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今日心情甚好,可是有什么喜事?”江箬竹顺从自然地走过去坐在珈谜对面。
“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到。”珈谜用桌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在她面前的碗中:“小厨房新制的梅菜扣肉,你尝尝。”
江箬竹目光一滞,看着面前的食物却是无从下筷,半晌却放下筷子:“多谢皇太女,但臣女吃素,怕是不能品尝了。”
珈谜听着她的话却不以为然:“吃素你得错过人间多少山珍美味啊,来本宫这就破破例,尝尝。”
江箬竹这时从座中站起深深鞠躬:“臣女拒绝皇太女的美意实在是不应该,但臣女自小信佛,已吃素十几年……”
“你该学的是治理辅政之术,而不是什么歪门□□。都吃掉。”珈谜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差,将桌面那一盅梅菜扣肉推到她面前。
这时她的话对于江箬竹已不是建议,而是命令。江箬竹的面色变得僵硬,她愣愣看着面前的这盘食物,几乎恶心得要呕出来。十几年坚持吃素,她几乎接受不了任何存在油腻感的食材,特别是肉腥味糅杂在珈谜弥漫着各类香料的寝殿中更形成了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难闻气味。
珈谜的目光如同刀锋一般一直在她的脸上滑动,她努力动了动面部僵硬的肌肉:“皇太女……”
“你们江家世代为朝廷鞠躬尽瘁,江家的人若不信朝廷而信什么□□……”这时珈谜故意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江箬竹略微动容的表情,继续说道:“朝廷只用忠臣。”
江箬竹艰难地垂下眼睛将目光放在那盘肉上,慢慢用手拿起筷子,低头吃起来。
珈谜见状立即喜笑颜开,将桌上的酱牛肉、清蒸鱼又推到她面前:“这些也尝尝,宫中的小厨房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别人轻易吃不到呢。”
这时江箬竹其实并未吃几口,但常年不进油腻的胃在蓦然塞进大量肉食的情况下很快便疯狂地叫嚣拒绝着翻江倒海。她脸色一变,匆忙跑出去,忍不住将那些肉食吐了出来。
“她只是不喜欢被人拒绝,强调强权。”魏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及时递上一条青蓝色的帕子。
“谢谢。”她接过帕子擦了擦嘴:“你这样出来不怕被皇太女骂吗?”
“我是她儿子的生父,又不是她的奴才……你没事就好。”魏麟不屑一笑。
江箬竹站起身来审视着魏麟:“太久没吃过肉而已。听起来你似乎对你儿子不大喜爱。”
“主要是她的儿子。”魏麟冷冰冰地说道。
“我没事了,我们进去吧,让皇太女久等实在不礼貌。”说着她转身就要往殿中走。
“等等。”魏麟忽然拽住她,说道:“她没那么快的脑子,但心术却不正。赋仟翊是她委托江湖组织进行刺杀,意图嫁祸给大皇子,挑拨了他们和尤睿海的师徒关系,阻止他们两方任何形式的联手。”
江箬竹定住脚步,却丝毫不因他的话而惊讶,反而冷眼看过去,说道:“你话多了。”
“领不领情是你的事。”魏麟无所谓一笑:“我只帮我想帮之人。”
“是么?”江箬竹不屑笑道:“我看你很快就要悔不当初。”
说着她甩开魏麟的手走进了殿里。
“你还行吗?”珈谜见她走回殿中问道。
江箬竹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上,问道:“臣女没事。还需要臣女继续吃吗?”
“你随意。”珈谜打了个请的手势。
江箬竹点了点头,脸上闪现出奇异的笑意,她复又拿起筷子,慢慢吃着面前的各种肉食。
珈谜却是不料她竟会继续食用,一时间却不知该作何反应,直愣愣地看着她将那些肉食吃了个精光。
这时她才幽然用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道:“皇太女说的对,臣女一家一心为朝廷鞠躬尽瘁,实在不应信其他歪门□□。臣女受教了。”
珈谜的笑容这才自然荡漾开。
江箬竹继续道:“护天军段家的段鸿羲和近卫军赋家的赋仟翊,二人在左翼城遭伏击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臣女倒有些看法。”
“你说。”
得到珈谜的首肯,江箬竹继而道:“大皇子近日对赋仟翊公开追求,想必早已惊动各大门阀,若大皇子与赋家联姻,想必对您、对雩珩公主一派都是致命打击。臣女斗胆猜想,这些杀手是皇太女所派,目的是令他们二人和大皇子一派产生猜忌隔阂,制止他们进一步靠拢。”
珈谜听着江箬竹的话,目光蓦地犀利起来,她狠狠剜了魏麟一眼,向江箬竹道:“你如何这样大胆,竟敢肆意猜忌我的事?”
