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雁却道:“我看这灵二公子武艺要比咱们都好一点,咱们营里估摸能和他过上几招的不多。若是赋都尉输了,那可不只有海鹰了吗?”
近卫军营中,除了蔚统领和赋恂不怎么不露武艺,如今武艺最高的大约也就是赋传铭和海鹰了。像赋仟翊这样的,基本代表了幽萤都尉的平均实力,虽然拔得了比武大会的头筹,在营里却也很难和赋传铭、海鹰等人相提并论。
如今赋传铭和灵流过着招,眼看着两人貌似不分伯仲,但明显灵流会比赋传铭更加灵活,别说灰雁,在场的诸多将士都有点待不住了,纷纷东张西望地找。
赋仟翊大约知道灵流武功不赖,却没想到他武功这么好。如今虽然两人未尽全力,看起来也是灵流略微占上风。赋仟翊不得不承认站在这里看这场比武,偷学武艺都是其次,因为这场面实在是太养眼了。
“哎哎,这么久不见你,听说你被人刺杀了啊?”赋仟翊正盯着两人手中的剑琢磨事,却被人不经意地捅了一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惊愕转身——来人名叫江箬竹,生得身姿妙曼高挑,眉眼不算深邃,单眼皮凤眼,柳叶眉。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劲装,发髻随意绑着,不施脂粉,看起来娴静淡雅又不失气质。
这大概是赋仟翊最好的朋友了,江箬竹和父亲阿姨、段鸿羲一样在左翼城尤睿海门下学过武,然而却不像他们二人一般坚持了这么久,只寥寥草草学了两年就不再学。她出身右翼城太守江家,和灵流一样,是庶出,在家中向来不受重视,奈何书读得好,在右翼城乃至京城都名声在外。慕名而来想娶她的人,几乎爸江家的门槛踏破。
“你怎么来京都不跟我说一声?”赋仟翊埋怨地说了一句。
江箬竹向来和赋仟翊要好,时常往京城跑,然而来了也是住在赋家,甚至常常和赋仟翊同床共枕秉烛夜话。然而此时,赋仟翊不知道的是,江箬竹不仅来了京城,还进了近卫军营,和她一起在观赏这场莫名其妙的比武。
赋仟翊愈发觉得最近发生的事令人匪夷所思。
江箬竹道:“见你最近郁闷,不想打扰你。是因为灵师兄要来营里,我才跟着一起来的,顺便看看你焦头烂额到什么程度,用不用我帮忙。”
赋仟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复又去看比武。江箬竹此人大方,聪明,有思想,但目前她遇到的事实在太为复杂,她自己都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实在不知道该和她从何说起。
今日她和灵流一同出现在近卫军营,赋仟翊也觉得很是奇怪。毕竟就算是赋仟翊和段鸿羲也甚少和灵流有所交集,江箬竹常年住在右翼城,和灵流见面的次数应当更是屈指可数,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两人凑到一起了?
江箬竹早看出她的疑惑,说道:“说来也巧,我来京城原本是因为皇太女召见,前脚进城,后脚竟就撞上了咱们的灵师兄,说是要来军营和近卫军比武。我明日才进宫,就跟来凑热闹了。”
“皇太女召见?”赋仟翊眉头一皱。
江箬竹说道:“前些日子呢,皇太女来了一趟右翼城,在我家吃了我做的雪花酥觉得很好吃,这来来回回地就聊了起来,谁知道她竟也喜欢摆弄这些小糕点。估摸她是闲得无聊,就召我进宫陪她两天。”
赋仟翊不语。是啊,朝中已有皇太女,京城甚至整个惑明上下,只要有点身份地位的小姐,谁不想攀上皇太女这层关系呢?若非赋仟翊屡屡被刺杀,又遭大皇子和宣王两方莫名其妙的抢夺,她大概也不会想到如今朝中局势这么紧张吧?
的确若非意外,大皇子和宣王不可能有继承皇位的机会。
江箬竹贴近皇太女,自然是无可厚非。
“真是闲得。”赋仟翊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江箬竹却道:“说起来你前些日子名声大振的,皇太女不曾邀请你吗?”
“请了。”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请我去参加她世子的满月宴,大约气场相斥吧,再也没有后话了。”
江箬竹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赋仟翊一番,说道:“相斥就相斥吧,皇太女脾气不好,和她相处的确不是很容易。”
“我现在是自顾不暇,也没那个闲心。”赋仟翊说着,转而道:“哎,你知不知道灵师兄为什么跑来我们近卫军营比武?”
第25章
江箬竹满不在乎地说道:“说是想试试武艺。我看八成是闲得无聊想给自己找个差事吧?”
赋仟翊刚想再说话,就听场上哗啦一声,校场一脚的四角麒麟应声而碎,赋传铭重重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赋仟翊一眼没看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是看着赋传铭受伤了一般,挣扎着半天没爬起来。
赋仟翊慌忙去扶,扶的过程中不忘狠狠瞪了灵流一眼:“比武而已,至于下这样的重手吗?”
