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感动的涕泪直流。
“要不然我去看看,主子娘娘身边多个人照应,更好一些。”红衣套上了斗篷。
流苏忙不迭点头,随璎珞一起送她出去。
可等红衣到了马场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无可挽回了。
容均带着皇后骑马,皇后是英国公府的嫡女,生下来就被严格规束,连贵女圈常玩的马球都不会,就怕惹出什么是非与风波,这也为她日后成为亲王妃奠定了基础。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活得无趣了些,没什么爱好,平日里净瞎想,下雨就看雨,有花就赏花,规行矩步在一方天地里,还是第一次看到长河落日,沙漠荆棘。
她往后靠了靠,是容均的胸膛,她虚虚一笑,若是他中意的女子,该不会如此相敬如宾吧?
不过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她轻声道:“陛下,您看这落日,真美。”
容均‘嗯’了一声:“以后等你身体好了,可常来这里。四季风景都不一样。”
皇后嘴角衔着一丝苦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怕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容均握住缰绳的手紧了一下:“人的心境很重要,看得开,就能活得轻松一些。”
“是嚒......”皇后并不是问句,而是含笑呓语。
她的身子微微歪斜:“我已是很满足了,走之前能与陛下看一场日落,有陛下送我。”
容均不喜欢她的自暴自弃,又可怜她的生命萎靡。
“陛下,我有一事想问你,请你对我说真心话。”
“好。”容均一口答应。
“务必——是真心的话。”皇后再三要求。
“嗯。”
“臣妾想知道,您这一生,心里真正装下过谁吗?”皇后这一句倒是说的流畅,不带喘得,她忽然明白,她其实最在意的始终是这个。
贵妃不是她的心结,权柄不是她的心结,爱才是。
她有点想哭,为什么要追求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向一个帝王索求?
可惜可叹,她明白的太晚。
但还是要问一问,否则心有不甘。
“臣妾从前觉得您很喜欢秀贵人。”皇后抿唇,“她是那么特别,特别到只要有她在,就只有她跟您有话说。呵,阖宫都规规矩矩的,唯独她不爱和人交际,对您也不说敬语,还在宫里舞刀弄剑,臣妾觉得她没规矩,但又不敢罚她,想我一个皇后,竟然忌惮一个贵人,怕她跟您告状说我小气。谁让她打小就和您认识呢,臣妾是真羡慕。”
“可她一直没有生养。”皇后扯了扯嘴角,“于是我又觉得你喜欢的是容妃,那样一个美人,能歌善舞,娇滴滴的爱耍小性子,生的孩子也古灵精怪的,很讨您喜欢。一般来说,喜欢孩子,必然是喜欢大人,所以她再怎么骄纵,臣妾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一个番邦的女人,您就是爱她,她也当不成皇后。”
“然而有些时候我还怀疑过,您是不是喜欢德妃。毕竟大小事务她管了那么久,若不是真心喜欢,您能放心把一切交给她?”皇后揉了揉额头,“臣妾真的猜的头都痛了。”
皇帝摸着她的后脑:“你就是想的太多,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后来啊......”皇后无所谓的一笑,“来了宸妃。我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您为了她,气跑了秀贵人,咦?接着处置了容妃,哈!德妃也......”
“我开始想,宸妃才是您的心头肉吗?若论美艳,宫里除了贵妃没人可与她睥睨了。若论清雅,她也有股子和莲妃不相上下的味道。您喜欢她很正常。可她不够恭顺,不够温柔,不服输,性子倔,还爱逞强。她没有我们的多愁善感,不善贞静,您喜欢的是这样的?然后,就在臣妾想不通的时候,她孩子没了。陛下,请您相信,我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人之将死,我没有歹心,我只是看着她孩子没了,您也没怎么往她哪里跑,好生安慰她。奇不奇?”说到最后,皇后摇头,“我呀,大抵又猜错了,您就贪个新鲜吧,您不可能真的喜欢她。对吗?”
“我呀,天天想,日日掰着手指头给您算,不明白,我问您,您又打马虎眼。”
皇帝看着日暮西沉,四周渐渐暗下来:“皇后......”
“陛下,求您了,叫我的名字。您叫过一次。”
“深雪。”
皇后露出满意的微笑:“嗯。我喜欢陛下叫我闺名,显得亲近,您是我夫君。”
“所以您能对我说句心里话吗?你到底爱的是谁?是宸妃吗?还是秀贵人,容妃?”皇后的眼睛渐渐无力支撑,“哪怕是爱过也行,总之是您放在心里的。我想......我真的想知道,您就告诉我吧。”
皇帝张了张嘴,心中浪海翻腾。
这个时候该说实话的,让她安心上路。
可说了实话,她更不甘心吧?!
