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一阵阵抽气,全是被陇西这番操作骚到了的样子。
要解释也解释了,圣人笑容就是再僵硬,也只能接受。
“嗬……”尹相沉沉的笑了一声,转头看了尹叙一眼。
尹叙对父亲的意思一清二楚,面上却无一丝半点的反应,跟着饮了一口面前的酒。
就在这时,阮英珠终于留意到了那两道雀跃又激动的目光,转眼看了过去。
“嫂嫂!”云珏隔着一段距离,冲阮英珠挥了挥手。
然而,大嫂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就把目光落在了云珏面前的樱桃上。
从云家夫妇出场开始,便无疑是全场瞩目,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
阮英珠明显不是那身居后宅的妇人,她竟在营中担任都尉之职!
虽说陇西军政皆可自行掌控,但他们大周是没有男人打仗了?竟连后宅妇人都要拉出来。
简直是道德沦丧,纲常败坏!
可即便有些人在心中把不屑都捅上了天灵,一见阮英珠盯着云家女郎面前的樱桃,皆是一阵激灵,仿佛看到了另一翻修罗战场正在降临。
是了,也不知今日是哪个主事的得了哪方示意,云、赵二人身居前座,所得的竟然是两份最下品的良品樱桃。
这简直是公开处刑。
现在,阮英珠正盯着那盘樱桃,若有所思。
一些不太能接受刺激场面的老臣都开始替新君冒汗了。
您到底是哪里想不开,挑在今日欺负人家家里的孩子呐。
乾盛帝显然也注意到了阮英珠的目光,他眼神一沉,给身边的皇后丢了一个眼神。
阮皇后从看到阮英珠时,一颗心便倏地提了起来,这会儿接到圣人的暗示,她像是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机会,目光直至的看向云朝毓身边的英气女子:“英珠姐姐,一别数载,没想会在这里见面。”
阮茗姝眼珠一瞪,不可思议的盯着阮英珠,她为什么也姓阮啊?
还英珠姐姐!?
姐姐你可是皇后啊,这个称呼未免太客气了。
正是因为阮皇后贵为皇后,这一声喊,阮英珠果然转移了视线,看向皇后。
她身上穿的是量身定制的军甲,别说是珍宝点缀,就连脸上都无半点粉黛之色,可往这里一坐,阮英珠的气势不熟任何一位长安贵女。
“皇后娘娘言重。”
下一刻,阮英珠直接道:“其实末将此次与夫君来长安,也是奉父母之命来探望在长安求学的小姑。方才末将见小姑面色红润,甚至比离家时圆润不少,想来在长安期间,定是得了陛下与娘娘的细心照顾……”
尹叙眼角抽了一下,心有灵犀的看向云珏的方向。
果然,她正拉着身边的赵程谨用手比划自己的腰围身量,惊疑全写在脸上。
——我胖了?
——哪儿胖了?
——尺寸不对了吗?
尹叙:……
却听阮英珠又道:“不过,也许是长安的水土更养人,才叫小妹养得红润有神,连口味都变了。以往在家中不能吃不愿吃的,到了长安,竟也能吃了。”
这话的指向就太明显了,皇后竟愣了一下,然后看向云珏面前的樱桃。
云朝毓像是这时候才发现云珏面前摆了樱桃,脸上先是浮起一抹惊色,然后就变得不太高兴。
真是大胆包天,圣人摆宴,他这是给谁脸色看呢!
可云朝毓才不管旁人目标,他看向乾盛帝,直接问:“敢问陛下,小妹面前的樱桃是怎么回事?”
来了!
他们带着质问来了!
众人安静旁观,心中越发对云家人的大胆感到惊诧。
无论是混迹官场的男人还是宫宅沉浮的女人,多多少少都见过这种看人下菜碟的事情。
圣人有意借樱桃一事给云赵两家下马威,这种事,最体面的做法就是看破不说破。
这样当面扯出来,是想撕破脸不成?
不过,这事并未难倒皇后。
她主掌六宫,若是行事都不知准备预备方案,那还当什么皇后。
虽然这个处理方法有些欲盖弥彰,但好过将气氛闹干。
于是,云朝毓话音刚落,负责此次樱桃宴的其中一个内官就屁滚尿流的滚出来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是奴才一时疏忽大意,叫手底下的混账东西们上错了东西,将云家女郎和赵家郎君的樱桃上错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才说完,几个小太监已经捧了重新装盘的特品,欲将那下等品替换掉。
霎时间,云珏小脸一白:“这……”
“陛下。”云朝毓倏地起身,面色严肃——
打起来了吗!要打起来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尹叙竟然觉得圣人和皇后同时战术后仰,连守卫在旁的护军也有些紧张。
可云朝毓只是说:“陛下与娘娘美意,末将替小妹心领,可……她不能吃樱桃。”
不、不能吃樱桃?
