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有另一种情况。
赵喆和云庭并不知情,当初,赵喆的确是得了云庭的消息,连夜赶往介州营救先太子。
可赵喆也没想到,先太子已经受了重伤,而他还发现,那些乱民之所以起势,是因为得了一笔意外之财。
赵喆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先太子,身为臣子的职责已经达成。
但他也生了贪心。
陇西地广,双面御敌,想要营造庞大且牢不可破的军事防御,那就得将白花花的银子丢出去。
有了这笔财产,对陇西扩军练军是有极大益处的。
所以赵喆和云庭的确昧下了这比财富,却也仅仅是做了这一件事而已。
对赵王而言,他更希望是后者。
如果是前者,那么陇西已算犯了死罪,即便拉下了乾盛帝,赵王自己登基,只要他选择保下陇西,就等于和乾盛帝落到了同一个处境中,和陇西相互掣肘。
这不会有长久的安宁。
相反,如果赵喆当初只是一时贪心昧下了宝藏,一切就好谈了。
他并未犯下死罪,那宝藏,完全可以作为救下先太子的奖赏,无伤大雅。
如此,陇西彻底没了忧虑,赵王再登基,于陇西来说甚至是有一份人情的。
所以,赵王希望是后者,他也只允许这种情况存在。
于是他说:“云将军,赵使君,本王已经调查清楚,当年你们绝非参与谋划之人,而是实实在在为救先太子死伤惨重。即便先帝在世,也定会将宝藏作为赏赐。”
“李瑚弑君夺位,不配为君,证据在此,不容他狡辩!”
“若你们能让李瑚写下罪己诏,由本王带回长安昭告天下审理此案,此后定会还陇西一个清白。那宝藏,就是对陇西的奖赏,本王可以保证,绝不再追究!”
“李琰……”乾盛帝盯着赵王的眼神几乎要淬出毒来。
赵王眼中精光绽放,语气里带了些催促:“赵喆,云庭,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即便你们枉顾证据确凿,今日依旧选了他,他反过来还是会除掉我们所有人!这是唯一的机会!”
云庭默了默,说:“王爷若能主持大局,这再好不过。但小女和侄儿赵郎……”
赵王一听,瞬间明白了。
这云赵两家,果然是在乎那一双儿女的。
他立即作保证:“只要证明新君有罪,不配为君,那他此前的旨意自然不再有权威,即刻作废!说起来,云女郎和赵郎君还被这罪君软禁在长安,两位难道不想尽早将他们接回吗?”
说完,赵王又看向面色发白的魏王:“魏王,你如何看?”
魏王惨然的看向乾盛帝:“皇兄……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赵喆冷笑一声,“拿纸笔来!”说完,他刀刃一撇,迫得乾盛帝后仰闪躲。
“陛下,还请移步,去写罪己诏吧。”
乾盛帝死死咬着牙:“想要朕写罪己诏,再由你持诏主持大局么?想都别想!”
没想他都已在刀俎之下,竟然还这般顽抗。
赵王刚刚爬上脸的喜色又变作焦虑。
没有什么比乾盛帝的罪己诏更方便的方法了!
只要他写了,这事就定了,谁来也没用。
魏王看着乾盛帝,低声道:“皇兄,事到如今,你便写了吧……”
说话间,云庭的部下已找来纸笔,又取盾牌作垫,乾盛帝被压了过去。
看着面前的白纸,乾盛帝死也不提笔。
赵王有些急了:“亦或是找人代笔,盖上印鉴即可!”
赵喆哪有这么好忽悠:“赵王殿下,如此,这罪己诏的可信程度,便折半了。您确定您真的能顺利主持大局吗?”
这……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箭矢破风而来,竟照准了乾盛帝脚下。
乾盛帝猝不及防,一个趔趄,盾牌垫着的墨水洒了出来,将纸张糊了一片。
全军迅速戒备。
赵喆和云庭顺势看去,只见一个玄衣青年一手持弓,一手握缰绳,竟不知何时藏在了军队之中。
“陛下,这罪己诏,可写不得啊。”
男人骑着马走出人群,出现在众人眼中,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尹叙……”魏王和赵王同时看向出现在这里的尹叙,眼中尽是不解。
尹叙看一眼被赵喆挟持的乾盛帝:“赵使君,云将军,赵王拿出的证据,你们连看也不看,便要轻信么?”
赵王眼神一沉:“尹叙,你需要胡言!”
