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仟翊不语,征海军魏浩轩没有嫡子,只有个嫡女魏紫婧,魏紫婧口中的哥哥,大约是魏家庶出的儿子吧。
果然,魏紫婧是靠着母亲一家招摇,真正的魏家庶子,看起来不过而而,顶多是打着魏紫婧的名头折腾罢了。
段鸿羲道:“这位姑娘看起来并不情愿。”
魏紫婧应当是认识段鸿羲的,见了段鸿羲眼前一亮,嘴上却没有服软,说道:“段二公子怎么也和赋家的男人婆混在一起?你这样不知道多少女子看见要伤心了。”
男人婆?赋仟翊瞠目结舌地瞪着魏紫婧,虽然她自小混迹军营,但是受自家母亲的影响,向来主注意自己的形象,虽然穿着军服的时候不怎么打扮,但平日在家里还是很注意保养的。赋仟翊从不觉得她比京城其它小姐差,相反她还一直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的。
怎奈段鸿羲闻言却比赋仟翊更先一步反应地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说什么?男人婆?”
魏紫婧眉毛一挑。
赋仟翊微微叹息一声,跟站在一边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的女老板说道:“你的木槿水榭什么都好,就是缺了一面镜子。”
木槿水榭的女老板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别说魏紫婧了,就算是当今圣上也是接待过的。她很轻易明白了赋仟翊的意思,脸色更加煞白不敢说话。
第4章
想来也是个怕事之徒。
“什么镜子?”魏紫婧显然没听懂赋仟翊的话,问出口才忽然反应过来,赋仟翊是骂她丑,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胆敢讽刺我?”
赋仟翊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看着他们强抢民女的做派心里极为不舒服,非要帮这名女子一把,否则才不会和魏紫婧这种多事的人针锋相对。
她开口道:“人家姑娘是木槿水榭的人,人家不想赎身,你们何必逼人家呢?”
魏紫婧道:“一个歌女而已,能跟了我哥哥,那是几辈子修来的服气,怎么就不想赎身了?”
赋仟翊问那女子道:“你想和他们走吗?”
那女子刚刚受了惊吓,整个人都在颤抖,听得赋仟翊问,有些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段鸿羲见赋仟翊定要管这闲事,只好道:“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尽管说出来,不用怕。”
那女子多少是在木槿水榭待过的,深知朝中各路官宦的情况,听得段鸿羲发话,心里也多少有了一点定心丸,说道:“段公子,小女子本是木槿水榭的歌女,前几日这位络公子前来水榭和小女子偶遇,大约觉得合眼缘,这才今日跑来水榭想替小女子赎身,但是小女子并不想嫁。”
络公子?赋仟翊想了很久,也想不到京城有哪家姓络的高官,倒是曦日郡的太守姓络,不知道是不是一家。
段鸿羲道:“不想赎就不用赎,今日本公子在,看谁敢带走你。”
赋仟翊知道段鸿羲向来是懒得管事,但从不怕事,此事既然要管,就一定管到底,于是对那男子说道:“一个姑娘而已,人家不愿意,公子就别强求了。”
那男子看向她的目光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忽然说道:“赋姑娘打遍四军绝顶高手,想必此时很多王公贵族都排着队想娶姑娘。怨不得如今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说得好像多了解赋仟翊一样。赋仟翊此前在成衣铺被魏紫婧刁难,当时的确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那是因为赋仟翊向来不喜欢和京城这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小姐们交谈,只是觉得和她多说也是浪费生命,故而从不和她们一般见识。却不料这般低调却被人当做是懦弱。
赋仟翊道:“在下向来如此,如果不是路见不平,在下才懒得和你们多说一句。”
那男子说道:“在下还真是怕了姑娘,说不定哪日姑娘摇身一变成了王妃,在下还得退避三舍。”
赋仟翊听此言却没有半分欣慰,反而觉得头痛欲裂,难道宣王或是大皇子之类的想娶她已经满城风雨了吗?
段鸿羲面色一沉,道:“既是怕了,就赶紧滚。本公子今日心情可不太好,若是再磨蹭,本公子可要动手了。”
段鸿羲虽然不喜欢招惹这些人,但是若他真的站出来说起话,任京城什么达官显贵,就算是大皇子和宣王,都不敢不给段家一个面子。
魏紫婧只好作罢:“罢了罢了,既然段公子发话了,咱们会就算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手下的人离开,走过赋仟翊的时候,突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道:“不要以为你参加个比武大会就能是妥妥的宣王妃了,咱们走着瞧!”
