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最后当然是以江长艳忍痛分别给了他们俩人一个红包而告终。
尤静手里捧着这个不算大的红包,心里有着收获意外之财的窃喜。
要知道,能从一毛不拔的舅妈身上抠出钱财来,绝对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才能看到的事。
金宥延仗着今天春节——倘若拜年而不给红包,必然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
江长艳一向把这种风俗习惯奉若神谕,不敢逾越半步,纵使再讨厌面前的两位晚辈,但是不能不给他们拜年红包。
让她吃了个哑巴亏,还真是只有金宥延才能想到的事。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已经摸清春节的风俗习惯啦!”尤静含着笑,满脸都是对金宥延的夸赞。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没想到金宥延会利用江长艳“不给红包就不吉利”的心态坑她一把。
“那肯定,谁让她欺负你!”金宥延愤愤不平,脑中还是刚刚的画面。
“所以——这也不是你吹牛的理由呀!”尤静哭笑不得。
天天在店里划水,在他口中成了管理餐厅,也就他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口吧!
“这有什么,”金宥延满不在乎,并没有说谎之后的羞赧和心虚。
他大大咧咧地笑着,“我现在只是做了个小小的预测,相信我,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真的啊?”尤静故意逗他玩,装作一副怎么也不相信的样子。
金宥延急于证明自己一般,认真的点点头,“我其实早就这么想了!”
“反正我舅舅他开了那么多分店,牺牲其中小小的一个让我来学习学习如何维系和管理,不行么?”
“等我拥有这方面的经验,那我刚刚说的就不再是吹牛了!”
尤静低头笑了笑,听出了他话里的憧憬和热忱。
于是也赞许地点点头,“那拭目以待呀。”
纵使在这温度直逼零下、寒风呼啸刺骨的冬季,她仍然能感受到自己心里暖洋洋的。
原来,这就是无条件地被人维护的感觉。
真好。
想到这么多年和舅妈的较量,尤静无奈般地叹口气。
她当然知道自己敌不过舅妈一系列明里暗里的偏心和苛刻,她知道自己的心理素质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败下阵来。
但她也有勇气,做好了准备默不作声吞下这么多年的苦。
她本来以为自己就要如此生活至成年自立,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光。
尤静突然想起自己在刘霞和所有老师的压力下,每次模拟志愿填报时,毅然决然填报他们意料之外的国大时的心情。
“你有听说过,大家口中的‘清大京大’吗?”尤静歪了歪脑袋,思考一会儿,问金宥延。
金宥延顿了顿,很快又点头。
“这两天和舅妈聊天的时候似乎听她讲过。”
“是很出名的大学吧?”
尤静微微笑着,她点头,“是这样。”
“我们老师一直想让我考。”她平淡地诉说,似乎受刘霞日复一日说教的不是她本人,“但是我不愿意。”
“六月末,我并不想填报这两所大学。”
金宥延表情无太大波澜,和那些老师、同学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但他也不是因为不好奇。
“为什么?那静静想去哪里呢?”他只是问。
尤静在此刻终于敢在心里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和金宥延就是心意相通的。
他懂她,就足够了。
她的脸微微泛红,轻声道,“国大。”
因为国大法学专业位居全国榜首,而她想攻读的恰恰是法学专业。
和舅舅一家断绝关系时,她给了他们统共五万。
听起来并不多,于她而言,已是天文数字。
如果今后还遇到这样的事,她渴望作用法律的力量切实保护自己,而不是懦弱到逃避,懦弱到把自己仅剩的一部分财富拱手而降。
“静静。”金宥延突然唤她,眸光流转,“你还要永远相信自己。”
他早就从尤静口中听说过她老师表面劝阻实则强迫的行径。为人师表,为了自己的功业,而把意愿强加给别人。
“你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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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唐嫚日上三竿还在床上睡懒觉。
等她终于睁眼准备起床,这才得知父母双双出门的消息。
一个人待在家里,唐嫚只感到闲来无事。
她看了一会儿电视,各大频道都是昨天晚上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又打了一会儿游戏,发现一到放假全是放飞自我的小学生。
她索然无味地关掉电视机,兴致缺缺地点了个早餐外卖,就再次躺在床上。
今天是春节第一天,听说最近爸爸工作上出了点茬子,他们这才披着朝霞出门送礼。
但唐嫚并不在意。
