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猛地想起之前在市集上相中的那枚珠贝造的别针,她经福如的提点,曾经突发奇想,想用玻璃来做,后来因为宝镜的梳拢,和其后一系列的麻烦,便给忘了。这一说,再度想了起来,心头又痒痒的,有些赧然道:“要不然,你给我一些碎银子吧……”
红衣十分不好意思,刚才还视金钱如粪土,这会子就问人家伸手要钱了,红衣道:“我不是跟你玩虚的,我就是……上回打点那群烧锅炉的,一家一当都填进去了。”
宝镜‘噗嗤'一笑:“所以呀,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你还跟我推三阻四的。”说着,把那锭金子还有一些碎银子全都塞给红衣:“你被那群烧锅炉的追在屁股后头讨债,还不是为了我吗?安心拿着吧,别和我瞎客气。”
宝镜不怕红衣贪财,贪财证明这个人能被金银所控制,她怕的就是红衣不贪财,什么都不要,那她的野心得有多大?
云韶府最势力,多的是踩着别人的身体往上爬的人,她宝镜可不想做别人的垫脚石。
因此红衣要钱,她给钱。
最后红衣只拿了银子,金子如数奉还。
即便如此,也足够叫其他婢女眼红的了。
第28章 害而不中 鲜血一路指向红衣住的地方.……
当晚,红衣激动的睡不着觉。
连理枝的花样子她是很早就画好了,可是该怎么利用玻璃做首饰呢?
玻璃又不是铁块,只要烧旺了炉子不断锤打便是,玻璃是易碎物品,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一连几个夜晚,红衣都辗转反侧。
云韶府的女人们都在忙着打包上路的行囊,没人留意到她的反常。
而且宝镜不带她去,她也无甚可忙的,每天就逛逛市集,有一次路过一家卖琉璃的店,突然停住了脚步。
琉璃是佛家七宝,宫廷中的装饰多有琉璃,普通人用不起,所以这家店也是为达官贵人服务,红衣在门外徘徊很久,最后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店主见她年纪轻轻,疏于招待,只埋头算账,略略抬了抬眼皮道:“姑娘随意瞧瞧,有喜欢的,开口唤我便是。”
红衣没说话,只定定的盯着店主,一副倨傲的样子,店主没等到回应,复又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不豫,一般只有贵族家的小姐才这么难伺候,红衣抛头露面,衣着又不够华丽,肯定不是。但这一身气度,又很难让人忽视,也许是便装偷溜出家门的......?店主想,一边走笑脸相迎:“敢问姑娘有何吩咐?”
红衣眼神清冷,凉凉道:“家主人吩咐我来拿货。”
“不知……”店主搓着双手,“是哪位大人府上?”
“光海君。”红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店主愣了一下,才道:“大君的确有从小店订货,不过工艺繁复,暂时还没有做好,这个……”店主为难道,“还请姑娘代为转告大君,请大君再通融些时日。”
红衣曼声道:“那要拖延到什么时候?你说的轻巧,大君问起,我却要怎么回答?”
“这……”店主结巴道,“不瞒姑娘,这制作琉璃都要先建模,建模后请手艺人吹制,一不小心就容易作废,成品率极低。慢工出细活,也是为了保证大君的要求。”
红衣咕哝道:“是嚒?那带我去看看。”
“啊?”店主诧异,“那倒不是什么难事,工坊就在鄙店后堂,只是污糟地方,恐姑娘嫌弃踏足。”
“总比我不知如何回复要好。”红衣一锤定音,走在店主前头往里冲,店主只得快步跟上,打了帘子请她到后院去看。
红衣见到满院子的工人,全都专心致志的捣鼓手上的活计,红衣蹙眉,指着一个工人,不解地问:“他在干什么?”
店主道:“正吹制呢,这是最难的步骤。建模后要按照客人的要求打造出一模一样的琉璃,还要有各色花纹,不能有一丝错漏,吹制是最复杂的,得控制呼吸。”说着,引红衣到一所门前,“这里头是保温窑,大君的东西已经做好,但要再过上四五天,等东西固定成型了,检查过后就能送到府上。”
红衣能感到门里的热度,当即退了一步,用手遮住半张脸,故作姿态道:“行了,行了!回去以后我自会复命。”
店主点头哈腰,连声道‘是',送她出去的时候,顺便问道:“对了,过几日是由鄙店送去府上还是大君派人来取?”