赋仟翊不可理喻地一笑。
宣王妃,魏紫婧当宣王妃是多么了不得的身份,可惜赋仟翊根本不屑一顾,甚至想快速逃离这个局。
她因为自小随父亲驻扎在西北大漠,震慑那里的蛮夷部族,日日与长河落日、骏马猎狗打交道,一住就是十年。以至于她十岁那年随父亲回到皇城,根本不能和那些养尊处优的深闺贵族小姐好好相处。她会被排挤,会被欺负,会被嘲笑不懂得名门闺秀之间的游戏。
所以她几乎不和京城名媛们相处,朋友也不多,唯独一起习武的段鸿羲一干人等。
她十年如一日地练武带兵,从未考虑过自己要嫁什么人、想嫁什么人,如今忽然蹦出个宣王来,她反而无所适从。
虽说赋恂除了宣王,觉得段鸿羲也不错,但赋仟翊和段鸿羲是自小的交情,用她的话来讲,要是有情,早就有了,不至于等到现在自己被宣王盯上,需要他江湖救急的地步。
眼看着魏紫婧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木槿水榭,那粉衣女子感激地扑通跪倒:“多谢二位贵人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已!”
“少招惹这些流氓。”赋仟翊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因为方才又被提到了宣王,原本因为救人而有些欣慰的情绪被掩得一干二净。
段鸿羲二话没说,和赋仟翊一同离开了木槿水榭,不由说道:“魏紫婧都知道宣王想娶你,看来宣王早就盯紧了你。”
她深深叹了口气:“就怕宣王真提出娶我的事,我爹不敢拒绝。”
段鸿羲听罢却不以为然,说道:“你若真不想嫁,不如想办法让他厌烦你,若是他自己不想娶,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他就算想娶我也是因为我爹,他厌烦,并不影响他娶我。”赋仟翊干巴巴说道。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朝中敢和宣王抢人的,你有没有想嫁的?”
“……”赋仟翊本就烦闷,听得段鸿羲这话问出口,更加气怒几近暴走:“段鸿羲,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段鸿羲丝毫不顾及她的情绪,继续说道:“皇亲贵胄中,大皇子是明妃所出,陛下的儿子,总比雩珩公主的儿子宣王地位高。大学士邱易之家也有两个儿子,不过文官之家,书生你应该不会喜欢。再不然,敢和宣王抢人的,也就只有我们段家了。”
段鸿羲并不是在胡诌乱嗙,朝中正一品武官有五,四军统帅和军机枢密使,四名统领虽然都为正一品,蔚瀚英却是雩珩公主之夫,当朝驸马,近卫军又位列四军最重要的位置,原本该无人敢与之叫嚣,然而段家统领护天军已经有了近百年的历史,在朝中位置举足轻重,就算是皇帝也多少要忌惮三分,和宣王抢人这种事,除了大皇子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文官,也只有段家。
赋仟翊眉心一动:“大皇子?”
“对,他近几年在朝中也很活跃……”段鸿羲话说一半,忽然觉得不对,转而道:“你不会真想嫁皇亲吧?”
“无聊。”赋仟翊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心中却不知为何忽然浮上海鹰的影子。想想演武场之上他虽然话不多,转眼间重创邱溯,引人注目的同时,倒是真不怕得罪人。
得罪了邱溯,相当于得罪了靖野军,得罪了靖野军,相当于得罪了大皇子,他虽为近卫军的人,但就算是宣王也不一定敢这么得罪大皇子吧?
她愈发对海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着得空了一定要会一会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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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仟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这样的比武,起初只是为了争口气,而真正赢了这些人,声名大震之后,反倒把自己逼成了案上鱼肉。
世事无常。赋仟翊想和京城那些贵族小姐玩乐的时候人家不接纳她,而等她不想蹚浑水的时候,人家却又呼啦啦地糊上来。
前些日子她正收到皇太女世子满月酒的请柬,原本不想去,却看那请柬上指名道姓着自己,又不敢不去,到了最后关头,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宫。
她向来不在皇亲贵胄身上用心,酒会上这么多人,她只认识段鸿羲,便猫着腰溜到了段鸿羲身边的空位坐下。
玄封帝后宫充裕,后妃诞下的子女也不少,但长至成年的却只有一子一女。即慧后所出的皇太女和明妃所出的大皇子,而明妃是靖野军统领邱将军的亲妹妹,极为得宠。
世家女总会对未婚权贵有着莫名好感,赋仟翊似乎也不能免俗,总想仔细看看这个高大英俊的大皇子。
那抹远远的紫红色被宫殿的灯映得有些刺眼,乍看上去显得高高在上,然而觥筹之间、宽袍广袖之间,那金牌近身与他保持的礼仪距离之间,大皇子虽然看起来保持着最得体的笑容,却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凄凉。
她忍不住道:“宫里的人看起来都很莫名其妙。”
段鸿羲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起来,自顾自地说:“宣王还没有来。”
赋仟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上大皇子的注意,跟着段鸿羲胡乱认人的功夫,大皇子已经走到她眼前。她见大皇子目光直奔自己而来,也不好躲着,忙屈膝行礼:“臣女见过殿下。”
大皇子温和一笑:“那日在演武场见过你了,你是赋恂的女儿吧?”
