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从指缝溜走的沙,过往历历在目,一桩桩,一件件,如今都在心上镌刻成了伤疤,他伤害了她,欺骗了她,午夜梦回都在愧疚和自责。但万万没想到,再见面,她已摇身成为万岁的女人。
帝国最强大的男人拥有了她这朵温柔的解语花。
她还保有身上的稚气,那不服输的倔强神气,那我行我素的桀骜之气,可见皇帝宠爱她,纵容她,与传闻不假。
他忽然间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宫女会仙罗的舞蹈了......
众人看皇帝和宸妃调情,看的津津有味,哪晓得下一刻,因为勇士柔然王被吓得屁滚尿流这一事,导致齐顺娘瞬间也没了靠山,红衣手执马鞭,施施然走了过去。
齐顺娘看着昔日的红衣,心虚的眼睛眨个不停。
红衣走一步,她就退一步。
红衣走的抬头挺胸,她就退的卑躬屈膝。
红衣蓦地顿住了,马鞭勾起齐顺娘的下巴,细细打量她的脸:“你就那个贵妃?”
齐顺娘的喉咙堵住了,支支吾吾半晌:“不敢,贱妾万万不敢。”
红衣满意的点头:“嗯,那就好,我还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在没有陛下旨意的情况下,自封贵妃。”
齐顺娘花容失色,匍匐在地。
“好了。”容均笑道:“你随口一句,可吓到柔然王帐中的姬妾了。”
“适才陛下让她献舞,是给她的脸面,哼。”她轻嗤一声:“给脸不要脸。我说她几句怎么了,还说不得了?”
齐顺娘磕头:“说得!说得!宸妃娘娘教训的是!”
必真眼观鼻鼻观心,站出来喝声道:“真是不通开化得粗鄙之人,宸妃娘娘也是你叫的?”
齐顺娘懵了,那怎么称呼?
她蹲在地上瑟瑟。
必真抱着拂尘,昂首唱道:“恭迎宸贵妃娘娘——!”
文武百官早已看透这一出起承转合,瞬时同步起立行礼:“宸贵妃娘娘金安。”
仙罗王室瞋目结舌,肃王痛苦的闭上眼。
不过区区几年,王室中人并非对岳红衣一无所知,但要把世子故事里少女和宸贵妃联系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然而知情的老宫人,例如服侍大妃和闵氏的,也还是知道一二。
只是张福如这些年的春风得意让她忘乎所以,有时候她望着湖水发呆,也会背后一阵阵发凉,红衣要是没死透怎么办?会不会回来报仇?直到敏华的死讯传来,张福如确信红衣应该是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了,她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再见面,岳红衣还是那个她需要仰望的人!
如此打击,平时又耗费诸多心力,不免有些头晕目眩,她的手想要去够肃王,她想要一些支撑。可转过头,肃王满脸神伤,心不在焉,根本无法依靠。她心底生出无限惆怅,好在及时撑住了椅子的扶手。
容均起身,朝红衣伸出手:“贵妃,到朕的身边来。”
红衣笑得千娇百媚,伸出了手,嘴上却不依不饶的撒娇,声音软软糯糯的:“陛下,臣妾的裙子皱了。”
齐顺娘为了活命,膝行过去,双手捧起红衣的裙摆,捋平后顶在脑门上:“贱妾为贵妃娘娘提裙子。”
红衣微微侧过来,眼角余光瞥着张福如。
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东西!
终于又见面了,我的老朋友!
你说你死也要死在巅峰上面,那么很好,顶峰相见,生死相搏,我今日来践诺。
张福如咬着牙不肯向前,宫人上来催促:“娘娘,请您为大局着想。”
她跋扈惯了,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她看向肃王,这个男人的精气神早在红衣出现的那一刻就被抽走了。
张福如心痛到不能呼吸。
她艰难的挪动步子,仿佛去往的是地狱。
红衣歪着头,天真的问:“张禧嫔是不愿意吗?本宫不太喜欢强迫人。”
庄柔公主再也忍不住,今日这场大戏,她乐见其中,张福如这个贱人有人能治得了她了!
