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来之前就确认过无数次安全程度,也告诉她,这一趟长安之行不用在意任何事,只管吃吃喝喝,高高兴兴就好,可数年营造的氛围,让她被影响心生恐惧,再正常不过。
她怕自己会再一次被舍弃。
可就算心里再怕,她还是选择相信。
裴氏听不得云珏哭,一颗心都要拧在一起了。
一向在战场上快意厮杀的女将,语气里只剩温柔耐心:“不是早就同你说了么,你长这么大还没来过长安,到底是天子脚下,繁荣都城,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一年很快就过了。”
裴氏笑了笑:“娘一路过来,瞧见长安有不少好去处,你都去哪里玩了?跟娘说说。”
不想,云珏越发往她怀里钻,瓮声瓮气的咕哝:“一点也不好……”
裴氏一怔,将女儿抱进怀里,看着她这番伤情之态,若有所思……
云珏哭了好久才缓过来,等她不抽搭时,终于问起父亲和其他人的情况。
裴氏是在接到折返的赵喆的消息后才赶来的。
赵喆和云庭同时离开,陇西不能没人镇守,赵喆回去后,裴氏就替换过来了。
接下来,云庭还要处理江南诸道和河北道的问题,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外跑。
刚说到这,裴氏眼神一震,只见云珏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含了一包泪花花。
“这到底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云珏抱住母亲的腰:“母亲,我想求您一件事儿。”
裴氏觉得她很不对劲,但这种情况下,除了哄别无他法。
“好,你说。先把眼泪擦干净再说!”
……
尹叙回到长安之后,直接从相府搬了出来,一个人住到书斋。
他此番离开长安,王氏满以为是圣人交代了什么新的任务,也没想太多。
可他回了长安却没有回府向父母请安,只让人带了话给王氏,这就很古怪了。
更古怪的是,以往尹叙敢这样,尹相早已将他叫到跟前训斥。
结果这次,王氏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一下情况,就被尹相揪回来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他丢了不成?要回来的时候自己就回来了!”
王氏盯着气势上明显短了半截儿的丈夫,若有所思。
从尹叙回来的那天起,每天都会有长安城内有名的吃食或小玩意儿送到将军府。
云庭已经出发前往河北道,云朝毓和妻子也下了江南,裴氏此来也有要配合的任务,见了云珏后就开始在筹备忙碌,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而且,这些小玩意儿都过不了第一重院门,就被原路退了回来。
但送东西的人似乎并不介意,次日还会送新鲜的过来。
就这样过了三日,云庭那边已经开始行动,裴氏也要随后支援开始行动了。
面圣那日,裴氏提了一个要求。
希望圣人允许云珏随军作战。
当时,尹叙就站在乾盛帝身边,手里还捏着一封正在商讨的折子,一身黑甲的少女走进大殿。
尹叙心中震动,不可置信的看着许久不见的人。
她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以往总是带着盈盈笑意的眼里,只剩坚毅。
“臣女愿随军北伐,清除乱党,恳请陛下首允。”
乾盛帝也很吃惊:“这……”他看向裴氏。
原本云珏就没有被□□,现在大局已定,她更是可以自由来去。
裴氏看出圣人态度,主动道:“云氏守关多年,只有将士,无分男女,臣的儿媳阮氏亦曾随夫上战场。小女经历此事,深感磨砺不足,恳请陛下成全。”
乾盛帝想,你们自家都舍得让孩子上战场,也一贯有女将先例,他倒是没有拦着的必要。
眼锋一转,只见身边的青年几乎要将手里的折子捏烂,乾盛帝又觉得,这事有点意思。
他笑笑,道:“准。”
下一刻,尹叙猛地看向圣人,眼中挤满了不赞成,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下方跪着的少女,欣喜作拜:“多谢陛下!臣女一定不负陛下所望,拿上十个八个人头回来领功!”
裴氏睹了她一眼,是告诫她莫要在殿上放肆。
然乾盛帝并不在意,笑声清朗:“朕拭目以待!”
……
听说云珏要随军,赵程谨又炸了。
凭什么她要求什么都答应她!
裴氏也很为难,赵喆新传来的消息就是让赵程谨坐镇长安接受各地消息,以及继续读书。
而云珏本就没有被赋予什么重担,这孩子嚷嚷着一定要跟着走,裴氏还能把她撇下不成?