她最近和父母天天吵架,每天闹得不愉快,她巴不得他们天天出门,又或者是自己可以像尤静一样单独出去住。
她百无聊赖地滑手机。
关系好的姐妹群中,大多都是在聊拜年的时候遇到的奇葩亲戚。唐嫚插不上嘴,就退出了群聊界面。
收到了几个“新年快乐”,她才恍然记起昨天睡得太早,没有第一时间向朋友送上祝福。唐嫚动作机械地一个一个回复,又主动和别的朋友发出新年祝福。
点到廖庭辉对话框的时候,她动作一顿。
想了想,还是没有按下发送按钮。
自从寒假回家,她就和廖庭辉断了联系。有时候想刻意找话题聊天,又怕太过突兀。
好像短短几天,关系又降到冰点,两个人又重归陌路。
做完这一切,外卖还没到。
唐嫚也没急,反而开始整理房间起来。
毕竟新年新气象嘛。
她也得重新捯饬捯饬自己的狗窝。
看到一个不起眼的箱子,唐嫚感到有些陌生。她一时记不起来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带着疑惑打开,里面是尘封了很久的经年记忆。
大多是前几年和朋友上课传过的小纸条、心情低落时随手写的emo日记、班级活动的照片和画像,甚至还有几张上了一百的数学试卷。
她饶有兴味地看完,突然在其中发现了一封皱巴巴地、略微泛黄的书信。
她的心猛烈一跳,显然已经猜测到其中的具体内容。
颤抖着打开,果然印证了心中所想——是一封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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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的高中生活,唐嫚其实是以一个仰望者和暗恋者的身份追逐着廖庭辉。
他这个人,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太糟糕。
唐嫚见过他当着全校的面和老师叫板,见过他被那些自认清高的好学生嘲笑,见过他被长辈劈头盖脸一顿骂的狼狈时刻。
却也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他在烈日当头之下独自把学校一处坏了的地砖修补好,以防过路的同学摔倒。
她喜欢他的性格,喜欢他的处事方式,喜欢他这个独一无二的廖庭辉。
故而把满腔热忱凝聚在一封不长不短的情书中。
那时的她,素面朝天、不修边幅,所以能够理解廖庭辉为什么看也不看直接走开。
他本来就不乐于和异性接触,更何况一个陌生同学突如其来对他献殷勤,他必定是避犹不及的。
可是——
为什么他偏偏一反常态地答应和何莎一起观看元旦晚会?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唐嫚气不打一处来。
她就是那么的孩子心气,知道喜欢的人把特殊性给了另外的女生,她就恨不得在背后骂他千百回。
纵使之后发现是个乌龙,廖庭辉压根就没有开口,是何莎自己理解错了。
但唐嫚还是生气。
仗着和何莎是塑料姐妹的关系,她也跟着用“渣男”两个字骂廖庭辉骂了好久。
甚至等何莎都淡忘这件事情了,唐嫚都还在坚持不懈地大骂渣男。
若问她为什么。
她苦思冥想很久,或许只是因为三个字——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第一段暗中滋生的少女情怀,就这么在对方的无视和不知情下无声湮没。
所以她另辟蹊径把声势闹得很大,试图在廖庭辉的青春中以另外一个身份存留。
然而,依旧在这不冷不热的关系下,止步于此。
她的眼眸微垂,仿佛有万千情绪涌动。
突然有些后悔刚刚发新年祝福的时候,没敢给廖庭辉发一份了。
她沉默着继续手中的动作,接着就听到手机震动两下。
心里一喜,唐嫚带着期待打开一看,却发现只是外卖小哥的电话。
垂头丧气地拿过外卖,打开自己刚刚精心挑选的早餐,唐嫚突觉味如嚼蜡。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不肯主动,不肯示好,不肯以卑微之态索取关系。仿佛让别人看轻了一点儿就是在狠烈地折断她的翅膀。
明明发条消息是多简单的事情,可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就感觉自己放下了一直以来的高傲身段般。
一声没什么大不了的“新年快乐”,让她自己和自己较劲了好久,别扭得不行。
正懊恼着,手机屏幕倏然亮了一下。
那个她梦寐以求的对话框突然跳出来,连带着的是她无比熟悉的头像。
——【新年快乐,唐嫚!】
紧接着的是一个和廖庭辉外表截然不同的可爱表情包,上面是一个抱着红包的小鸡,随着它的欢快蹦跳而依次出现“新年快乐”四个字。
唐嫚心里一紧,随后就让欢喜铺天盖地般地漫了上来。
她抱起手机,还想看仔细点,以便确认自己有没有眼花。
下一秒,手里一轻。
她抬头,是她母亲化着老气妆容的一张脸,因为怒意的遍布而更显难看。
“你整天在家里不务正业就干着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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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喜欢小延啊!
