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瑾儿向赋仟翊小心地眨了眨眼睛。
“知道不是就好,我走了!”赋仟翊转过身子越墙而上,正坐在了围墙之上。
“等等!”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她整个人忽然僵直住,愤恨地看着瑾儿,低声道:“我爹来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你也不让我插话啊。”瑾儿撇了撇嘴。
赋仟翊只好讪笑着转过身来:“这么巧,爹没去军营啊?”
“你这是要去哪啊?”赋恂年至中年,个头适中,眉眼清晰,整个人看上去虽算不得多英俊,却也足够有气场——因为他是近卫军副统领,在近卫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将士们打心底里敬佩得很。
然而便服一换,他走在府里的时候,赋仟翊实在不愿意将他和英明神武的副统领联系到一起去。因为他真的是……太烦了。
“我就……练练武。”赋仟翊小心说道。
赋恂仰着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无奈一笑,说道:“不管你想干什么都不行,蔚统领和宣王爷要来用晚膳,你必须留在府里。”
“啊?”赋仟翊意外地看着自家父亲,心中有着无数的疑问。
近卫军的统领将军蔚瀚英,一个比赋恂更加传奇的人物,带领军队平定西北、东南叛乱,替朝廷收复了大片失地不算,他还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雩珩公主的夫君,和雩珩公主琴瑟和谐,多年仅育有一子,名曰劭泽,玄封十年被封宣王。
蔚统领确实是个文武合一的大英雄,治军有方、谈吐不俗,赋仟翊在近卫军营常常打交道。倒是赋恂口中提到的宣王爷,赋仟翊很是反感。
他被蔚统领和雩珩公主传得是日日泡在军营,只懂练武,不学无术。然而常年在近卫军营混着的赋仟翊倒是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宣王,想必也是个好吃懒做的蛀虫,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的废物。
这样的王爷有什么好见的?
赋仟翊讪笑着:“爹,你不是说我到了出嫁的年纪不宜和男人混在一起吗?那宣王也是男人,还是未婚配的男人,我还是不作陪了吧?”
赋恂认真地看了看赋仟翊,微妙一笑,说道:“说不定是蔚统领看上了你,想把你许给宣王爷。”
赋仟翊鄙夷地看着赋恂,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才不要嫁那种脑满肠肥的蛀虫!”
赋恂意外地听着赋仟翊的评价,不由问道:“你没见过宣王吗?”
“我为什么要见?”赋仟翊扭头摆了摆手说道:“我和段鸿羲约了喝茶,先走了啊。蔚统领来了,说我身体不适吧。”
怎奈赋恂听了段鸿羲的名字后,竟反常地没有阻拦,反而说道:“段二公子可以,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就免了吧!”
“知道了!”
“走正门!”
赋仟翊头也敢没回,急匆匆地趁着赋恂还没改变主意,跳下墙头跑掉,空留赋恂站在庭院里无奈地摇头。
城西木槿水榭是皇城最为高档的音羽会所,整院的建筑均用上好的沉香木建成,与一般泥砖建造的房屋比起显得沉静个性,更回归自然。王公贵族都喜欢凑在这里喝茶听琴,谈诗论道,赋仟翊在军营里待的时间比段鸿羲还要长,倒是更少来这种闲趣雅致的地方。
约她来这里的段二公子段鸿羲,本是护天军统领家的二公子,和赋仟翊一样自小习武出身,倒也不是什么附庸风雅之辈,只是恰好今日木槿水榭会竞选花魁,他们两人想来看看热闹而已。
负责引路的姑娘小心地替赋仟翊打开雅间的门,正见一白衣男子正对而坐,浓淡合宜的剑眉之下目光闪动,他握着茶壶的右手轻轻一抬,宽大衣袖上细密的碎羽图腾泛出清淡的光泽,显得异常干净夺目。
“还以为你是路遇美男,忘了赴约。”段鸿羲眼皮都没抬地为她斟了一杯茶。
“还不是我爹拦着不让我出门!”赋仟翊深深叹了一口气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我爹说晚上宣王要到我家府上用晚膳,所以我晚上不要那么早回府,你得陪我吃东西。”
“宣王?”段鸿羲意味深长地念叨了一句,喝空了杯中茶,停了许久才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
“啊?”
“四军比武中,就数你崭露头角,在场那么多皇亲贵胄可都看在眼里,打你主意的只怕不在少数。你爹和蔚统领走得近,又是蔚统领的下属,蔚统领是看上了你想把你许给宣王,才跑到你家认门的吧?”段鸿羲若有所思地说道。
“呸呸呸!你可别乌鸦嘴了,那个宣王是文字不通的废物,蔚统领为了给儿子点体面一直对外宣称他在近卫军中行走。但是不好意思,我日日泡在军营,我可从来没见过咱们这位王爷。”赋仟翊提起这个宣王就是一肚子鄙视,抓起果叉叉起一块苹果就往嘴里塞。
段鸿羲却不以为然,说道:“你不觉得有些事,是欲盖弥彰吗?”
