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传铭几乎就是这么被架空着,每日干坐在乾钧殿后殿,想必闷都闷死了。
蔚瀚英自然也知道赋传铭的难处,于是问道:“陛下,可是新来的南冕校尉侍奉不周?”
玄封帝只从鼻腔里闷闷地哼了一声,并未做解。
蔚瀚英即刻说道:“若是南冕校尉侍奉不周,臣这就从军中为陛下重新挑选合适的人选。”
当然,玄封帝满不满意赋传铭是一回事,肯不肯真的换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玄封帝立即说道:“你们近卫军如今高手不多,就算有合适的,蔚统领也未必肯放人。这个赋传铭话不多,就先留下吧。”
这一句话几乎把蔚瀚英和近卫军一起骂了,蔚瀚英却一点也不尴尬,说道:“近卫军有什么高手,一定也是首先送到南冕卫队。但这个海鹰散漫惯了,说话做事太过随性,平日连近卫军营都很少走动。带兵打仗还行,南冕卫队职责只怕不能胜任。”
玄封帝知道蔚瀚英不会放人,也不强求,一笑了之:“上次的事不再发生就好。”
赋仟翊腹诽:没事的时候端着架子,不让赋传铭随侍,真正遇到问题又让他负责,玄封帝这么做虽然也无可厚非,但若真出了事,受了伤送了命,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只可惜玄封帝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事,一心想着打压宣王一派而已。
只怕若不是蔚瀚英死握着近卫军,雩珩公主和劭泽还不知道要被排挤成什么样。赋仟翊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蔚瀚英一意要扶络音而不愿扶赋恂了,只怕络音再偏激,亲眷总比外人靠得住。
就这样劭泽以海鹰的身份在四军中又一次声名显赫,赋仟翊也在作战都尉的位子上稳稳坐着,较之赋传铭的威慑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邱溯想在近卫军立足几乎也是无从插手。
当然,不让邱溯握权,这并不是赋仟翊的全部目标,除掉邬名道才是。
这日又值一月一度的校考日,作为作战都尉的赋仟翊不再用每月下场比武,却需站在考台上主持比武。她知道劭泽不到关键时候不会用全力,绝大部分和他交过手的幽萤都尉也知道,故而校考日海鹰的入场虽无悬念,却也无所期待和波澜。
毕竟虽然幽萤都尉各个武艺高强,也仅限于和自己相当的人较劲儿,并不会自不量力。
却不知为何的,今日原本是灰雁和海鹰过招,临下场双剑刚刚相碰,劭泽手中的剑竟硬生生地被邬名道的剑风隔开!
幽萤都尉以上的人不参加校考,校考之中不插手是规矩,邬名道忽然出手的行为令在场的人都有些无从反应。
赋仟翊忙去看赋恂,见赋恂面无改色,复又去看蔚瀚英,见蔚瀚英也面色如常,自己也只好不吭气了。虽然场上哗然,毕竟以邬名道的功夫想打过劭泽也是妄想,蔚瀚英喝赋恂都不介意看着他自取其辱。
反倒是赋仟翊有些担忧,无事献殷勤,鬼知道邬名道又琢磨什么坏事。
灰雁尴尬停剑退场,不解且怒不敢言,意味深长地看了赋仟翊一眼。
看着劭泽随意迎战着邬名道,似乎并不走心,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邬名道此番究竟有何用意。
不出意料,劭泽是不会让他的,数十招之内,邬名道惨败。
“邬副统领这是何意?”劭泽停剑问道。
邬名道反问:“你不该说‘僭越’吗?”
劭泽带着冷冰冰的面具,看不出表情,却道:“校考比武,不论身份高低,属下尽力而为,是尽幽萤都尉的本分,何来僭越一说?”
赋仟翊知道劭泽不会给邬名道留面子,看着邬名道的脸色并未有太多的怒意,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此番挑衅失利丢面子的事一般也是不会干的,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劭泽甚少在近卫军走动,更从未和邬名道打过交道,就算听她说了这么多,也未必真的了解邬名道的脾性,只怕要入他的套了。
她刚想出面圆场,却听邬名道已经开口:“区区一个幽萤都尉,凭着几件军功就想在近卫军目中无人,普通的幽萤都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邬副统领约战在先,属下不得不应战,如何谈得上目中无人?”劭泽反问。
蔚瀚英和赋恂大约也没有料到会突发这种事,赋恂开口道:“校考比武而已,海鹰只是按规矩来,不曾伤人,邬副统领不必这么认真。”
赋恂邬名道不睦,近卫军人尽皆知,也没有人避讳此事,只是赋恂手握作战大权,邬名道只是以保障为主,并不能与赋恂同日而语。听得赋恂此言,邬名道却道:“赋副统领所言差异,这样的话就算是赋仟翊也未必敢这么说。区区一个幽萤都尉,从未把军内首领放在眼中,这样的人就算武艺高强,我们近卫军敢用?”
言外之意也就是,海鹰的身份并非常人了?