“是不是猜忌,想必皇太女心中比臣女更加明白。”
江箬竹此时在珈谜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言语中的平淡从容令一旁直冒冷汗的魏麟不禁皱紧了眉——这个江箬竹他接触了数次,此时却发现此人和自己预想的全然不同,大有火上浇油、落井下石的行径预兆。
珈谜闻言不怒反笑,问道:“那么你还是我这边的吗?”
江箬竹无谓一笑:“皇太女您说了算。”
珈谜心下一喜,却是将手腕上的一个臂钏褪下来递到她手中:“那你收了我的礼物,可就要和我统一战线喽。”
江箬竹倒也不客气,宠辱不惊地收了臂钏,说道:“一切听皇太女吩咐了。”说着她若有若无地瞟了魏麟一眼,毫不客气地低头继续吃东西。仿佛之前的不愉快全然不曾发生一般释然和睦。
江箬竹离开的时候已是未时,阳光正毒辣。她的身影还未在殿口消失,魏麟的脸上已挨了珈谜重重的一巴掌。
他暗自攥了攥手指,眼中余光瞟到江箬竹的身影停了一下,却满含不屑于嘲讽地大步走开。心中不由自嘲起来。
“你连跪都不会了么?”珈谜瞟了他一眼道。
“不知我做错何事?”魏麟表现得并不畏惧珈谜的强权,反而平静反问道。
珈谜面色一冷,将面前金盏中早已凉透的白水用力泼到他脸上:“你自己心中有数!”
魏麟也不恼怒,爱理不理地将离她较远的汤盏单手提起放在她面前:“我是不会害你的。温度刚好,喝了再午休。”
说着他便转身要离开。
“你干什么去?”珈谜见他要走,忙叫住问道。
魏麟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留,头也不回地说:“哄世子午睡。”
珈谜忽然觉得十分无趣,闷闷地坐在桌前喝着晾得温度刚好的鸽子汤,心却早已不知道飞得有多远。鸽子汤还未见底,却又急着喊来下人:“将这里收拾了,换新的饭菜来,清炒芥蓝、凉拌豆芽、酸菜鱼、茄汁对虾。”
魏麟再一次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深蓝色直裾,见珈谜闷闷不乐地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用精致的暖玉发簪敲着桌子,不由皱眉将发簪救下放在一边,但仍旧不说话。
这时饭菜已经被下人端了上来,魏麟不解地看了看珈谜:“没吃饱?”
珈谜无趣地瞥了他一眼:“是你没顾上吃午饭。趁热吃吧,都是合你口的。”
魏麟微微叹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菜,却仍旧没有多余的话。
珈谜沉默着开始揪着对虾慢慢剥着皮:“刚才是我太急躁,你就别跟我别扭了。”
“我没跟你别扭。”魏麟放下筷子开始喝茶,不忘说道:“一切都是你说了算。”
珈谜皱眉刚想发作,却把剥好的虾丢到他碗中:“快吃!”
魏麟继续默默吃东西,继续享受着珈谜的伺候。半晌忽然说道:“我故意告诉江箬竹刺杀的事,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心为你办事。”
珈谜神色一动,继续为魏麟剥虾:“那答案呢?”
“如果对我的示好都不为所动,八成就是真心的了。”魏麟毫不犹豫地得出结论。
珈谜夸张地点点头,却把剥好的虾塞进自己嘴里娇嗔着道:“江箬竹那小妮子可真难缠,其实我真没怎么吃饱呢。”
“鱼不错。”魏麟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大块鱼自己吃着,却丝毫不理会珈谜。
珈谜用力推了他一把:“你真是!没大没小。”
这时魏麟才和珈谜会心一笑,两人并排而坐,安静地吃着东西。
------------------------
断水剑乃有史以来记载最为详尽的上古宝剑,和短剑“日月同辉”并称惑明两大神器。如果说日月同辉是集日月之精华,断水剑就是聚天地之灵韵。两者都具有堪比自然界的破坏力。
其中日月同辉早年为蔚统领所得,如今在劭泽手中,而断水剑则流落江湖,传闻如今是蓬莱派的镇派之宝。
蔽水山脉东部沿海处蓬莱派以秦翌为掌门人。秦翌是闻名江湖的武学奇才,相传曾手刃东海食人无数的海怪,武艺高强,品行端正。
劭泽此行目的不仅仅是要向秦翌请教武艺,还要取回断水剑。
第32章
赋仟翊几经思考还是决定跟劭泽同去,一来,虽然劭泽骗了她,但以她对劭泽的了解,人品应当还是过关的;二来若是大皇子或者什么人真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和劭泽结亲也未尝不可。
蔽水山脉巨石嶙峋,山峦此起彼伏,路难行。
赋仟翊始终以薄纱遮面,以防被晒得不人不鬼的,马背上也没少备东西,食物、饮水甚至保护皮肤的香膏和食盐等调味料都预备上了。
这一路虽算不得很远,山路难行,预计也要走两三天,为了减轻负担,打猎用的弓箭他们二人都没带,赋仟翊更是连佩剑都没带,只带了一副镯子和弹弓。
弹弓相比弓箭也是轻了许多,他们只需要随手捡一些石子打猎来吃即可。
这日晴空万里,太阳毒辣不堪,快到正午的时候,赋仟翊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不由道:“晒死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劭泽叫停了马,转过头来看赋仟翊,说道:“前面有个村子,今日我们就在那里落脚,不必露宿野外了。”
“真的?”赋仟翊听说前面有村子,终于来了精神。
劭泽说道:“若是现在歇脚,天黑前怕是到不了。”
赋仟翊突然就泄了气,说道:“可是我真的是腰酸背痛,还热得不得了。”
劭泽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你真的是在西北营区混迹很多年的人吗?”