“欲盖弥彰?”赋仟翊停止了往嘴里塞苹果的动作,问道。
段鸿羲轻笑了一声,说道:“宣王平日神神秘秘的,从来不参加宫里的各类酒宴,每每有人问起,蔚统领就说‘劭泽只懂用兵,不懂政事’,如果他真是个脑满肠肥尸位素餐的主儿,应该不介意和王公贵族吃吃喝喝吧?再者说了,什么叫只懂用兵,不懂政事?用兵不就是最大的政事?我倒觉得这个宣王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你切莫小瞧了他。”
“军营都不来,懂什么用兵?”赋仟翊瞥了一眼段鸿羲。
段鸿羲道:“近卫军的人都知道他不来军营,也就是说,他不来军营不是什么秘密。那就会有更多的人认为蔚统领说他懂用兵,只是给他留些颜面。”
“对啊,就是这样啊!”赋仟翊听着不由一敲桌子,表示赞同。
段鸿羲无奈叹气,说道:“所以你也只是个一般人。”
赋仟翊早已和段鸿羲习惯了互相呛着,倒也不觉得别扭,顺口道:“别老骂人不带脏字!”
段鸿羲向赋仟翊挪近了一点,说道:“你想想,蔚统领英明神武,一心为国,他可能教育出来百无是处的儿子吗?”
“惯坏了呗。”赋仟翊不以为然道。
“我看未必。”段鸿羲忙道:“如今朝中局势混乱,我倒觉得,他们是为了‘避世’。”
“真的?”
“猜的。”
赋仟翊的脸垮了下来:“无聊。”
段鸿羲接问道:“那日演武场上,听说有个幽萤都尉替你打擂,二十招之内重创靖野军邱溯。你们近卫军当真有功夫这么神话的人吗?”
提起海鹰,赋仟翊终于来了精神:“海鹰在近卫军很有名,比武没输过,能孤身连破数阵,只不过人太神秘,很少在营里走动。”
第3章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看着赋仟翊,说道:“你们近卫军的幽萤都尉虽然有都尉级别待遇,地位上毕竟也比不上作战都尉。作战都尉基本代表了军中武艺的最高水平,比武而已,你们近卫军至于让靖野军输得这么惨吗?”
提起此事,赋仟翊却不以为然,说道:“比武而已,上了擂台各凭本事。近卫军每年都只派幽萤都尉比武,从未派过作战都尉,已经是让了一步了。”
“但是那个海鹰是二十招之内,重伤了邱溯。二十招之内,意思就是两个邱溯也打不过海鹰。那个海鹰就不懂得给邱溯留点面子吗?以后还想不想在军中混呢!”段鸿羲侃侃而论,嘴上虽然这么说着,神色中却充满了对海鹰的好奇,不等赋仟翊回应,突然说道:“什么时候帮我约一下那个海鹰,我想和他试试。”
赋仟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不用比了,你应该打不过他。”
段鸿羲刚想再说,却被外面一阵嘈杂声打断,很快就有小二打开房门,将一个精致的食盒放置在茶桌之上,极为歉意地鞠躬:“二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有贵客前来清场,还请您移步别处吧,这是水榭为您准备的小礼物,今日的茶点全免,您看可以吗?”
赋仟翊却是不乐意了,说道:“人家花钱,我们也花钱,凭什么让我们走?”
小二慌忙解释道:“实在对不住您了,那位贵客来头不小,水榭不敢不从啊。”
此话说出,段鸿羲倒是来了兴致,问道:“这就有趣了,到底是谁这么大的排场?选个花魁还要清场?清了场他还准备让谁投票啊?”
“是……是征海军魏副统领家的千金,魏小姐。”
赋仟翊眉头一皱:“魏紫婧还真是在京城够张扬跋扈什么都敢干啊。”
“唉。”段鸿羲一叹气,无趣地站起身来说道:“惹不起,只能走了。”
赋仟翊眉毛一抖,只好起身和段鸿羲一同离开,离开时还不忘拿上那一盒茶点。
魏紫婧的父亲魏浩轩是征海军的副统领,原本也不是什么高官,尚不如护天军段统领。然而她的母亲却是京城南部晞月郡的太守,两个从一品强强联手,魏家的地位已然抬高了不少。再加上魏紫婧的生母出身惑明大名鼎鼎的商家秋苑世家,以至于魏紫婧在京城一直横行霸道,却甚少有人敢多一句嘴。
段鸿羲嘴上说着惹不起,也实在是不想和这样的人起什么冲突。
木槿水榭地处偏僻,外面整条街道都冷冷清清,毫无人气,赋仟翊抱着点心和段鸿羲并肩走在街道上,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由说道:“你说我爹不会真想把我许给宣王吧?”
