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山不负我——珞风音
时间:2022-01-06 12:17:11

一个幽幽的声音突兀响起,赋仟翊被吓了一跳。寻声而去,却见那古树枝干边倚坐着一名黑衣男子。他正坐在背光处,方才上来时并不曾注意到。声音十分耳熟,这不正是演武场上见过的海鹰吗?
月影背面,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那黑漆漆的影子。那身影伴随着透过树枝的清冽月光浮现出一股脱然超俗的锐气。
海鹰抬眼盯了她少顷,眉眼一笑,开口道:“突然被身份贵重的大皇子搭讪,多有感叹倒是难免的。”
借着月光,赋仟翊终于看清了坐在阴影下的人。他穿着一身纯黑色骑装,袖口紧紧地用暗金色袖扣束着,不饰金玉。脚上一双黑山羊皮靴,同样简单大方,没有任何装饰。唯一乍眼的是他身上的那件雪白色披风,夜幕之下,看不清质地。
“是你啊。”
“难为你还记得我。”海鹰轻飘飘地说着,仿若有些自嘲一般。
赋仟翊想起自己险些被邱溯能成重伤,幸得他出手相助,丢剑的事也是被他捉了个正着,总觉得心里和面子上都过不去,干巴巴道:“想不记得都难。”
海鹰道:“你武功算不得顶好,怎么会想着去对战邱溯呢?”
赋仟翊听得这话,却不知道海鹰到底是在损她还是真的有所疑问。她武功的确算不得顶好,但是应该也算不得很差。起初她并不知道她和邱溯到底谁略高一筹,只不过是当时有些疲惫,这才漏洞百出。想必此事海鹰也看在眼中,于是说道:“我原本也不想,但是幽萤都尉里没人肯应战啊。你不也只是躲在一旁看戏吗?”
海鹰轻笑:“若不是看那邱溯乘人之危,我真的没打算参与这场闹剧。”
赋仟翊知道海鹰虽然在近卫军中声名显赫,却也不是个贪图名利的人。当日只是看她比武失利,又被邱溯毫不客气地摔下擂台,不论是出于对近卫军形象的维护,还是出于对她的维护,纯属赶鸭子上架站在了擂台之上。于是说道:“我还是要谢谢你。”
海鹰抬起深沉的眼眸看了看她,眉间一笑:“看不惯他如此欺负咱们近卫军的女将罢了,不用客气。换了别人,我也帮。”
赋仟翊被堵得无话可说,原本还有些自作多情的成分,如今听他此言,忽然有一种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
半晌见她不说话,海鹰道:“你展身手不要紧,但是身手一展,这么多皇亲国戚的眼睛可都盯在你身上了。”
赋仟翊沉默着,琢磨着海鹰似乎深知酒会的情况,来历必然不小,这样的人能不能深谈还不知道,于是说道:“咱们的皇亲国戚可不都是男人。我看那日皇太女可是紧盯着你不放呢。”
海鹰被她回堵一句,一时间愣了一下,却很快回过劲儿来,说道:“我始终戴着面具。面具那么丑,应当没人会想着面具之下的脸很英俊。皇太女如此重相貌,如何能看得上我?”
赋仟翊见海鹰神秘得很,又不自报身份,话里话外好像自认为自己长得很好看一样,随口怼道:“是啊,就算你摘了面具,皇太女也看不上。”
海鹰堪堪一笑,声音不算低沉,却字字明朗地换了个话题:“结识皇亲贵胄要谨慎,一个不小心被利用了,害人害己。”
他的话不中听,却有理。赋仟翊没有接话,仰头去看满天繁星。由于月色凝重,众星此刻倒是隐藏了痕迹,月晕一层层自满月发散出来,映得天顶一片朦胧。
海鹰还见她不语,抬首看了地平线上方最亮的那颗星星:“你想嫁皇室吗?”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夜露凝重,这身礼服不御寒,在下就先回府了。”赋仟翊微笑地回绝了他的问话。虽然她见到这男人,颇有眼前一亮之好感,但毕竟这个海鹰太为神秘,也不自报身份,顶着个幽萤都尉的名头和她闲话,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与他深谈。
“在下?”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伴随着微微袭来的风传来,显得有些悠远。
海鹰似乎并不将她的话放在眼中,抬手一扯一挥,身上那件轻毛披风便裹到赋仟翊身上。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摸。那皮毛触手柔软温暖,洁白无瑕,正是上等的雪貂毛皮。雪貂稀有少见,用雪貂毛织成的如此大一件披风更是不可多得。那么眼前这个海鹰,至少也是权贵吧。
赋仟翊深深吸了口气,惑明未婚女子往往谦称自己为“小女子”,只有男子才自称自己为“在下”,她因为常年在军中与军士打交道,习惯性自称为“在下”,如今真的被人反问起来,倒觉得有些尴尬:“我自小在西北大漠长大,不很在乎称谓。”
海鹰打量了她一番,忽而一笑,起身便走。
“你等等!”
 