赋传铭谈不上伤得太严重,但剑气所伤,说不定入及肺腑,很难将养。因比武内伤,这在近卫军营的比武场上很难见到。
这是因为蔚统领严令,近卫军中所有人比武过程中不得伤及对手,近卫军上下也都是这么做的,宁可收手反伤自己,也绝不伤及他人。
灵流却不同了,他从未在近卫军待过,不懂近卫军的规矩,突然出现比武,手上没个轻重也说得过去。
然而赋仟翊此时看着灵流的状态,却真的不太像不小心而为之。
灵流根本没有去扶人的意思,甚至连一点抱歉之色都没有,反倒好整以暇地看着赋传铭,说道:“都说近卫军高手云集,如今一看不过而而。堂堂的近卫军作战都尉,赋家公子,连在下都打不过吗?”
赋传铭被赋仟翊扶了起来,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去捡佩剑,反而抱拳道:“想不到灵二公子武艺如此之高,是在下大意了。”
赋传铭当然不能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承认自己是没打过灵流。但事实却是他的确没打过灵流,并且被灵流重伤,重伤之后丢人地被甩到了地面。
灵流堪堪一笑:“近卫军没人了吗?”
“谁说近卫军没人了!”灰雁第一个站出来,怒道:“我们看你是外来的,不好一棒子打死,不然……”
怎奈他话说了一半,蔚瀚英却忽然开口道:“灵二公子武艺高强,近卫军上下难遇敌手,若公子还想再找人比武,不如去其它军种碰碰运气。”
蔚瀚英的语气不咸不淡,明显对灵流跑来近卫军比武的行为本身就不满,再加上和赋传铭大打出手甚至伤人,早已不想和他探讨武艺的问题,更想逐客了。
灰雁听了蔚瀚英的话却有些尴尬,奈何统领发话,他只好不服气地后退了一步,站到一旁。
赋仟翊心中倒是奇怪得很,若说近卫军上下大部分人没见过灵流,不了解灵流的脾气,看他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生气方能理解。然而她自己和灵流算不得顶熟,却也多少有所了解,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多半还是谦和有礼的,甚至为人非常低调,身上任何值钱的配件都不曾携带。这样低调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到近卫军来砸场子呢?
灵流神色轻蔑,唇角微微一勾。若不是在近卫军营,换作任何一处街市,这一笑倾城,都是要迷倒众人的。然而近卫军营里,虽然像他这样倾国之貌的没有,个个也都是万里挑一之人,并且大部分是男人,大约没有人会对他感兴趣。
“还以为近卫军的高手都是顶级的,如此一看,不过而而。在下这就告辞了,不用送。”
灵流说罢甚至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顾,扭头就走。
因为蔚瀚英不曾阻拦,场上的众人也没人敢真的上前去拦,却早已议论纷纷,一些人在讨论灵流为何如此无礼,一些人在讨论灵流武艺究竟有多强,而更多的人是气愤灵流如此目中无人和没有规矩。
“没事吧?”蔚瀚英已经走到赋传铭跟前,问道。
赋传铭几经调息,压下喉间涌起的血腥:“无大碍。”
说罢见蔚瀚英点了点头,终于忍不住问道:“灵流行事猖狂、目中无人,统领为何放纵?”
蔚瀚英道:“他不是我们营里的人。”
“他毕竟进了我们的营区,叫嚣着要比武。”赋传铭眉心一皱,说起此事,较之比武失利,他更关注的是近卫军的威严问题。
蔚瀚英迅速对上赋传铭的眼睛,说道:“他不是近卫军的人,而你是近卫军的作战都尉。比武你输了。”
蔚瀚英话很平淡,但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比山更重,几乎弄得赋传铭无地自容。
近卫军作战都尉一职,仅次于副统领,不仅什么都能管,关键是不是谁都能坐。近卫军作战都尉的任免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是在近卫军内比武中不曾输过。
赋传铭能当上近卫军的作战都尉并非因为赋恂的关系,而是因为他的武艺在近卫军中确实数一数二。
“统领,我……”
赋传铭刚想解释,蔚瀚英却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用再说:“既然输了,就好好练武,不要再输第二次。”
“是。”
赋传铭烦闷答道。
赋传铭和灵流比武失利,的确也不算破了这条规定。毕竟灵流不是近卫军的人。然而赋传铭却真的很懊恼,目送着蔚瀚英走,急着遣散人群,自己回屋消气去了。
江箬竹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场闹剧,直到众人被遣散,她才忍不住说道:“灵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矜才使气了?”
赋仟翊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她并没有闲心跟江箬竹讨论灵流的问题。她更关注的是,虽然赋传铭比武失利,近卫军上下大部分人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但毕竟他是输了,怕是日后总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要闹事。
于是她匆匆打发了江箬竹,紧跟着赋传铭回营房。
“别跟着我!”