红衣灵机一动:“你派人送到云韶府吧,这些个物件,左不过是大君用来哄宝镜姑娘开心的。反正我是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店主一拍掌:“啊呀,我就说呢,大君定做的是一面琉璃镜,原来是这样。”
红衣歪打正着,想笑,还要强忍着,兀自疾步向外走,怕再继续下去要穿帮。
出了店门,红衣一路小跑回云韶府,她终于知道要怎么做她的首饰了,开心的简直要蹦起来,至于玻璃,云韶府到处都是,她就地取材即可。
她满心欢喜的跟只小喜鹊一样回了房,拿了草稿在上面涂涂画画,做最后一遍修改,然后脑中大概有一个制作的过程。
待到了深夜,红衣趁所有人都睡着了,她看了一眼身旁轻轻打鼾的福如,悄悄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趿上了鞋跑到了当初烟秀和宝镜比舞的地方,面对舞台的几幢小楼都是给权贵们下榻的。
为了观景,为了防风,也为了保暖,都安装了玻璃。
她想到就做,来的路上,早捡好了石头,还挑了一块特别大的,再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卯足了劲儿,抬起手臂将石块狠狠的砸向玻璃。
‘哐当'一声。
玻璃应声而碎,从上面哗啦啦往下掉。
红衣退后一步,怕砸了自己。
只是天不遂人愿,明明她适才仔细观察过,没人跟着自己,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捡玻璃,就听到一道女声响亮的喊起来:“来人呐,有人偷东西!快来人呐。”
霎时间,府中的灯悉数亮了起来,红衣心中大喊不妙,赶忙用手帕捡起地上的碎玻璃一块一块的往手帕当中塞,然后一把搁怀里。
半梦半醒的护院闻讯赶来,朝着她的方向,怒斥:“什么人?!胆敢擅闯云韶府!”
红衣个子小,本来可以顺利逃走藏匿起来,可眼角蓦然瞥见一块大玻璃,她一咬牙,俯身抓住那块大玻璃才转身没命的开跑,压根没留意玻璃太尖锐,把她的手割出一道伤口,鲜血流了一路。
好不容易小跑回了寝房,钻进被窝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是大半夜的,整个云韶府都被惊动了,梅窗也醒了,听说府中出了窃贼,便赶紧让所有人清点财务,看是否有损失。
护院们怕被问责,禀报说没有,贼人仅仅砸了一块玻璃,还没来得及行窃,就被他们给吓跑了。
梅窗‘哼'的一声从鼻孔里出气:“还好意思说?那贼人什么长相?朝哪个方向去了?为什么没有抓住?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吓跑不是你们有能耐,捉住人送官才是能耐。”
一席话,说得护院们吱吱呜呜的抬不起头,其中一个道:“回行首大人,我远远的瞧了一眼,个子不高,多半是女的。”
“对对!”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我们来的十分迅速,她又不会飞天,又不能遁地,按说没有时间逃到府外,此刻只要紧闭大门,必定能瓮中捉鳖。”
云韶府的伎女们登时慌了:“什么?贼还在府里?那可怎么好,我都不敢回去了。”
“还有一种可能。”烟秀懒洋洋道,“贼——根本就是府里的人,所以才能熟门熟路。若护院们所说属实……”烟秀压低声音对梅窗道,“个子小,就不妨先从童艺身上查起。那些有客人,能营生的,真没必要大半夜行窃,不缺这个钱。”
训育妈妈也道:“烟秀说的有道理。”
“好,那就查。”梅窗大手一拍桌案,“把云韶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揪出来。”
“我还不知道有人敢在我梅窗的眼皮子底下监守自盗!”
然而几个时辰过去,护院们还是没能找到贼人的踪迹。直到天亮了,护院们才发现地上有血迹,一路朝着童艺们通铺的方向。
梅窗听说后冷冷一笑:“果然是那几个孩子?好大的胆子,传我的令,既然贼人受伤了,那就把府中所有手受伤的人都召集起来,不论男女老少。”
童艺们胆战心惊,福如也是一头雾水,问红衣道:“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紧张兮兮的?