她咬牙切齿的想。
当即端起酒杯,轻呵了一声,随后仰天大笑起来,完全不顾仪态,朝着红衣举杯:“恭贺陛下,恭祝宸贵妃娘娘。庄柔喜不自胜,先干为敬。”
彼此视线交换,心知肚明。
张福如轻声道:“不敢。”
她跋山涉水一般,走到了红衣身后不远,即使再不甘愿,她的丈夫不会也没有能力替她说不,她缓缓蹲下身,双手捧起红衣的裙子:“仙罗张禧嫔贺宸贵妃娘娘大喜。”
“很好。”红衣眼睛一眯,微微笑,像一只吃了糖果的猫咪。
身后的裙子曳开,拉出长长的弧度,人们看到上面一只青色的大鸟,正抬颈展翅,作翱翔状,栩栩如生,熠熠生辉。
红衣走到了容均的身边,她张开双臂容均的脖子:“陛下喜欢我的新裙子吗?”
“喜欢。”容均含笑看她,伸手抚她门帘:“你穿很好看。”
肃王见状,不由自主地咳嗽一声,他赶忙用手捂住。
夜色的掩映下,他不忍见这恩爱的画面,锥心刺骨,他退到阴影里,抚着心口喘着粗气。
庄柔使了个眼色,崔才人立刻端水伺候。
肃王抿了一口,醒过神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崔彤云。”崔才人小声答道。
“崔......彤云?”
“是。”
“你是,仙罗人?”肃王狐疑。
按照对好的说辞,崔彤云答道:“是,原来在仙罗,但是......活不下去,被人卖进了宫。”
“你的名字很奇怪。”
“宸贵妃娘娘也这么说。”
“哦?”肃王握住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她说什么?”
“她问我彤云什么意思。”
“你怎么答的。”
“我生出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晚霞,天上都是红火的云,父母便取名彤云。”
“她什么反应?”
“娘娘听后,怔愣很久,说与我有缘,一直将我带在身边。”崔才人叹息:“以后再也不能服侍娘娘了。”
肃王苦笑:“难怪。”
“难怪她喜欢你。”
“难怪她传授你这些。”
第166章 井底之蛙 我是贪婪的女人,要做最有权……
大行皇后的事瞒不住,干脆正大光明的昭告天下,举国哀恸,皇帝也停止了狩猎。
连日来为大行皇后操劳的红衣也得了片刻时间休息。
正在殿中松骨的时候,宫人进来禀报,张禧嫔求见。
一路前来,张福如被大覃善河行宫的华美震慑的说不出话来,一座行宫尚且如此奢华,他们的皇宫该如何?——张福如禁不住神往。
相比之下,仙罗的宫殿矮窄逼仄,虽然形制模样都仿照了大覃,可无论如何没有那样的气魄,也没有能工巧匠能造出这等美轮美奂的工艺。
张福如用尽所有力气,排除异己,终于在仙罗后廷站稳脚跟,可到头来,仍是井底之蛙。
人的一生是不懂得满足的,但再不满足也要认清眼前的形势。
她静候传唤的时候,看不见红衣的人,宸贵妃被一堆侍女围着,连侍女身上的打扮也不俗,比之她一个藩王滕妾更多了几分鲜活。
她下意识抻了抻衣裳,内心有些焦躁。
“见过宸贵妃娘娘,宸贵妃娘娘金安。”她按照老嬷嬷教习的方法行礼。
庄柔品了口茶,对她微微一笑。
红衣没叫起,她跪的有些脚疼,主动开口招呼道:“宁嫔也在这里呀。”
红衣今日穿着凌霄色的外裳,窗边的日光里,整个人像融化的金子,慵懒的不像话,但口气却是凉凉的:“在这里,没有宁嫔,只是我们大覃的庄柔公主。禧嫔——”她眄了张福如一眼:“你好像不大懂规矩。”
想借机起来的张禧嫔,又讪讪的跪下。
庄柔道:“娘娘有所不知,禧嫔最是懂规矩的,在仙罗教授了我不少呢。”
“是吗?”红衣笑道:“教了你什么?”
“教我......”庄柔歪头想着。
张禧嫔惶恐道:“娘娘恕罪!”
她额头抵地:“贱妾知道错了,贱妾有罪。”
“你何罪之有?”红衣冷笑:“你是肃王的贤内助。闵氏都被你架空了,在那儿奄奄一息,禧嫔怎么对本宫行如此大礼,哼,我可受不起。”
“不不!”张福如摆手道:“贱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你可是与宫里那位贵妃交好的,你就不怕她知道你来见我?”
“那回头可有罪受,宫里那位,最是记仇!”