第6章
 
赋仟翊见他要走,急着追去,然而脚下穿着方才官宴用的高跟锦鞋,行动不便,只追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复又想到他的披风还在她这里,忙喊道:“你的披风!”
他仿若没听见般越走越快,不出几步就消失在夜色中。
待赋仟翊回到家,已是酉时,家中仍旧灯火通明。
她没有直接去东南部自己的小院,而是直接走向灯火鼎盛的正堂。推开房门,见父亲和哥哥都在。
赋仟翊的哥哥赋传铭是侧夫人的儿子。虽朝中的规矩是嫡庶有别,她和这个哥哥始终是亲密无间的。
赋传铭严肃地举起手中的一个青花底小瓷瓶:“你何时招惹上大皇子的?”
赋仟翊劈手过去夺走那个小瓷瓶子:“明明是他招惹我的!”
她毫无意识地和哥哥开着玩笑,却不见赋恂的脸色在一寸寸冷下来:“仟翊!宣王多次随蔚统领来赋府,就是想见见你,你东躲西藏便罢,如今怎能和大皇子攀上关系?”
她被父亲这突兀的言辞说得一愣。最初她接受大皇子的恩惠是想着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况且这大皇子为人确实谦谦温润,让人很难拒之千里,此时却被莫名其妙联系上这么现实的因素心中郁结,不由反驳道:“大皇子怎么了?那也总比蔚统领家那个不学无术文武不通的废物强吧?”
她脑中又浮现出大皇子的影子,看样子他并不像城府深厚,唯权是图的迂腐之辈。反倒是宣王,从不露面却每每被蔚统领欲盖弥彰地或抑或扬,看不清素质。
赋恂的目光忽而变得愤怒,却又很快平静下来。半晌,他缓和道:“我们赋家于近卫军效忠多年,你万万不可因为一念之差葬送了整个家族的未来!”
“说到底你就是想把我嫁给宣王,以此来讨好蔚统领,给你自己谋个前程罢了。”她鄙视地瞥着赋恂,略有些挫败感地说道。
大皇子不论是真的德高望重,还是如父亲所说纯属表面现象,只要赋家从近卫军一天,怕是也必须敬而远之。
毕竟以大皇子的口风来看,他和宣王绝对不是一路 。
“老爷,大皇子差人过来请大小姐到城西木槿水榭听琴。”一个侍从在门外高声回报。
赋恂垂着眼睛品了口茶,冷眼端详着手中的茶杯。沉默着不说话。一时间这屋子中静得出奇,几乎能听到窗外威风拂过柳叶的窸窣声。
正当赋仟翊要失耐心开口问时,赋恂却忽然起身抄起大堂左侧的一把红实木椅子向她走来。不等她做出反应,那椅子已经重重砸在她的左腿上!
剧痛伴随着膝骨错位的“咔嚓”声一股脑地涌进赋仟翊的脑中。她忽然惨叫了一声,跌在地上。
赋传铭见状忙跑过来查看她的伤势。
赋仟翊恍惚间只听父亲冷冷地吩咐那名侍从:“大小姐回府途中不慎跌伤了腿,只能谢大皇子抬爱了。等她伤好后再让她亲自去谢恩。”
眼看着那侍从出去,赋恂才转身对她说:“大皇子手中已经有了征海军和靖野军两军兵权,近卫军如今在蔚统领的掌控下,不好攻破,他定是要走你的门路。这几日你就在家好好养伤,不必出门了!”
赋仟翊痛得几乎没有精力听赋恂说话,但是剧痛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如今朝中表面协调一致,实则军权被几个皇室分支扯得四分五裂,她又怎么会知道大皇子温和近人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她倒宁愿相信那个温润如玉的皇子是单纯的,至少这风光的朝廷多少该有些温热度在里面,不要从外之内都是假象。
赋传铭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爹是为你,为我们赋家着想。”
赋仟翊握着关节错位的左腿,想哭都哭不出来。诚如赋恂和赋传铭所言,算上在演武场的一次,大皇子充其量见过她两次,还是没怎么说过话的两次,若这么轻易说喜欢,那定是另有所图了。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地过了半月。
赋仟翊原本就是个坐不住的人,闷在房间里的时候,更是度日如年。有时候不由自主就想起海鹰,他这么一个人,戴着面具的时候从不多话,冰冷得像个怪物,摘掉面具又如春风一般和煦,偶尔和她呛上两句,却一点也不招人烦,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他这样的人,除了近卫军每月例行的校考日,几乎不出入军营,想必也不是一般人。越是这么想着,她越想好生查一查这个海鹰,看看他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日她忽然想起此事,吩咐瑾儿将那人落下的披风拿了出来,仔细地翻看,除了皮毛质地优良以外,倒也没什么收获。
瑾儿不知道这件披风究竟从何而来,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怎么老看这件披风?难道是哪个俊俏公子送你的吗?”
赋仟翊轻轻一笑,也没有说话。
瑾儿见赋仟翊脸上浮现出莫名其妙的笑意,总觉有些不大对头,不由问道:“小姐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赋仟翊瞪了她一眼,说道:“别胡说八道。”
瑾儿却一脸疑惑地看着赋仟翊:“但是小姐,你这次真的不大对头。这样的披风,段公子送你的没有五件也有三件,也没见你把哪件拿出来观赏。”
“我这是在找线索,你看不懂啊?”赋仟翊白了瑾儿一眼,继续说道:“我就想看看披风上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怎么什么事情到了你嘴里都变得那么暧昧?”
“哦。”瑾儿眉毛一挑,毫不相信地应了一声。
“仟翊,你好些没有?”傍晚时分,赋传铭风风火火提着剑撞开了赋仟翊的房门,他穿着一身军服铠甲,灰头土脸地在房门口掸土。
“好多了。”赋仟翊懒懒地躺在屋中躺椅上看书。
“那赶紧着,梳妆一下。”
“干嘛!”一提梳妆这个词,赋仟翊极为敏感地站起来,谨慎地看着赋传铭。
“蔚统领要来看你,宣王也一起来。赶紧着,别用那种惊惧的眼神看我,那是宣王,又不是阎王!”赋传铭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将赋仟翊往梳妆台前拽。
赋仟翊忙脱开他的手,冲到床边就脱鞋上床一躺:“我晕倒了。”
“哎,”赋传铭见赋仟翊如此地排斥,上前说道:“宣王可是玉树临风文武双全,你若不见,一定会后悔。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真的?”赋仟翊听罢忽然来了兴致:“不是骗人的?”
“我骗过你吗?”
赋仟翊虽然嘴上答应,不情不愿地梳妆打扮,打心底里一点也不想见这个所谓的宣王。
心中正想着这宣王虽然一直对外宣称只懂用兵不懂政治,蔚统领却又不肯放权给皇太女和大皇子任何一方,八成宣王在朝廷中也是有想法的。既然有想法,大概也不是个废物吧?说不准还真是蔚统领低调处事,不想让宣王太过出彩招人记恨。
宣王和大皇子若都有向她献殷勤的意思,她真的要考虑考虑孰是孰非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侍从来报:“大皇子前来探望小姐。老爷请小姐去前厅一叙。”
“什么?”赋仟翊有些坐不住。这大皇子自她腿伤后隔日便送东西过来,并总着贴身侍女叮嘱她好好养伤。今日竟突然亲自前来探望。这些日子听父亲和哥哥念叨多了,她反倒不知大皇子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重要的是,她不是要见宣王吗?
赋仟翊强自镇定,重新坐下望着赋传铭问道:“那是先见宣王还是先见大皇子?”
“两个都惹不起。”赋传铭说着将她拉起来:“大皇子来了,你也断没有不见的道理。”
她有些迟疑地跟着哥哥走到门口,却见大皇子迎面而来,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赋传铭眼疾手快将关着的半扇门一把打开,单膝点地高声道:“赋传铭恭迎皇子!”
赋仟翊倒不认为在她的房间中见面是什么好事,忙走出屋子迎了两步,屈膝行礼道:“劳烦皇子记挂,还请皇子移步正殿……”
大皇子似乎并不将她所说当作是保持距离的话,只柔声道:“就在这里和你说说话可好?”
赋仟翊透过他肩上绣得精密的金线麒麟爪子去看赋恂,却对上父亲无所应对的眼神,不由心中七上八下,只得道:“臣女房中凌乱,恐污了皇子的眼。”话说到一半,她偷偷抬眼去看大皇子的面色,却见他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失望,忙垂下眼睛,沉默着。
“前些日子本王说请赋姑娘去听琴,今日见姑娘大好,不如一同前去木槿水榭吧?”听赋仟翊开口拒绝,他也不勉强,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赋仟翊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是毕竟人家是大皇子,人都堵到门口来了,她也不敢反驳,只得唤了侍女瑾儿跟着,随他去了。
 