没有体会过皇后的痛苦,是时候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一次了。
他感到喉咙发涩,艰难的开口道:“帝王皆薄幸,凉薄之人,何来真心。”
皇后长出一口气,望着血色残阳,干巴巴的手盖在皇帝的手背上:“那陛下您真可怜。”
——您的心里有江山,有四海,唯独没有女人,真好。
皇后嘴角含笑,后脑缓缓地倒在了他的肩头上。
鼻尖,没了呼吸。
第163章 明月松林 帝后不合葬
皇后崩于行宫,事态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是妻子,便是家事。
可身为一国之母,又是国事。
诚如中书令上官明楼说的那样,皇帝从来没有家事,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
然而围猎,也并非玩乐之事那么简单。
围猎是皇帝至少一年一次来到这里与边疆的诸侯国,彰显天朝上国的权威。
即便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坐在那里,也是龙帝的象征,是帝王要做的事。
倘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嫔妃死了,那么命礼部写下赞美的诗篇,流传于世,给予她本人更高的荣誉,给足她家人此生用之不尽的金银财帛,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但死的人偏偏是皇后。
皇帝只得召了中书令上官明楼,几位亲王,还有英国公,申国公,和六部尚书等齐聚于殿内。
众人唏嘘不已。
有人大着胆子道:“皇后此次出行,陛下本就不该准允。”
又有钦天监说:“此非吉兆,臣以为事关国本......”云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皇帝打住这些乱哄哄的议论。
他看着满目含泪的英国公道:“公爷,她陪着朕来,是朕允许的。她一直在宫中病着,怕吹风病得厉害,哪里都不敢去,唉,此次出行,一路沿河沿海,看着民生风景,倒是心情开朗了许多。她说,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落日,很是高兴。或许在你们眼里,她走的不是时候,她让你们为难了,让你们觉得这一切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对于朕来说,妻子要来善和,又有什么过错呢?”
“陛下圣明。”英国公说着又要跪。
皇帝赶忙扶起他的手臂:“爱女之殇,英国公保重。”
“朕很明白,眼下出了这样为难的事,是以才要与诸位爱卿商量。皇后——”皇帝颇为为难的开口,“皇后她本意是要留在这里。”
“什么?”英国公睁大了眼,“是老臣以为的意思吗?”
皇帝点头:“素来帝后同葬,是本朝祖制,没有分开的道理。”
皇帝背着手踱步:“可她临终之前哀求,说是喜欢善河,喜欢这里的风景。四季变换,忽晴忽雨,烈日流花,残阳如雪。是她这辈子没有见过的美,不似京中,规矩繁重,冬雪重又湿,甚是难熬,她活着的时候,受够了病痛,希望到了缥缈之境,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但是朕——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礼部尚书道,“自古就没有帝后分开的道理,除非帝后离心,看古往今来,帝后分葬,惹来多少猜疑和诟病,陛下切不可因为皇后的私心就坏了祖制,这样是会坏了陛下千古圣君的英名的。请陛下三思。”
申国公眼珠子一转:“臣有不一样的见解。臣以为,娘娘的遗愿,当要遵从......”
“娘娘贤德,从未提出过一次出格的要求,怎能因为世人闲言碎语就再一次忽视。何况娘娘是陛下的原配嫡妻,陛下为人情深意重,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还怕什么小人嚼舌根?”
申国公嘴上说的好听,打量谁不知道他的私心?!
帝后分开葬,一旦板上钉钉,便不会更改了。接下来,后宫也不会没有人主持中馈,届时贵妃升任,势在必行。继后与皇帝合葬,合情合理。
上官明楼抿了抿唇,站出来道:“陛下,娘娘的顾虑臣恐怕知道一些。”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上官明楼身上。
上官明楼对英国公真诚道:“国公爷,皇后崩一事,此时若是让诸侯们知道,一则恐生骚乱,可大可小。其二,这时候的天气,想必钦天监比我更清楚,皇后娘娘的大体就算是用最快的速度运回京,一路命官兵整肃相护,慎之又慎,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行程,难保娘娘的玉体不受损,且没有磕绊。”
英国公猛的顿悟。
上官明楼接着道:“陛下此时一时离不了善和,等大行皇后遗体先行回到京城,届时由贵妃娘娘操持,更不符祖制了。”
简而言之,一国之母的丧仪,重要人物都不在,帝王亦不在,只能让一个贵妾操办,成何体统!