至于上不上战场,拿不拿人头,那都是后话。
真的有危险,岂会让她窜出去?
时间紧迫,裴氏宽慰了几句就去准备了,她们今日就要出发。
云珏冲赵程谨挑了一下眉,开开心心去准备自己的武器。
赵程谨深吸一口气,你们都给我等着!
裴氏带的是自己亲自训练的女兵,乾盛帝临时给云珏封了一个都尉之职,旨在辅佐。
临出发前,彩英前来传话,说有人请云珏府外巷道见面。
云珏正在快乐的打包袱,头都没抬:“不见。”
彩英抿抿唇,转身出去回话。
不告知她来人身份,本也是对方的意思,可云珏这样果决的回绝,像是已经猜到是谁。
“尹郎君,女郎正在准备行装,不便相见。”
想起当日尹叙将云珏丢在门口的情形,彩英的语气有些硬,说完就走了。
“等等!”尹叙面色发白,心里并不意外。
“能否帮我将这个转交给她?”
彩英一看,是用缎子包起来的物件儿。
她沉下气:“尹郎君,你既已与我们女郎断了,那便是断了,现在藕断丝连的又算什么呢?老实告诉你,我们女郎的性子是绝不回头,您这样若叫旁人看见,只会给她带来困扰!”
说着,彩英硬邦邦的屈膝一拜:“请郎君自重。”
尹叙脸色更难看,到最终,这东西也没送出去。
为了低调行事,兵马是于夜间在城外郊道集合出发。
云珏精神奕奕握着缰绳,跟在母亲身边出城,队伍集合后,便立刻向河北道赶去。
马蹄滚滚,一路飞尘都被夜色包裹。
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一侧许久,青年修长的身影于夜色中静静伫立,看着远去的人影。
这一刻,他脑中忽然回想起当日在竹林与她断绝的情形。
他说尽了狠话,意在与她断的干干净净。
她深感受伤,却并不哭哭啼啼,只在离开时对他说了一句话——你说得对。
尹叙一直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话。
直至今日,他终于懂了。
那日他曾说:“陇西忠心耿耿……你既是陇西捧在手心的女儿,理当继承这份忠心……”
她在怔然中慢慢露出坚定的神色,随后毫不犹豫选择接受和亲,稳稳坚守在长安,甚至在真相大白的今日,主动请命上战场。
那日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和今日离去的背影渐渐重合在一起。
尹叙闭了闭眼,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脑子里只有她决然的那句回答——
“你说得对。”
第85章 好家伙!她拿了十七个人……
随着云氏南下北上开始清除后患,长安城内渐渐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圣人想清除乱党的决心很坚定,但不造成大波动的初衷也从未动摇。
云家军不负所望,这场筹备了数年的反攻肃清,无论是对阵江南还是迎战河北道,真正拼斗厮杀的大战并无多少,多数都是在僵持和偷袭之间不断转换,意在用最快且损失最少的方法率先控制大局。
每日一封封捷报传入朝堂送入御书房,圣人连上喜色渐浓,连带在朝中的声音都更洪亮,一连提拔了多位寒门子弟,虽然多是事务性的职位,但锻炼和考察的态度十分明显。
而世家贵族之所以接受这个局面,不仅因为圣人并未盲目的提拔寒门子弟,更因为在这个局面出现后,竞像是让世家子弟受了什么刺激,一个个都铆足了劲竞争。
这当中,又以尹叙冒头最快,来势最凶,一骑绝尘。
昔日最温和谦逊的一个世家贵公子,如今行事作风眼见着就老辣利落起来。
在褪去那层不争不抢温润公子的壳子之后,他的手段与尹相相比堪称青出于蓝。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以绝对的实力渐渐变得惹眼。
“听说了吗?赵郎君的军政策论竟被调出送到了圣人的案头,他又进宫面圣了。”
“嗐,这就是你不懂了,我听说……”声音戛然而止,说话的监生左右四顾,又压低声音:“如今江南,河北,到处都有陇西军的动静,我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儿,朝廷里头口风也紧,总之,陇西军现在可惹不得。”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件事疑惑很久了,这陇西不是……不是那个了么,怎么莫名其妙的,风向又转了?”