第7章
 
木槿水榭这种地方,赋仟翊本来就嫌弃它过于高档做作,不怎么来,如今和大皇子一同前往,更是拘谨得很。
不是她不敢招惹大皇子。实在是他手中兵权甚重,即便是皇太女也不能与他相提并论。风水轮流转,谁知皇帝宝座究竟花落谁家?想想大皇子竟然毫不顾忌她未出阁少女的名声,正堂不待,非要来她别苑里转一圈,若说不是另有所图,她自己都不知道能以什么理由去圆了他的谎。
转眼间已经进了木槿水榭最华丽的中厅,闲杂人等似乎已经被摒退,这里除了大皇子的随身侍从旁无他人。
赋仟翊觉得他如此大的阵仗就是刻意。木槿水榭本来就是舆论关注的焦点,来了这里,事情必定会被宣扬出去。想必明日她与大皇子同出入木槿水榭的事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她便是骑虎难下。
“你并没有静心听琴。”大皇子目视着她。深邃的眸子几乎要将她心中所想看穿。
她心不由一颤,慌忙躲避着大皇子的目光:“臣女其实并不懂得音律。”
她并非想藏拙。在这个社会,全能的人很容易引人眼球,却往往死得更快些。赋恂曾教导过她,平日里略通书画,懂些武艺已是足够,其余的偶在关键时刻展露,毋须张扬。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在大皇子面前表现得太过聪慧。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