“你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也算足够有头脸,那蔚统领日日在军营里,说不定早就盯上了你。如果蔚统领看上了你,就算你爹不愿意,怕也是不敢反对。”
“我还不如海鹰看起来更赏心悦目,如果因为我在演武场树大招风,那说不定更有权贵看上了海鹰呢。”赋仟翊不满地皱了皱眉。
段鸿羲忽然认真地看向赋仟翊,说道:“你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
赋仟翊狠狠推了段鸿羲一把:“别没事胡说八道!”
段鸿羲阴阳怪气道:“我可是听说你被邱溯打下擂台,直接撞在他怀里的。说不定那海鹰二十招打得邱溯有苦说不出,是给你报仇呢。”
赋仟翊先是一愣,随即瞪了段鸿羲一眼:“我不撞他身上,不得摔成残废了!”
段鸿羲倒是似乎根本没听进她说什么,自顾自说道:“明知道你会成为朝中各路皇亲争抢的对象,他还敢上去接你,看来也是个不怕死的。”
闻言赋仟翊却沉默了。当日自己猝不及防撞进海鹰怀中,即便他带着冰冷的面具,一刹那之间却仿若似曾相识。当时感念海鹰仗义出手,也为那匆匆一面的惊艳之感幸福满满。如今听段鸿羲此言,心已经凉了半截。
“他仗义出手而已,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赋仟翊闷闷不乐地说道。
他们尚未走出木槿水榭前面的那道街,就听见身后一阵巨响,转身看去,却见木槿水榭正院当中一百年古树应声而倒,掀起一片尘埃。
“那边打起来了?”赋仟翊不可思议地指向木槿水榭方向。
倒是段鸿羲多有好奇,颇有折返之意:“看看去。”
赋仟翊和段鸿羲随即赶回木槿水榭,却见庭院之中被店内洒扫和一群府兵打扮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赋仟翊和段鸿羲只好顺着翻上外围墙院,这才隐约见到那粗壮的古树被拦腰折断,旁边有一粉衣女子瘫软跪坐着,掩面而泣,她面前正背手站着一名穿着简单随意的男人,从背影看去那人身形匀称高挑,直直地站在那柔弱女子面前的时候,总有一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而他的身边,正负手而立着一名穿着华贵的女子,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魏紫婧了。赋仟翊记得她在京城的某间成衣铺也被魏紫婧讽刺过,这副凶面孔至今难以忘怀。
赋仟翊不由拿拇指指向那男人的方向,问道:“那是谁?”
段鸿羲瞥了她一眼,道:“八成是哪家的公子吧?”
赋仟翊无奈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这架势,强抢民女?”
“至于吗?”段鸿羲不可思议地说道:“魏紫婧再跋扈也是个姑娘家,没事抢什么民女?”
“但是她身边那个人,说不定也是他们魏家人啊。”赋仟翊不以为然道。
此时却见那男人上前将粉衣女子从地上拽起,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女子蓦然抬起头来。随后就见那男人半拖半拽地将女子弄走。周围围着的店小二和府兵门,无一人敢插手。却是木槿水榭的女老板小心翼翼地在旁边陪着笑脸,换来那男人随手抛来的一个荷包,顿时闭了嘴。
赋仟翊看得早有些按捺不住,不顾段鸿羲的阻拦,足尖一点,自墙头跃起,直落在那男人和黄衣女子的面前。
男人长得倒不俗,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睛,五官线条利落,那男人似乎对赋仟翊的出现很是意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没有说话,只随意扫了一眼跟在身边的随从。
那随从也并未将赋仟翊真的放在眼里,随手就上前想把赋仟翊扒拉到一边。赋仟翊眼疾手快一手抓住那随从伸过来的手,随意地反拧,随着一声惨叫,那随从的胳膊咔嚓一声,痛苦地弯下身子去。
“脱臼而已,不用怕。”赋仟翊鄙夷地瞥了那随从一眼。
“姑娘这是……”那男子终于开口。
赋仟翊死死瞪着他,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觉得合适吗?”
那男人听赋仟翊这么一说,眼睛一转,却神色释然开来,说道:“舍妹不服管教,跑到这种烟花之地来,让姑娘见笑了。”
赋仟翊刚想开口骂人,魏紫婧在那男人身后却悠悠然踱步过来:“我当是哪家的泼皮翻墙来砸场,原来是赋家小姐啊。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赋仟翊?”
魏紫婧穿着一身鹅黄色对襟襦裙,发髻插着重金步摇,耳上挂着名贵海珠,脖颈上更是戴着一串极为通透的绿翡翠。
东西是好东西,只是这么多东西挂在身上,又大又重又老气,似乎不是她这个年龄段应该用的东西。
如果赋仟翊没记错,她也最多十六岁而已。
关键是,她长得很一般,说不上丑不丑,但是绝对算不上好看。
赋仟翊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说道:“魏姑娘又是砍树又是抢人的,怎么回事呀?”
魏紫婧看向她的目光总有一丝意味深长的观望与讽刺之感,说道:“我哥哥看上了这位姑娘,带回家做个小妾,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