第四十六章
江长艳偷看女儿隐私的事情干过不少,甚至已经算是得心应手了。
但这次心急如焚,想要看看尤静这段时间到底和唐嫚说过什么,让女儿三天两头和他们闹,一瞬间都忘了掩饰。
更何况当时唐嫚笑得太开心,她就更想知道对面的“尤静”在说什么。
她直愣愣地冲过去,却发现聊天框上显示的是另外一个熟悉的名字。
廖庭辉。
她是知道这个男孩的。
毕竟,唐嫚写出的那封情书,第一个读者并不是廖庭辉本人。
而是江长艳。
江长艳一直以来都冠冕堂皇地告诉自己,不想错过女儿的任何一个成长过程。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偷窥唐嫚的一切隐私。
她当然知道唐嫚偷偷喜欢廖庭辉的事。
但到底也只是暗恋,所以她没有必要牺牲暴露自己偷窥的风险而把唐嫚大骂一顿,只是数落了一下没有把她给带好的尤静。
而且这件事沉寂太久,她也没有再纠结。
抢过唐嫚手机的那一刻,她脑中全部是尤静如何挑拨离间的场景,却从未切想过会再次看到这个名字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未曾预料到的冲击才最能让人产生恼怒情绪。
江长艳似乎很久没有在和女儿的相处中产生这么强烈的失望和生气了。
纵使最近几天,唐嫚在家和她瞪胡子上眼,什么事都对着干,但这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程度。
要说每一个叛逆少女为何与家长口中的乖巧相悖,十有八九和原生家庭的教育脱不了干系。
唐嫚的任性娇蛮,多半是由于江长艳不分好赖的溺爱和纵容有关。
但现在,她的愤怒程度却无法让她对于这件事坐视不管。
她捏着手机,眼神似乎都可以把面前的唐嫚撕碎。
“你是不是翅膀硬了?在妈妈眼皮子底下闹脾气就算了,你也玩学隔壁王阿姨家的女儿玩早恋那一出,和不三不四的男孩乱搞男女关系?”
“唐嫚你自己说说,妈妈平常在吃穿用方面有没有亏待过你?我们在外面为了挣几个破钱整齐整夜奔波,你背着你爹娘……”
江长艳骂起自己女儿的时候嘴里没个门把,什么污秽难听的字眼都不经筛查似的往外蹦,仿佛自己数落的是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恶人。
她今天本来就被尤静这个小白眼狼闹得心情不舒畅,之后又去领导家伏低做小地送礼拜年,更是让她一口闷气无法得解。
现在看到唐嫚这个样子,别提有多生气了。
唐海骅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表情中虽然带着不忍,嘴唇嗫嚅着半晌,可最后还是没敢打断妻子的话。
唐嫚全身僵硬,四肢冰冷,她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至亲如此陌生。
要不是尤静透露过她妈偷看她情书的事实,她大概永远都理解不了,江长艳是如何通过一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新年快乐”而笃定早恋倾向的。
“能不能别说了!”
唐嫚嗖的一下站起来,手指紧紧攥成拳头,似是在竭尽全力压制心中怒火。
“现在胆子不小了,我说你你还敢顶嘴?我说的有错吗,你不就是喜欢那个毛头小子——嘿,反了你了?你要去哪里?!”
江长艳看着女儿猛地冲上前,从自己手中把手机抢走,又冷着脸踏着步夺门而出。
她伸出手,颤抖着指向门口的方向,语调上扬,满是不可置信,“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唐嫚我告诉你,你有本事踏出这个门,那你就再也别回来了!”
“啪——”
回应她的不是唐嫚,而是嘭然作响的关门声,刺激着他们的耳膜。
争吵声以此作结,顷刻之间,冷冰冰的房屋内重新归于平静。
只有这一家三口每个人自己知道,心里的波涛仍然喧哗叫嚣着,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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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响起,尤静心里腾起了疑惑。
金宥延去楼下找萨比玩了,按理来说不可能这个点就回来。更何况他自己也有钥匙,用不着敲门。
她一边放下习题册,一边走到门口玄幻处,问道,“谁啊?”
自从上次修天花板大叔那件事发生之后,尤静对于突发事件都有些很强的警惕之心,再也没有给陌生人开过门。
门上的猫眼刚好被金宥延前几天贴的“福”字挡住,她无法从中看到外面的模样。
来人没有应答,只是不耐烦地加快了敲门的频率,好似心中十分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