其实,若是寻常臣子,此刻定是要仔细看清真假的。
但赵王早已拿捏了这一点。
陇西无论有没有参与谋划一事,他们拿了宝藏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早就不干净了。
所以,站在陇西的立场,他们一定会选择一个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无论最后拥立谁,总之不会是如今这位君王。
所以,他们若较真的去查验真假,那才是跟自己过不去。
就算他们今日救下乾盛帝,也打消不了这位圣人在心中对他们长久积压的疑心。
尹叙一身玄袍,整个人冷冽沉稳,“藏宝图没名没姓,出现在赵王手中,强说是陛下发现的东西,本就牵强,至于那所谓字迹,更是不堪一击。”
“昔日,诸皇子共上书房,由一位先生教出,对彼此的字迹早已熟悉。”
“王爷府中,怕是也有不少先太子和陛下的墨宝,想要效仿,一点也不难。”
“但效仿始终是效仿,只要拿去经验老道的先生面前验一验,总会有不同。”
“即便要为陛下定罪,诸位是不是也该严谨些?”
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跑出来一个较真的尹叙。
赵王冷冷道:“你可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乾盛帝不下笔,代笔又显不真,还出来了一个搅和的尹叙,局面忽然就有了些转变。
就在这时,一个沉沉的笑声从一旁响起。
“皇兄啊,这罪己诏,今日你是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第81章 尹叙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
说话的,是魏王。
赵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顺着魏王的话说:“不错!你今日必须写下罪己诏!”
尹叙好整以暇的看着魏王:“魏王殿下似乎比赵王殿下更有把握?”
魏王笑了一下,也颇有趣味的盯着尹叙:“本王只是没想到,此事竟让尹大人也参与出面。这样一来,本王的赢面,就更大了。”
此话一出,赵王瞬间变了脸色:“老四,你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魏王已做了个手势,刹那间,除了圣人手中的护军,其他兵马竟瞬间倒戈,精准区分阵营,甚至有两个身手好的,迅速钳制住了赵王。
赵王大惊失色,嚷嚷起来:“老四你要造反啊!”
乾盛帝亦盯住了魏王,眼中神色变幻莫测。
魏王掏出一个信号弹,对着天空发了出去。
黄昏暗沉的天空中划过一道火光,又当空炸开。
魏王掏出绢帕擦了擦手,先将目光放在陇西军上:“云将军,赵将军,本王劝二位还是别试图反抗。哪怕你们有援军,起初未作掩护,想来也要隔一段距离,赶来这里尚需时辰,至少,要在本王的援军之后。”
“本王相信你们陇西军骁勇善战,但同为镇守疆土抵御外敌的河北军,未必比你们差。”
河北军……
赵王彻底迷茫了:“老四,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这一次,竟是尹叙为他解了疑难:“赵王殿下不会还以为,河北道秦氏乃至江南诸道的势力,放着陛下这等明君不选,满心图谋私心拥立的,是您吧?”
尹叙一语中的,直接将赵王说的哑口无言。
他……他为何全都知道!?
魏王眉头一蹙,似乎也觉得尹叙知道的太多了。
尹叙看向魏王,不慌不忙:“王爷是不是很好奇,下官为何知道这么多?”
等等,这不对劲。
不止是魏王,就连魏王手下的秦家军也开始察觉有异。
信号弹已经放出这么久,怎么会毫无反应?
尹叙冷冷一笑,忽道:“信号传信距离有限,饶是岐州地势平坦,可见距离更广,但如今正在渡黄河,游大江的河北道援军,恐怕看不见了。”
说话间,尹叙从怀中取出一物,魏王这下,是真的脸色煞白了。
尹叙晃了晃手里的诗集:“原本下官只是略作尝试,截了秦女郎府中散出去的书信,试着自己写了几封传出去,没想效果这般显著,支援殿下的河北军毫不怀疑的改了道,正兵分两路,从黄河和长江分别向陇州前进,如今大概一边拧着湿衣裳,一边盘算与殿下一举包抄呢。”
“你……”魏王摇头:“这不可能!”
尹叙再不与他啰嗦,转而看向云庭和赵喆:“云将军,赵使君,你们与陛下的矛盾,始于数年前的介州之战,可你们是否想过,打从一开始便是中了奸计,遭到挑拨?”
“陛下与先太子兄弟情深,晚辈虽为曾参与,但云将军与赵使君难道看不出陛下的态度?”
“得知先太子陷身阵中不得突围,若他为陷害先太子,必该早早盯紧所有能转变局面的人,死死遏制住,又岂会任由云将军向赵使君发出求救的信号?”