赋传铭“啪”地一声将大门一关,赋仟翊几乎被那突然关闭的大门撞到鼻子,吓得慌忙止步后退:“不用这么大火气吧?”
“今日他突然跑来砸场子,趾高气昂!是我现在名声扫地,我能不生气?”
隔着大门,赋仟翊听到一阵瓷器碎裂的哗啦之声,忙道:“那你是气他来砸场子,还是气你自己功夫不如他?”
此话出口,屋中终于安静了不少,半晌,赋传铭道:“都有。”
“武学一途,本就是人外有人,输了没什么丢人的。”赋仟翊道。
她说了的确是实话。
她和赋传铭都是自小习武,不得不承认赋传铭习武比她更刻苦,武艺也会比她高上一筹。此事她不当回事,是因为觉得她的确付出不够多,而赋传铭沮丧,是因为他在习武之上早已尽了全力,自认也没有人比他更努力。故而真的比武失利的时候,他有些大受打击。
赋传铭深深叹了口气:“若是今日海鹰在,就好了。”
赋传铭沮丧是一方面,最为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威信。作为比武从未输过的近卫军作战都尉,被一个外来没有将级的莫名之人打败,想必对近卫军的士气也很是挫败。
而海鹰,大约是赋传铭认为唯一一个有可能武功比他高的人。只不过海鹰此人,从不在军营里待。
赋仟翊道:“可惜除了校考,他从不出现在军营。其实今日他在也没用,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想找他,不是都知道他受伤了吗?”
提起此事,赋传铭才想起什么,上前打开门将赋仟翊放进来,说道:“那日蔚统领罚的鞭子,算是私刑吗?”
赋仟翊和海鹰被赦免以后,赋传铭和赋恂很默契地都再没有在赋仟翊面前提过海鹰这个人。大约是怕她喜欢上海鹰,尽量减少海鹰在她面前出现的频率。
赋仟翊这才说道:“他是宣王近身,那两日跑来跟着我,违了规矩。”
“如此说来,他是因为保护你的缘故,才被罚的?”赋传铭若有所思地看着赋仟翊。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会保持距离的。”
赋传铭看向赋仟翊的神色愈发复杂,许久才转了目光去打扫方才被他打碎的茶具。
赋传铭这一沉默,反倒轮到赋仟翊郁闷了。
这几日没见到海鹰,虽然她始终告诫自己她和海鹰保持距离为妙,每每闲下来无所事事的时候,脑中总能闪过海鹰的影子。他不爱笑,偶然一笑,却比段鸿羲更有感染力。他不爱显山漏水,偶然出手,却比灵流更加犀利。他不是贵族公子,却比很多贵族公子、甚至是大皇子更有气场。
赋仟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论怎么想,竟都无法从海鹰身上找到任何的缺点。若一定要说一个缺点,那大约也只是出身不好。这对于出身还算凑合的赋仟翊来讲,算不得顶重要的问题。
只不过她现在被太多人盯着,若真和海鹰在一起,只可能给他们双方带来要命的麻烦。
赋仟翊沉默地看着赋传铭扫了碎瓷片,回屋调息,自己也烦闷不已,随意吃了些勤务兵送来的晚餐,就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
如今海鹰几日都没消息,也不知道追杀她的事究竟有没有着落。她自己在营里已经闷得快长了毛,若再不出去遛遛只怕会闷出毛病来。于是看着营中将士结束操练开始洗漱,她换了件夜行衣,从军营的西北角溜了出去。
第26章
若说溜,其实因为算不得溜出去,毕竟近卫军营布防森严,围墙高得吓人,她想偷跑,不论怎么跑都能碰到巡逻的队伍。只不过她原本也是幽萤都尉,可以随意出入军营,巡逻士兵也不多作计较,睁大眼睛看着她翻墙离开。
近卫军营在皇宫西北方向,而再往西北,就是蔓延几近半个惑明的蔽水山脉最南侧,这里是妥妥的郊外,荒无人烟。那些杀手就算还在追杀她,应当也想不到她会从营里翻墙逃跑,还逃往西北方向的荒郊野岭。
赋仟翊只是想透透气,在这晴朗的夜里躺在草丛里看看星星,而距离近卫军营不过几里的地方就有一处背靠山坡的平坦草地,距离军营这么近的地方,理应不会招惹到那群杀手,就算真的遇到了,旁边就是军营,应当也不会有人敢在这里动手。
夜是深湛的蓝,那些遥远的星辰就如天空的眼,远远地望过来,天地苍生就如同海面不断搅拌升腾的细小泡沫,诞生与毁灭皆在一瞬间。
赋仟翊一路上仰头看着漫天星辰,将自己置身于星海之中,这时世间的一切爱恨情仇就会变得渺小,久而久之,应该能平复平复近日里混乱的思绪。
不知不觉地她走到一棵粗壮的树边,就背靠着树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那匹马仿佛在飞速地奔跑,并且越来越近。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躲到树干之后。
这么晚了,这里并非官道,怎么会有人跑到这里来?难道和她一样半夜想不开看星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