赋仟翊低着头,却几乎能感受到大皇子穿透式的目光,她暂时搞不清大皇子究竟是个什么人,也不敢失礼,只好低声应是。
怎奈大皇子却忽然笑着抓起她的右手,从她姆指上的一道疤痕处摸过,淡淡说:“练弓箭的人会在训练初期常弄伤箭枕,看这疤痕倒也是旧时所伤。赋姑娘看来在军中磨砺时日已久。”
他的手很温热,这样突兀地拽住赋仟翊的手让她感到异常地不舒服,她忙收回手,低声道:“殿下观察细致,臣女确是常在军中学习一些生存技能。父亲常说,国强则家盛,领兵打仗女儿家也一样做得,故而让我多学着。”
第5章
其实赋仟翊嘴上一边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心中一边腹诽着,毕竟今年比武大会上她是独占鳌头,别说大皇子和宣王,就算是皇帝也会对她多有关注,她在近卫军得到都尉待遇,必然是在近卫军混迹多年的。
大皇子意会,点点头:“我惑明儿女正当如此。只是你即使常在军中,也要懂得对自己好些。我一会儿着人给你送一瓶麝骨精华,除疤最好不过。”
麝骨本是高原中四脚麒麟之骨,极为难得。相传一副麒麟骨架也只能提炼出指甲大小的一块油脂,珍贵异常。即便是宫中所得也不过几瓶,而这几瓶多半也是在后宫里面。大皇子说赏她就赏她,八成也是拿着明妃的东西送人情。
“殿下,麝骨精华是极其难得之物,臣女……”
大皇子打断了她的话:“给你就拿着。都是为国效忠,没有什么用得用不得的。”
赋仟翊隐约他这番意思仍会有后话,但对上他双眸的同时却觉得对方诚意满满,想到大皇子身份尊贵,多些来往倒也没什么不好,只好屈膝道:“谢殿下。”
段鸿羲原本站在一旁不想插嘴,见赋仟翊尴尬,只好强行找了个话题说道:“宣王殿下今日是又不来了吧?”
段鸿羲本来只是随口胡诌了一句,却不料话一出口,大皇子却轻蔑一笑说道:“他不是不懂政事吗?宫里这些事他来了又有什么用?”
此话不知是讽刺更多还是厌恶更多,但大皇子的立场却十分鲜明,显然是不和宣王为伍,且看不惯宣王一路人。然而听罢赋仟翊却尴尬得很,众所周知赋仟翊的父亲赋恂是在蔚瀚英手下干活的,那么在别人眼里,她应当也是宣王一路吧?
段鸿羲也没想到向来圆滑宽和的大皇子会给宣王这种莫名其妙的评价,也尴尬一笑,说道:“说起来大家都没怎么见过宣王殿下。”
原本赋仟翊以为大皇子并不想多言,却不料大皇子再次开口道:“他啊,他向来不屑于宫里这种场合,若非陛下下旨,他几乎不会进宫。就算他来,皇太女也未必欢迎。”
“皇太女很讨厌宣王吗?”段鸿羲问道。
此事虽然赋仟翊也很好奇,但是能像段鸿羲这样肆无忌惮地问出来,估摸惑明朝中上下也没几个人敢。但是偏偏段鸿羲就敢,更重要的是,不论他说了什么,并没有人真的敢指责他什么。
大皇子淡然一笑,模棱两可说道:“皇太女也很讨厌本王。”
段鸿羲眉毛一挑,说道:“看起来皇太女是讨厌所有长得不够俊美的男人。”
这一句话似乎把大皇子也骂了,然而大皇子听了却并不生气,反而随意一笑,说道:“宣王门第平平,又没什么政绩,皇太女犯不着讨厌他。”
赋仟翊听这些话实在听得冷汗直流,更不敢开口接话,生怕哪句话接错了被扣上个不敬皇室的罪名,不料段鸿羲却无所谓地说道:“是啊,很少有人像大皇子这么勤政爱民。”
大皇闻言并不十分高兴,段鸿羲这话又毫不客气地将他讽刺了进去,然而又碍着段家的面子不好发作,只瞟了段鸿羲一眼,继而向赋仟翊道:“麝骨精华切记不要和凝血之物同用,会相克。”
“是,多谢殿下。”赋仟翊微微一欠身。
酒会结束后赋仟翊并没有早早随赋恂回家,而是在皇宫外沿闲逛着看来回出入的各种宝驹良车,顺便看看满天繁星。
入夜后天气稍有凉意,刚从酒宴出来,她这一身厚重的礼服似乎也并不怎么挡风,走到皇宫东部的拐角处冷风袭来,顿时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然而她却不想回府,毕竟今日在皇太女的乾钧殿和大皇子聊了几句,赋恂看起来很不高兴。虽然她在家向来张扬跋扈,却也不想回去看赋恂的臭脸。
皇宫东部有个小山坡,上面种植着一棵千年古树。此时正值满月,孤月独照在古树上,远远看去,奇形怪状的树枝上泛着清白的光,别有一番情调。
她走到那古树边上拍了拍那干枯而坚实的树干:“被大皇子注意到会是好事吗?”
“别人都想着如何攀附权贵,你却想着这算不算好事。一心二用是定然不能成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