赋仟翊见邬名道此言,若是真的得了什么风言风语,知道海鹰就是劭泽的事,只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得罪蔚瀚英,八成是以为海鹰是谁家的闲散公子,又是蔚瀚英的嫡系,和赋仟翊走得近,不肯透露身份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若是揭破,多少对赋家是有影响的。
劭泽不动声色,只道:“属下按规矩行事,至于说话没分寸,只是涵养不够,无关偏见。若邬副统领一定认为属下对您不尊,这也和属下尊重蔚统领与赋副统领二人不相矛盾。”
这话说得让邬名道脸色铁青极为下不来台,想想劭泽平日里对人和颜悦色的样子,今日如此犀利真是有些反差萌。
赋仟翊差点笑出声来,却还是打圆场道:“海鹰说话向来如此,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还望邬副统领多多包涵。”
“摘下你的面具。”邬名道忽然说道。
幽萤都尉的确有一部分人不戴面具,比如赋仟翊,那是因为她常年行走近卫军,广为人知。偶尔戴面具的,比如灰雁,同样是常驻近卫军,身份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但有几个真的是常年不摘面具,比如劭泽。
第131章
除了蔚瀚英,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幽萤都尉摘面具,包括邬名道。
赋仟翊觉得邬名道此举的确有些不明所以。若是真的知道海鹰就是宣王,大约他也没有胆量去揭穿,如今明目张胆毫不客气地发话,八成得到了某些“确凿”的证据,以为海鹰来自于朝中哪个他得罪得起的家庭。
换言之,就算得罪得起海鹰的家势,他也明摆是蔚瀚英亲自招来,得罪海鹰不就等于得罪蔚瀚英?就算邬家和赋家有矛盾,邬名道也不至于把火烧到海鹰身上。
该不会又是劭泽在自导自演吧?她狐疑地看着劭泽,却又总觉得这不太像是他的手笔。
邬名道许是见赋仟翊反常地没有再拦,竟透出意外的神色。赋仟翊终于反应过来,只怕邬名道是知道她与海鹰的关系,想逼她屡屡开口帮海鹰,离间她与劭泽的关系。毕竟他邬家也是有个女儿想嫁入宣王府的。
赋仟翊意味深长地看了邬名道一眼:想挖她的墙角,还是别做梦了。
劭泽似乎也会意,随意瞟了邬名道一眼,向蔚瀚英的方向一抱拳:“属下先告退了。”
蔚瀚英这时自然不会给邬名道面子,点头答应。
邬名道此时的尴尬可想而知,赋仟翊看着他的欠揍样实在忍不住上前说道:“邬副统领,近卫军不强迫幽萤都尉摘面具,这是规矩。”
她说话声音不大,只有邬名道一人听得见,说完见邬名道脸色铁青,终于有些暗爽,微微一笑,继续主持校考。
晚上赋仟翊离开军营,见劭泽远远地驱马来接,不由一笑:“今日怼邬名道怼得可舒心?”
劭泽见她心情大好,笑意盈盈,玩笑道:“我怼他只是让你舒心,我和他有没有矛盾?”
“是吗?”赋仟翊眉毛一动。
劭泽道:“说起来你的矛盾也就是我的矛盾,拐弯抹角的,我也算和他不共戴天了?”
“那是自然。”赋仟翊看着劭泽俊郎的侧颜,总觉得心情大好,酸道:“不过他家可也是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姐等着嫁入宣王府为妾呢!”
劭泽忽然看向赋仟翊,说道:“虽然我答应你不另娶他人,你也不用这么天天提醒我吧?”
赋仟翊会心一笑:“去哪?”
“白慕尘着人送来的海螃蟹,一路用冰水养着,现在还是活的,我让卓然送回王府,一会儿让厨子做菜。”
提起白慕尘,赋仟翊道:“说起这个白慕辰也真是不厚道,明明是先认识的我,也不见他有什么好东西想着我。”
劭泽失笑道:“如今他给我和给你有区别吗?”
赋仟翊道:“不知道你是宣王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殷勤!”
劭泽道:“绝大多数人知道我是宣王,也不曾殷勤。”
此话出口,赋仟翊却沉默了,朝中绝大部分人趋炎附势,自然是都去皇太女和大皇子身边讨便宜,这个白慕尘总觉得像是和劭泽一见如故似的,自认识以后不断地贴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光太超前的缘故。
总之不管白慕尘是怎么想,赋仟翊是坚信劭泽能披荆斩棘得到皇位的。
“劭泽,你爱名利吗?”赋仟翊问道。
劭泽忽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一时间竟没有回答。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那么认真。”
劭泽堪堪而笑:“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赋仟翊的光微微一滞:“你说呢?”
劭泽道:“无人不爱名利。只是比较起国泰民安,名利次之。”
赋仟翊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一般无比安稳。若是劭泽真说出一番淡泊名利的官话,只怕自己也不会信,反而会因为他的不诚实而心烦。
“邬名道越来越浮躁了,这么急着看我笑话,弄得我倒是想送他份大礼。”赋仟翊说道。
“什么大礼?”