“你傻不傻啊!这朝堂中哪有永远的敌人和友人?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没看到圣人走了这一趟,赵王和魏王直接被办了吗?”
“我听说啊,似乎是陇西在圣人出手之前,先兜了赵王和魏王的底,圣人纵观全局,觉得陇西还动不得,所以,明明是要趁机压制陇西,结果反倒联手了……所以说,这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身在朝堂啊,最忌讳自作聪明……”
说的是。
这么一看,就算圣人现在与陇西显出一片和气,那也未必真的能长长久久。
保不齐哪日又翻脸,闹得比之前更凶。
他们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国子监照常开课,除了赵程谨冒头引人瞩目外,另外两个人的消失也颇为惹眼。
秦怀月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
可知情者都知道,她如今才是被货真价实的软禁了。
反倒是那一度被以为会去谒铁部和亲的云家女郎,竟随军上了战场,回回传来的捷报里,总会在末尾坠上每一场战役后功勋卓著的名单。
“好家伙!她拿了十七个人头!圣人居然还在早朝时提了,还夸她了!”
阮茗姝用双手比出“十七”的数字时,眼里写满了震惊。
本以为云珏随军离去,是因为舍不得母亲,作的小女儿姿态,谁知道她来真的!
都是年龄相仿的少女,她们在一片安逸繁荣下读书进步。
她居然在沙场上拿人头……
真是想想就让人瑟瑟发抖。
战报送回朝中,阮茗姝尚且听得两分,尹叙人在朝堂,岂会不知?
“尹大人,圣人已看过这些捷报了。”
尹叙手中拿着信件,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身边的人提醒都像是没听见。
这些战报和信件,圣人过目后也不能随意处置,要和关联的事件归案存档。
尹叙眼神轻动,目光从那个名字上移开,将信件交过去:“收起来吧。”
“是。”
……
陇西军如火如荼的清扫者战场,捷报连连。
同年七月,尹叙入吏部,开始大刀阔斧的政治官员冗杂官职重复的乱象。
忙到深夜目涩脑胀时,他揉着额角看向窗外,意外瞧见了几盏稀稀落落的天灯。
三勤见尹叙拧起眉头,疑惑的唤了一声:“郎君?”
尹叙沉默许久,低声道:“今日是乞巧节。”
三勤低声道:“是。”
乞巧节,是女儿家的节日。
听说府上几位女郎早早就在筹备乞巧节,今日又是丢巧针又是拜七姐,热闹的很。
这个时辰,热闹早已散去,几盏稀稀落落的天灯,大抵也是附近哪家的女郎兴致未尽准备的。
“三勤。”尹叙竟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去准备几盏天灯。”
竹林外是一片悠悠暗色,尹叙穿一件单薄的白衫站在屋外,三勤提着灯,以便他在灯上题诗。
尹叙已经很久没有舞文弄墨,可今朝提笔,那些字句仿佛已经在心间酝酿千百遍,信手拈来。
三勤跟着尹叙多年,耳濡目染,他默默读着那些字句,担忧的看向尹叙。
“郎君……您……”
尹叙看着天灯,良久才低低的问了一声:“没有回信吗?一封都没有?”
三勤立马懂了他问的是什么。
云家军四处清缴余党,每次送捷报回长安,圣人看完都会传信嘉许,顺便布下另外的安排。
这时,尹叙都会悄悄送一封信送去陇西,指名道姓由云珏亲启。
可是,这封信都如石沉大海,从无回音。
三勤只能安慰他,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虽说云氏势如破竹,但大环境还是相对混乱的,那书信八成会丢,云娘子一定是没瞧见!
尹叙听完,只是淡淡的“嗯”一声,从不求证。
三勤有些心酸的想,郎君此番以灯寄情,是否心里还在念着那人?
……
天灯缓缓升起,渐渐变得只剩豆大,像动的星星。
“看,有人放天灯!”
气候越来越热,野外的营地里篝火不灭,战斗过去后,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喝酒乘凉。
云珏抱膝坐在一颗大石头上,手里玩着一只防蚊驱虫的腰包,闻声,歪了歪头,眼中映入两点火光。
阮英珠挨着云珏,后知后觉道:“对了,今日是七夕啊。”
她一拍脑袋:“早年这时候还在忙着邀约供聚笑笑闹闹,如今竟是连这个日子都险些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