尹叙愣住,朝云珏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少女想看着再生父母般看着兄长,眼里都是感激的光。
他不由得想起了此前种种——
大家在书房议事时,别人都在谈正事,只有她掐着颗樱桃往滚烫的茶水里按,却从没喝过茶。
他以为她对樱桃情有独钟,事后让三勤选了新鲜的送给她,结果被她连果带盘给了赵程谨。
原来,她竟是不能吃樱桃的?
气氛凝了一瞬,局势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由于对方完全没有踩在点子上,新君的注意力也被带歪:“为何不能吃?”
阮英珠跟着起身:“启禀陛下,其实小妹小时候是能吃的,可有一次,府里送来了一大筐自肃州樱园产出的樱桃。原本玉门关不产樱桃,但肃州有一处地段得天独厚,恰好辟出一片土地气候都适合种植樱桃的园子,种出来的果子个大鲜甜,相当美味。”
“她年纪小把持不住,竟一个人偷偷将樱桃全部吃光,结果因过量食用发了敏症,浑身发痒痛苦难当,从那以后,她便彻底与这果子绝缘了。”
说到这,阮英珠笑了笑,把话又绕回来:“所以末将见她来参加樱桃宴,面前还摆了樱桃,还以为是她来了长安,连体质口味都跟着变了。如今看来,倒像是陛下与娘娘盛情难却,这孩子年纪小,也不敢拒绝。”
座下,好些掌家的夫人们尴尬得都想替皇后的用脚趾头抠出一座皇宫。
试问她们谁瞧不出那告罪的奴才不过是个顶包的。
可惜,出手出早了。
这欲盖弥彰的,搞得现在更尴尬了……
谢清芸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云珏,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她们曾在教舍中说过樱桃宴的事。
那时,她和阮茗姝还暗讽过云珏没吃过樱桃,又在她说自己不爱吃时生出鄙夷,认为是借口。
原来,她是真的不能吃,大概也不爱吃了。
如今想来,她们当日的炫耀讽刺不是很傻?
尹叙静坐席间,一边听云家夫妇道出原因,一边观察云珏,眼神深邃。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在这头担心她会因樱桃宴上被摆一道,得到不好的樱桃而心生委屈的时候,她大概在琢磨怎么样才能礼貌的拒绝这些樱桃……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操心这些呢……
在场之中,大概只有阮茗姝没有留意到眼前的情形。
她陷入了惯常的纠结中——她姓阮,她也姓阮,姐姐叫她姐姐,可她根本没见过这个姐姐啊,这到底是哪里的姐姐……
等等,那她和云珏算什么关系了?
第66章 .11.20【一更】“不许笑我——”……
云珏面前的樱桃被撤了下来。
可樱桃宴的主角之一就是樱桃,阮皇后撤了云珏的樱桃,正琢磨着要用什么来替补,云朝毓那头便先替皇后解了围。
“陛下与娘娘一番盛情,小妹是无福消受了。不过,得知末将将前往长安复命,母亲将今年新成的果酒送来长安,刚巧与大军队伍同时抵达,如今东西就在园外候着。”
果酒!
云珏一听这个,立马忘了被樱桃支配的恐惧,兴奋起来。
皇后一听,也非常高兴总算有个东西能找补,连忙说:“既是家乡之物,想来阿珏和阿瑾一定也非常怀念,陛下,不如让人快快呈上吧。”
乾盛帝总算给了一次回应,点点头:“也好。”
很快,内侍引着候在园外的人进来,果真是几大坛酒!
为了长途运送,酒坛结结实实被架子护着,四个大汉合力拆了半晌才拆出来。
“哇……”云珏眼神都直了,阮皇后看在眼里,掩唇轻笑:“原来阿珏也喜欢杯中之物?这好办,宫中珍藏了不少御酒,回头让陛下赐下一些去将军府。”
乾盛帝早已恢复了镇定姿态,顺着皇后的话点点头:“不错,朕此前便说过,你二人来长安后,只管同在家中一样,莫要拘束,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皇后便可为你们张罗。阿珏喜欢饮酒,宫中上好御酒随你挑!”
他这么一说,云朝毓就坐不住了:“陛下!这万万不可。”
乾盛帝的笑容凝了一下,复又正常:“此话何解?”
众臣看在眼里,只觉圣人这话更像是在说:哦,你家的酒喝得,我家的就喝不得?