“妾不怕,妾与安贵妃往来中规中矩,并无交情。”
红衣抿嘴一笑:“瞧瞧,撇得倒干净!而且......”红衣绕着她走了一圈,“现在官话也说的不错,很有点中殿的样子了,不愧代职多年,可惜啊,闵氏一日不死,你一日还是禧嫔。”
红衣得裙摆绣着兰花,兰花是高洁,幽静,又孤芳自赏的花,按说与凌霄色不配,可穿在红衣身上,那种矛盾的撞击体现出绝无仅有的华丽。
张福如心中悲怆,终归是不如人,到头来还要求人。
红衣说的字字句句都戳到了她的痛处。
“娘娘此话不假,我今日来见娘娘,就是求娘娘指点迷津。”
“本宫只是一个御妃,自己都迷糊着呢,哪儿来的本事指点别人,禧嫔有这闲工夫,多看两本佛经比从我这儿取经强。”
“不。娘娘您有办法。”张福如抬头:“我认输了。”
红衣微微抬眉。
庄柔自觉起身,退了下去,一刻也不敢留。
张福如含泪道:“昔日嫉妒娘娘貌美有才,对娘娘所作所为,这些年一直懊悔,常常自省,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愈发深感当年的情谊不易,却被我一手摧毁。”张福如情真意切的叹气:“彼时少女嫉妒心作怪,搅扰内心,不得安宁。而我如今幡然醒悟,但大错铸成,不求娘娘原谅贱妾昔日的行径,但求娘娘念在朋友一场——帮......”
红衣直视张福如:“帮你?张氏你脸皮可真厚,怎么还敢跑来求我!”
“我不杀你就是开恩了,你还敢求我帮你?”红衣啧啧摇头,“说到身段放的低,能屈能伸,谁都不如你。”
“来,让我猜猜,你如今要的可不单单是成为王的女人了,对吧?”红衣俯身捏住张福如的下巴,拉向自己:“你还要权力。”
“你要成为仙罗的王后,彻底取代闵氏,我说的对吗?”
“你要我帮你讨一个封赏。”
张福如壮着胆子看了红衣一眼,吓得瑟瑟发抖。
她还记得红衣的微笑,害羞,胆怯,固执,行首死后听说她伤心断肠,但近在咫尺的红衣,有一种蛊惑的魔力,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她的美貌,别说是尹宝镜,就连巅峰时期的烟秀都不可与之比拟。
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
没错,叔父说过,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替人量体裁衣的女工会是今日的禧嫔,在仙罗,谁又不是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她说要谁生,谁生;她说要谁死,谁死。
岳红衣也是一样。
人越得势越是张扬,权柄越盛,越有底气。
西人党就如无法根治的芥藓,只有西人党死绝了,南人大获全胜,她成为仙罗唯一的王后,大王就再也离不开她了。其他女人休想靠近大王。至于大王心里有红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红衣是高不可攀的月亮,悬挂在天上,再想念,相思也如翌日清晨的露珠,会蒸发的,而她却是身边实打实的温存。
“是!”她把心一横:“娘娘说的没错,我就是贪婪的女人。”
“娘娘了解我,我这辈子最恨被人踩在脚下,我这辈子一定要做仙罗最有权势的女人。”
意料之外的,红衣并没有为难她。
反而松开了她。
“坐。”红衣挥了挥手,璎珞亲自为她看茶。
张福如战战兢兢的坐下:“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娘娘既然已经料到了我来的目的......”
“吩咐自然是有,大家交易,你来我往,没有我平白帮你的道理。不过我就是好奇,你要怎么回复安贵妃呢?”
张福如忖了一下:“安贵妃此人没有诚信,对人用完即弃.....不过,我尚且可以斡旋。”
红衣点头,指着餐盘里的点心道:“虽然我不喜欢吃酥酪,然和这些炙肉比起来,勉强可以接受。”
张福如是个聪明人,听出其中深意。
“你知道你缺什么吗?”红衣用银箸拨弄着梅子,“你自己也说了,年少时嫉妒心太盛,怎么如今还是这副德性?”
“肃王膝下只有一子,难怪《恨中录》里你是那个残害宫中嫔妃的恶毒女人。”
“用事实堵住别人的嘴巴,不然就算我给你讨来了封赏,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娘娘教训的是。”张福如正愁怎么化解仙罗民间这些流言蜚语。
回过神来也意识到,庄柔肯定是把在仙罗发生的一切告知红衣了。
她怯怯的缩了一些肩膀。
“陛下送去的女人,好好利用。”红衣叮嘱。
张福如知道她说的是谁,一场精心安排的歌舞,想必是红衣的手笔,与其说是陛下的安排,不如说是她的安排。
她本来也没把那个女人放在眼里,只不过红衣提起,不得不多嘴一句:“娘娘,那个女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