劭泽驱马前行,仿若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没想好,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恶心!”赋仟翊道。
劭泽和她的想法显然不一样,说道:“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他当初为非作歹的证据,此人阴险狡诈不说,做事更谨慎稳妥,想除掉他绝非一朝一夕的事。他在近卫军这么多年,就算是我父亲不想用他,也总得有合适的机会才是。”
劭泽所言不虚,然而听得赋仟翊却更加烦躁:“他管辖范围内,我们是一点也插不了手。”
“就暂且容他一阵吧。”劭泽说道:“等合适的时候,我来想办法。”
赋仟翊知道劭泽和蔚瀚英首要考虑的是近卫军的稳定。邬名道在近卫军这么多年,根基稳固,一旦去除,只怕近卫军内部多有动荡。劭泽如今在朝中地位并不稳固,若是没有近卫军相助,几乎等于一败涂地。
故而也没多说什么,只好道:“反正他也活了这么久了,不介意他多活两年。”
听她此言劭泽心理却不舒服起来,说道:“仟翊,你放心,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一定帮你除掉他!”
赋仟翊和劭泽只是订婚,并没有住到王府里去,但隔三差五地跑一趟也是正常的。他们回王府的路上正好碰到匆匆纵马的段鸿羲,段鸿羲见他们二人忙道:“宣王殿下,你可有空?”
“怎么了?”不等劭泽回答,赋仟翊问道。
段鸿羲急道:“大皇子在周府,欲强行带走周慕雨。”
“什么意思?”赋仟翊不解。
段鸿羲道:“就算她和人结了阴亲,大皇子还是想娶她。今日大皇子巡视军营,见她练剑着迷,这会儿聘礼直接送到周府门口,周统领不敢推辞,只好让人进府。此事周慕雨自然是不肯的,闹得很不愉快,只怕再这么下去大皇子要去请了圣旨,她是不得不从。”
赋仟翊起初听了此事是沉默的。一来,征海军如今在大皇子的管辖之下,二来,大皇子想娶谁和劭泽也没什么关系。段鸿羲的用意她明白,跟周慕雨卖个人情对劭泽有利,但帮周慕雨势必要得罪大皇子,劭泽与大皇子的关系已然不睦,若是再闹僵点,只怕也是惹事上身。劭泽想不想蹚浑水暂且不说,她是不愿意让劭泽蹚这浑水。
“去看看。”劭泽意外答应。
赋仟翊只得跟上。
他们到周府的时候,大皇子的马车还在门口停着,劭泽忽然对赋仟翊伸手:“日月同辉给我用一下。”
赋仟翊一愣,从腰间解下短剑递给劭泽。
日月同辉即是她从劭泽房中发现的宝贝,劭泽从未用过,她只是看着好看,这才一直带在身上,如今来了周府,他怎么忽然要起日月同辉来了?
周府并不比赋府更大,进门即有一巨大屏风挡住了视线,乍进来的时候,总有一种压迫感。
段鸿羲紧跟在他们身后,尚未绕过屏风的时候,劭泽忽然停住脚步,将日月同辉举到段鸿羲面前:“和大皇子抢人,你敢不敢?”
段鸿羲起初并未注意到这把短剑,当劭泽真的举起来,他目光却不自主定在日月同辉上移不开视线。用不着介绍,日月同辉也属于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宝剑。一时间他似乎根本没听进劭泽再说什么。
赋仟翊率先听懂明白过来,她当然不会愚蠢到认为此事需要以武力解决,但周家从军出身,周慕雨又在征海军行走,以宝剑为聘礼再合适不过。
段鸿羲直到观赏完宝剑才回过神来,竟说:“若以此剑作为犒劳,我可以壮壮胆,若以此剑为聘礼,我觉得我……”
劭泽倒也不谦让,竟收起日月同辉,道:“也罢,随口问问。”
赋仟翊终于确定,劭泽就是要去得罪人的,劝说大皇子放弃,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劭泽直接上来和他抢人。当然,此事也得周慕雨配合才行。
周府的正厅跟宽敞,他们刚到门口,就见大皇子坐于主位和周统领说着话,周统领虽然陪着笑,面色明显僵硬难看,而大皇子只是心不在焉地说话,表面恭敬。
见劭泽一行人忽然闯进来,大皇子面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赋仟翊对大皇子微微一笑,笑容种带着一丝挑衅一样,大皇子神色一冷,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率先说道:“宣王这是?”
“皇兄。”
劭泽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赋仟翊和段鸿羲随后跟着行礼。
周统领也早已起身向劭泽行礼:“宣王殿下。”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大皇子早已觉得事有蹊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大皇子向来以温润如玉示人,然而他和劭泽关系已僵,事已至此,也就不再装了。
劭泽看了一眼站起身的周统领,说道:“臣弟是来送聘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