红衣睡了没多久,打着哈欠摇头说不知道。
不多时,总共十八个人被推到梅窗跟前,其中包括十一个杂役,六个童艺,外加一个岳红衣。
童艺们七嘴八舌的争相表明自己的清白:“大人,我们平时练琴,练筝,免不了都会割破手指,几乎没有不伤的,凭这个就说我们偷东西,可真是冤死我们了。”
至于杂役们,特别是厨工,弄破手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
只有岳红衣,说合理也合理,护院们抓住红衣的时候,她正在洗衣裳。可说不合理,的确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起码她不能像童艺和杂役们一样能说出理所当然的自证。
红衣望着梅窗,一点都不胆怯,伸出双手道:“行首大人,我平时也经常弄伤手,上回帮着制衣坊裁布,那么大一把剪子一下就割破手指,至今也没好,不是我找借口,是没办法,每天都要浆洗衣服,伤口始终泡在水里,好不了。”
人人都喊冤,自然问不出个所以来。
梅窗道:“那好,咱们捉贼拿脏,也别多说了,四下里搜,只要是不属于她们自己的东西,都有嫌疑,都交上来,给我一一说明来历,说不出的,就是今日这贼,给我逐出云韶府去。”
大家都无异议,宝镜不经意间侧头,瞥见张福如脸上竟有几分难掩的暗喜,她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红衣,末了,还是决定作壁上观。
第29章 棠棣之华 罚你替我绣一道有棠棣花的帘……
谁知道玻璃最后竟然是在张福如的枕头底下找到的!
东西被呈交到梅窗手上的时候,福如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下来,瞪大了眼睛,一个劲的摆手道:“行首大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偷东西。若说我偷布料还勉强说得过去,我偷这些玻璃能做什么。”。
闹了一晚上,梅窗也有些困了,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哟,知道这是玻璃,你还挺有见识啊。”
“我……我……”福如用手指着红衣:“我都是听她说的。”
红衣楞楞地,像个傻子一样,听到张福如的供词,“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点头道:“好,好吧,是我说的。我们大覃有这个东西,所以我向福如姐姐提过,而且我觉得福如姐姐不会干这样的事。没有必要。因为……”红衣苦思冥想道:“不能卖钱呀。”
“哼!谁知道呢!”其他童艺为了撇清干系,忙道:“没听护院大哥们说嘛,贼人是想趁着夜深人静偷东西的,结果没来得及下手,就被发现了,她的目标应该不是玻璃,而是屋内的贵重物品。”
烟秀俯身在梅窗耳边低语道:“大人,那间屋子是世子的,世子每次过来都在那里下榻,平时不来的时候都空关着。不管贼人是谁,看中世子的屋子下手,显然是为了里面的东西,而不是玻璃。说得过去。”
“看来不用大刑是不会招的。”宝镜弯起手指,眼睛盯着刚用凤仙花汁染过的指甲,轻飘飘的说。
童艺们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我们和她住一个屋里,谁知道有一天会不会偷到我们头上来。早点清理门户,我们也能安心住下去。”
“你——你们!”福如侧头,四周围望了一眼,又急又气:“你们一个个的都忒没良心了,亏我平日里为你们忙东忙西。”
“我没有偷东西,我真的没有偷东西。”她爬到梅窗的脚边上,不住的哭求:“大人,请您看在我叔父的份上,饶了我吧。”她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我若是动了云韶府一针一线,或者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就让我肠穿肚烂,剧毒而亡。”
梅窗的嘴角一弯:“是啊,我怎么能忘了呢,你可是张瑄大人的侄女啊。”
“只可惜,张瑄大人是官,你母亲却是中人,你叔父再有权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别说是你,就算你亲生父亲还活着,他能分到张家的一分一厘财产?真要有这样的好事,你张福如今日也不会沦落到我云韶府来了,我说的没错吧?!说到底,还是你叔父和你大娘都容不下你们母女。”
梅窗的一席话说的张福如满面通红,羞愤不已。
“不过张大人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梅窗面无表情道,“你既不是我云韶府的人,我手上也没有你的卖身契,便不能对你滥用私刑。所以只有将你送官最为妥当,既然你有个这么厉害的叔父,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吧?”
“毕竟是一家人。唉,只是担心你母亲啊,以后在张家,更没有容身之处了吧。”
一提到母亲,张福如不免哽咽,干脆把心一横,毫不犹豫的指控红衣道:“行首大人,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是岳红衣!是她!我亲眼瞧见到的,我看到她半夜里起来,鬼鬼祟祟地出去,我便跟在了她后头,我看到了她玻璃。我便叫起来,护院们才能及时赶到。我不是贼,是我喊的,因为我云韶府才免于损失。”
让福如意外的是,红衣的脸上并没有闪过一丝一毫的惊讶,相反,眼底满满的都是失望。
见梅窗和红衣都没反应,张福如情急之下,拉住红衣的裙摆,不住道:“红衣,你就认了吧!是你啊,明明是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求你了,你就认了吧,不然我百口莫辩,行首大人要将我送官纠治,我……我届时我百口莫辩。算我求你了,只有你能证明我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