为圣人开脱后,尹叙又望向乾盛帝:“同样的道理,陛下当日深陷战局,未能一览全貌,哪怕那宝藏如今真在陇西手中,难道不该查清楚他们取走宝藏的真正目的吗?”
“微臣现已查明,真正勾结河北道秦氏,搅乱江南局面的幕后之人正是魏王,而赵王亦是为魏王所用!陛下和两位难道没有想过,你们今日会相互敌对相互怀疑防备,是受了真正的幕后黑手的挑唆吗!?”
尹叙刚才称道赵王拿出的证据有钻空子的嫌疑。
但其实,他自己此刻,也不过是用了同样的法子。
最绝望无助时,他也在想,到底能用什么作为突破口,让陇西和陛下之间彻底化解矛盾。
直到他从赵程谨初来长安的试探和谨慎,反推到圣人的疑心和防备,忽然意识到,这两方与其说是敌对,不若说是一直相互防备。
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事让他们相互防备。
想来想去,只能是平介之战。
与此同时,尹叙从朱冬芃发现了赵王的异常,又从赵王和自作聪明的秦怀月身上,摸到了魏王这里。
这给了尹叙莫大的希望。
至少他可以证明,比起只是举动有嫌疑的陇西,赵王和魏王是是实实在在有谋逆之举。
他忽然就找到了这个突破口。
无论真相到底如何,陇西非皇室正统,反了也是反贼,除非他们有新的拥护。
但若赵王和魏王都不再是可拥护之人,他们只有打消对乾盛帝的疑虑,同时乾盛帝也不再防备他们,二者之间的矛盾自然化解,甚至可联手将赵王与为魏王压制。
所以此刻,就算不是这样,尹叙也必须说成这样。
然而,尹叙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才刚说完,赵喆,云庭,乃至于被赵喆扣下的乾盛帝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尹叙以为他们不信,拿出了自己手中的证据。
那是他在江南一处长史府中找到的密信残页,以及一本诗集。
而那诗集,就是破解密信的关键。
与此同时,他也截下了三封从秦怀月府上分别发往河北道,和江南诸道的密信。
密信内容是告知陛下行军进程,以及河北军和江南的兵力要在何时何地接应魏王殿下。
陇西只有八千军马,岐州兵力不强,同行还有秦氏援军,圣人手中除了护军还有点用,关中诸道那点兵力和他刚刚从江南收拢的兵力根本不够看。
如此一来,哪怕云庭和赵喆不愿合作,魏王也占据全部优势。
可现在,魏王最大的援军,被破译了密信的尹叙截了,为了稳住援军,不让他们生疑,尹叙没有让他们返回,而是临时改了道,延长了他们的行程。
乾盛帝听尹叙娓娓道来,脸上渐渐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朕还在奇道,秦家起先不舍得送人来长安,却在这个当口将秦怀月送来。原来,这秦怀月才是为你们打掩护,送密信的人。”
当乾盛帝开口说话的瞬间,那股帝王霸气又回来了,他甚至随手挡开了赵喆横在面前的刀。
等等!
赵王:!?
魏王:?!?
尹叙:!?!?!?!?
乾盛帝负着手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略过那被当靶子使了还不自知,以为自己即将主掌大权的废球赵王,最后落在魏王身上。
他勾唇一笑:“朕等魏王站出来说这句话,等了很久,也等的很苦啊。”说话间,他已重新抽出一把长刀:“赵喆,云庭,朕与你们的事容后再谈,眼下乱臣贼子在前,先行擒拿!”
当尹叙出现,魏王发出信号却不见回应时,他已觉不对劲。
此刻,随着乾盛帝一声令下,原本还与他对峙的陇西军瞬间进入备战状态,魏王就知道,自己终究是棋差一招,心急了。
若有援军,他就算是跟陇西军硬抗,也能从乾盛帝那里逼出一份罪己诏来。
可现在援军被尹叙忽悠改道了,圣人的护军军力加上八千陇西军,被团团围住的成了他自己……
“拿下他们!”
乾盛帝一声令下,大局便定。
周围似乎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还有人朝自己走来,激动不已的说着什么,可尹叙好像已经听不到了。
他脑子里嗡嗡的,全都是圣人和陇西之间态度的转变。
怎么会……
难道……
就这样,尹叙眼看着云庭和赵喆三下五除二收拾了残局,又和护军一道将此次支援的河北军、江南援军以及赵王的人一一扣押送入岐州,自己也如踏浮云般随驾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