皇帝道:“中书令提醒了朕。”
工部怕麻烦,要在这里给皇后建坟,好多人得留在这里监工和负责,忙道:“陛下,再艰难的事,总要想办法周全,陛下走不开,老臣等愿意先行回京,可若是坏了祖制,怕是要遭天谴的。”
皇帝看工部尚书:“你的意思是说朕要遭天遣?”
工部尚书反应过来说错话了:“臣,臣,臣口拙。”
自此,讷讷地不敢再言。
钦天监抹了把额头地汗,也道:“这.....陛下,待臣回去即刻占卜。”
上官明楼出列,又道:“陛下,还有一事,臣——必须当着诸位的臣工地面分说清楚。”
“讲。”皇帝伸手。
上官明楼道:“皇后娘娘出事之前,曾召见微臣,让微臣转达,若她登仙,请陛下赐宸妃贵妃之位。”
“什么?”英国公和申国公异口同声,不敢置信。
申国公按耐住脾气,眉头挑了挑。
皇后真是麻烦,走了还要给他添堵。
礼部犯难了,一样的纠结:“当朝已经有贵妃。贵妃娘娘在宫中主持六宫大事。皇后娘娘这头却说要立宸妃为贵妃,哪有两宫贵妃并立的道理,岂不乱了套?”
申国公的拥趸自然会替他出头,纷纷跑出来质问上官明楼:“中书令,你怕不是收了宸妃什么好处吧?”
上官明楼乜了那人一眼:“轮得到你来质疑我?”说着,从袖中抽出卷轴,呈了上去:“陛下,此乃大行皇后之前召见我时,立下的懿旨。臣并非空口白话,确有娘娘手书为证。众人皆知,臣,向来不偏不倚,不与后宫结交。这些陛下也都看在眼里,更没有必要偏帮宸妃,所以说臣受了宸妃的好处,何出此言?有何证据?”
果然,上官明楼积攒的人脉和威信使得他开口掷地有声。
那些申国公的拥趸一时也无话可说,若要再进一步咄咄逼人,就是明显的帮着贵妃了。
申国公悄悄做了个手势,暂时急流勇退。
“一件事难办,两件事更难办。”皇帝扶额,手指敲着御案,良久,挥了挥手道:“都先退下去吧。择日再议。”
“国公爷留下,朕有些话与你说。”
场面上有两位国公,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国公,叫的是皇后的父亲,英国公。
申国公有些气闷的随大流出去了。
殿中只余君臣二人,英国公再也忍不住,掩面垂泪。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皇帝道,“没有什么苦痛。”
“是臣的错。”英国公难受的捂住心口,“一心管束于她,使她心情不得开怀,这些年陛下宽容,设法令贱内进宫陪伴大行皇后,数次劝慰,可收效甚微,难为陛下竟然一直纵着。”
“因为她并没有什么错。”皇帝轻声道。
英国公是拎得清的,有人暗中伤害了皇后的名誉,他宦海沉浮半生,怎么会看不懂究竟是哪几个?
“孩子没了不是她的错。她看不开,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没想到,她之前居然找过中书令。”皇帝叹气,“宸妃的事,她多少有些自责吧,所以才立下那道旨意,可真是愁煞人也。”
“物伤其类。”英国公道,“宸妃娘娘的苦痛,大行皇后也经历过,难免伤怀,再者,臣听说宸妃侍候皇后勤勉,臣的女儿臣了解,必定是宸妃娘娘秉性温谦恭顺。”
“所以朕让你留下来,见一个人。”皇帝朝必真扬了扬下巴。
必真打了帘子,把人从后面请到前面来,一路搀扶着,态度十分恭敬。
来者是个女人,带着幕篱,朝英国公毕恭毕敬的深深一福:“妾见过公爷。”
英国公反应过来,忙拱手后退一步道:“臣——见过宸妃娘娘,宸妃娘娘金安。”
“朕破例让你见宸妃,就是想让你听听宸妃自己的看法。”皇帝道。
“娘娘请讲。”英国公戎马半生,但规矩礼数一点不差。
红衣道:“国公爷方才也听到了,妾如今为难的处境。妾向陛下陈情过,妾资历浅薄,地实微寒,难当贵妃之位,又恐辜负大行皇后,故向英国公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