云朝毓:“陛下有所不知,因陇西往来者多为西域商贩,最盛产的便是西域各地的甜瓜,当地气候特殊,瓜果都格外鲜甜,早年间,府上便有了采摘最新鲜一批鲜果酿酒的习惯,酿酒技法也是自家研究出来的。”
“因果子极好,酿出的来果酒亦甜美香醇,小妹非常喜爱。但也不知为何,她只适应这等甜果酒,换了别的,反而不胜酒力。”
乾盛帝挑了挑眉:“哦?听云校尉这么一说,朕倒是有些好奇这果酒了。”说着,他给身边的内侍丢了个眼神。
内侍忙不迭去张罗新的酒具,不一会儿,下方各席皆摆上了新的酒盏,卸下来的果酒被分装入瓶,送往各桌,自然也包括云珏这头。
原本,席间的氛围因忽然出现的云家人一度微妙变化,可当醇香四溢的果酒入盏后,竟轻易的勾动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酒……真香!
乾盛帝平日里也喜欢小酌几杯,浅尝辄止,所以并不喜欢烈酒,这果酒令他眼神一亮。
“朕虽未亲临西域,也曾听闻当地因日照远胜中原江南之地,早晚气候相差亦极大,以至于盛产的葡萄瓜果都格外鲜甜。不过,往日里也有西域进贡而来的瓜果入菜酿酒,可较之眼前这盏,似乎又有差别。”
阮英珠轻轻一笑,主动答道,“陛下有所不知,鲜蔬果子本就不易长时间运送,所以西域送往长安的果子,往往要在成熟之前摘下,沿途上以人为之法继续保存增熟,使其抵达长安之时,达到既可以直接食用,亦有可存之期的程度。只不过,这种手法,远不如果子长在原处直至成熟的滋味,是为应付长途运送的无奈之举。”
圣人看着阮英珠,亦笑了声,转着酒盏,令盏中香醇轻轻摇晃:“是啊,从长安至西域,千里之途,真是让人无奈啊。”
听着乾盛帝的话,尹叙盯着面前的果酒,眸色深沉。
阮英珠和云朝毓对视一眼,两人抿唇笑了笑,没有回话。
乾盛帝转而对众人道:“今日樱桃宴,有鲜果在前,美酒在后,众爱卿莫要拘束,畅用畅饮。”
“——谢陛下。”
终于可以喝到啦!
云珏怎么都没有想到,今日不仅不用吃樱桃,还有最喜欢的果酒可以喝,就差把高兴两个字写在脸上。
尹叙原本还在思索今日的局势,结果无意转眼,就见云珏珍爱的捧着一盏果酒,正小口小口的呷着,脸上全是满足,他满心的思虑都在这一刻淡了些,嘴角轻轻扬起。
有时候,像她这般容易满足,事事都简单,大抵也是一种幸福吧。
第一日宴席散去后,云珏迫不及待从席间冲出来,扑棱棱冲向哥哥嫂嫂。
“大哥大嫂——”她一把抱住大嫂阮英珠,圈着她的脖子兴奋地蹦蹦跳跳:“我好想你们呀!”
赵程谨跟在后面,一脸嫌弃的扫过云珏,又对着云、阮二人搭手见礼:“表兄,表嫂。”
阮英珠扫了赵程谨一眼:“听阿珏在信里说,你路上不大好,现在如何了?”
赵程谨微微一愣,看了云珏一眼:“表、表姐说的?”
云朝毓:“是啊,这丫头往家里送了信,说的可怜兮兮的。”
赵程谨总算回过味来:“那此次南下……”
云珏跳着转过身:“我送的信呀!”
赵程谨眼睛都瞪直了:“你……”你什么时候送的信?
云珏看向哥哥嫂嫂:“你们是看到我的信才动身的吗!?”
云朝毓正欲开口,目光陡然一厉,转向一旁。
不远处,其他人都已各自散去,却有一身形颀长相貌俊美的青年正往这边看。
云珏顺着大哥的眼神看过去,立马扯了扯云朝毓的袖子:“大哥,他是尹叙!”
尹叙?
阮英珠显然也知道这号人物,看了眼赵程谨——他就是云珏特别喜欢的那个尹叙?
赵程谨在心里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他的确在写给陇西的家书中提到过。
尹叙见云朝毓看过来,礼貌的颔首示意,然而,云朝毓并无太多热情,表情淡淡的回应一下便收回了目光。
云珏察觉到兄长眼中的默然,兴奋顿时折半,等她再看过去时,尹叙已经转身离开。
“尹叙……”云珏喃喃的念了一声。
阮英珠听到了,伸手在小姑娘脸上捏了一把:“方才还口口声声说想我们,转眼心思便飞到了旁的郎君身上,我看你那些思乡之念,八成也是掺了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