草民不敢, 草民是一心为百姓苍生……”
王知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王爷, 他一个乡下来的郎中,最是不知好歹, 现下又急昏了头,因而说话口不择言, 王爷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 草民只劝王爷不要被美色迷惑……”杨大夫显然挣扎着还想继续, 就听砰一声巨响,杨大夫啊呀喊了一声,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温缇赶紧推门进来, 就见地上满是瓷片渣子, 杨大夫一脸的鲜血, 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吱声, 显然是苏让脾气上来, 直接一花瓶冲杨大夫砸过去了。
苏让正金刚怒目地瞪着杨大夫:“敢多嘴, 就看你有几条命!”
王知府看见温缇进来, 冲她拼命使眼色,杨大夫正正戳中王爷的软肋上了,这里能劝住这位暴戾王爷的只有她了。
温缇虽然生气杨大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现在瘟疫流行,他们还得指望这个好坏不分的糊涂郎中,因此她只能压下去怒气, 出面打圆场。
假装没看见摔碎的花瓶,温缇故意把话题往正事上引:“王爷,城外的灾民又闹事了?怎么闹得都见血光了?”
看见温缇走到面前,苏让的怒气先消了一半,他斜眼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杨大夫和王知府,撇过刚才的争吵不提,顺着温缇的话音说道:“他们查完了七八成的人,结果么……”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温缇也知道,她已经完全回忆起当初看的有关青蒿素的文章了,水煮青蒿,有效的抗疟成分遇高温很容易流失,所以药吃下去不一定见效。
“唉!”苏让没有说完,已经气闷地捶了桌子一拳。
“这……是真的不管用吗?”温缇假做一脸惊讶的样子地去问杨大夫:“神医可知道症结在何处,如何破解吗?”
杨大夫狠狠挨了一下头上见了血,现在当着她的面难听话也不敢说出口了,只梗着脖子道:“草民的方子的确能救人,这,这,这哪里有症结啊?”
温缇心里不禁摇了摇头:这位神医看来是个榆木疙瘩,眼看有人的病医不好,竟然没想过去检讨和反思?
但她还是客客气气地打算点醒杨大夫:“方子能救人,说明里面所用的药材选得没错,神医不如与城中诸位大夫一同研究研究,是否在剂量制法上有疏漏的地方?”
杨大夫想也不想便反驳道:“草民早与诸位同行商议探讨过,他们对瘟疫全都束手无策,无一不佩服草民的药方。现在就算他们一齐上阵,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啊。”
温缇气得心头火气,恨不能把吐槽的弹幕刻到他脑门上:说你是死脑筋,你还真不带拐弯的,就知道抱着师父留下的宝贝不撒手,真以为这是老天爷给你开的无敌bug啊。
好像心有灵犀一样,苏让竟然从她略为扭曲的表情里读懂了她内心的吐槽,就听他冷冷地冲杨大夫骂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救治疫情,如今病人吃了你的药骤然毙命,你不知反思,还有脸在本王面前自夸?”
杨大夫手捂着伤口,头一仰,看着是要继续顶撞苏让。王知府立刻上前一步,把他挡在身后,陪着笑脸说:“王爷指教的是,下官这就下令,让城内外所有郎中大夫都去研究药方。”
说完拱手行了个礼,拽着杨大夫飞也似地跑了。
午饭时,温缇亲自把苏让喜欢的几道小菜端到他面前。苏让瞥了一眼,勉强冲温缇弯了一下嘴角,闷头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温缇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愁容满面食不甘味,因此也没有多劝他,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便喊朝露晚霞进来收拾。
午后,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无人来往无人交谈。
直到傍晚时分,侍卫长和铁柱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院子。这两个人算是不打不相识,之前对着干了一仗,现在放下芥蒂,几次出去办事时协同作战,一来二去两人都发现自己和对方脾气相投,倒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进了内院,两个人立马赶去向苏让请安汇报,苏让只略微听了听,知道施粥放饭都在正常进行,便说精神不济,让他们退下了。
两个人出门就看见温缇立在屋檐底下,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因为之前的误会,侍卫长如今见了温缇是两分愧疚三分尴尬,微微别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铁柱自然清楚温缇的性情脾气,她为人宽厚,遇事又最能懂分寸识大体,现在招呼他和侍卫长,必然是有事情交代。
他推了推侍卫长,拽着他走到了温缇面前。
温缇果然一个字没提以前的尴尬旧事,问了几句外面赈灾的形势,就直截了当地说要求他们帮忙办事。
听完温缇的计划,侍卫长惊讶地目瞪口呆,嘴里喃喃说道:“这,这些东西属下晓得,有的还有剧毒,怎么能拿来救人?我们……姑娘……怎么敢……”
温缇马上搬出来苏让来压阵:“我已经问过王爷了,王爷说凡是救人的法子都不妨一试,你们放心,倘若出了岔子,大小责任都由我来担!”
侍卫长还是吭吭哧哧的,有些犹豫,铁柱则抱拳应道:“姑娘放心,俺们兄弟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一边往外走,侍卫长一边皱着眉跟铁柱打听:“此事事关重大,王爷没有亲口吩咐,我们这样贸贸然地去做,万一人没救成反而火上浇油,到时……”
铁柱了然地怕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放宽心吧。到了如今你还没明白吗?你信不过初阳姑娘,就是信不过王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