赋仟翊闻言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若真的如你们想的一般,早就变得五大三粗跟男人一样,还会像现在看起来这么赏心悦目吗?”
“夸起自己来倒是毫不谦虚。”劭泽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了水壶喝了几口水。
赋仟翊一本正经地说:“又不是打仗,没必要那么谨慎。”
她说话过程中,忽听身边林间一阵窸窣之声,下意识地拿了弹弓,转眼见一只野鸡飞起,打了一颗石子出去,野鸡应声倒地。
“午膳到手。”赋仟翊窃喜一样翻身下马去捡野鸡。
劭泽原本还想拦一下,见她如此兴致勃勃,于是什么也没说,也翻身下了马,赶两匹马去吃草。
赋仟翊捡了野鸡回来,却见劭泽站在溪水边发呆,于是轻手轻脚地上前,刚想吓唬他一下,却见他忽然回过身来,反倒把自己吓了一跳:“你想吓死我啊!”
劭泽道:“是你想吓我,怎么还反咬一口?”
赋仟翊听他这么说,面色一黑,说道:“那也比你开口就骗人强!”
提到此事,劭泽却生出些许抱歉来,说道:“我不是有意要骗你,我去过赋府很多次,你总躲着不肯见,我想着若是说出我的身份,怕又要把你吓跑。”
“我是怕宣王是个脑满肠肥的蛀虫,要是再看上了我,我岂不是倒了大霉?”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又想起了大皇子,不由问道:“皇太女世子满月,王公贵族都去了,怎么唯独你不去?”
劭泽道:“去了也是和他们虚假寒暄一番,背地里该怎么被算计还是怎么被算计,何必跑去看他们的脸色?”
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劭泽,想起酒会上大皇子对他的评价,心中也有些不快,说道:“没本事的看不起有本事的,咱们陛下的一双儿女还真是可以。”
劭泽看向赋仟翊的眼神忽然复杂起来,说道:“只怕此事在大皇子那里,没那么容易结束。”
“那我该怎么办?”赋仟翊想起大皇子道貌岸然的样子就有些作呕,提起此事心中又烦躁又焦虑。
劭泽问道:“愿意嫁我吗?”
“不愿意!”赋仟翊突然后退一步,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说什么?”
赋仟翊目光对上劭泽的眼睛,神色闪动着,复又移开,说道:“我只知道你是海鹰的时候,的确有些喜欢你,因为我觉得你真实、自信、上进,甚至面对强权不卑不亢。但你是宣王,你原本就拥有朝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的权利和地位,你若真的只是因为我受到了朝中诸多人的关注而想办法接近我,那就免了吧,我真的不想活成你们所期待的那样。”
劭泽听着她的话,眼中那潭深不见底的水蓦地化开,说道:“我还是那日的说法,你们赋家在近卫军的地位虽然举足轻重,但不至于无可替代。我和大皇子不同,他想得到近卫军,只能孤注一掷试试接近你。而我想稳固近卫军,根本不需要通过娶你这种方式。”
“我接近你,只是因为那日在皇家演武场看了你的比武,觉得你与众不同,并没有你想象的利益关系。”
劭泽见赋仟翊不语,自顾自地说道:“认识你的这些日子我也仔细思考过,我需要的是一位心系天下、能与我和衷共济的王妃,而不是那些只有家势没有内涵的贵女。”
“你高看我了,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我没那些大志。”赋仟翊再次退了一步。
她不敢抬头去看劭泽的脸。因为她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以来不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与否,她都已经喜欢上这个与众不同的宣王。然而她却不敢接近他,因为她怕,害怕有一天迫不得已卷入皇权斗争之后,她的家族会因此受到牵连。
“若你成为我的王妃,从此也不必再胆小怕事。”劭泽步步紧逼,说道:“若你答应,我也会为你起誓,此生只娶你赋仟翊一人,绝不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