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色道:“若我出事,以邬名道的手腕也翻不了天去,你们大可放心。”
“那是自然。”赋仟翊反常地毫不客气地说道:“像他们这种卑鄙小人,若能成大事,我的名字倒着写!”
蔚瀚英对赋仟翊的评价丝毫不意外,说道:“你以后若是有本事,废了他也是可以的。”
“蔚统领你话一出口,可不能反悔啊!”赋仟翊趁热打铁赶着说道。
“对他的卑鄙手段,你说的还少吗?”蔚瀚英少有跟她能聊上两句,提起邬名道,似乎也是有些踢也踢不掉的无奈。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赋仟翊一边说着,却注意到他们走了许久,周遭还是十分安静,心中愈发不踏实,不由问道:“若是始终没人追来,是不是证明,他们的确是想杀……”
她原本还想说“杀鸡取卵”,话未出口,却总觉得用词不当,总不能真的说蔚瀚英是鸡。
蔚瀚英闻言却不在意,说道:“再昏庸的皇帝,也不希望领土被侵犯,如今有人顶着抗旨之名驱除鞑虏,胜了他可坐收渔翁之利,败了他也能够打着自己不知情的旗号给炎海人卖个好,他何乐而不为?”
“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她一边说着,一边关注着沿路黑漆漆的一片,忽而想到当年在西北军营被邬名道坑的时候,似乎也是一个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愈是想着这些,对比起今日之境,她心里愈是不痛快起来。
蔚瀚英道:“世道如此,要么适应它,要么改变它。”
“统领是在激励我用心帮宣王殿下吗?”赋仟翊的话听起来说得毫不在意,实际上越说越觉得压力大。
按照目前这种形势继续下去,她实在不知道劭泽会不会因为这次出兵而更加处于劣势。
蔚瀚英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此仗有信心打赢吗?”
赋仟翊被蔚瀚英问得一愣:“原本有信心,您突然这么问,我忽然觉得……”
蔚瀚英道:“昔年我曾和炎海人交过手,他们的武艺丝毫不差于我们,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人少罢了。”
“统领是说咱们的近卫军对付他们都可能吃力吗?”赋仟翊惊愕问道。
“你和他们交过手,你觉得呢?”蔚瀚英反问道。
赋仟翊的确和他们交过手,然而除了最后遇到的那个武艺高强的炎海人,其余的人她并未觉得有什么特殊。
似乎见赋仟翊不曾回答,蔚瀚英倒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说道:“你如今是近卫军的作战都尉,功夫了得,四军当中,能够打过你的不超过十个。而那个炎海人,不过是个普通将官。”
“但是炎海军队任免,并不是以武艺论高低吧?”赋仟翊不由问道。
“那就说明,他们的普通军士中,或许也有武艺超群的。”
赋仟翊忽感一阵恶寒,自她在东海对战过炎海人开始,她竟从未考虑过这等问题,只单纯地想着炎海不过是个小国,矬子里面拔将军,也出不来多少可用之才,如今听蔚瀚英这么一说,心里愈发飘了起来。
“蔚统领,临上战场,您这是给我打退堂鼓啊。”
赋仟翊自欺欺人地冷幽默了一下,说得蔚瀚英似乎也没底起来,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是指挥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冲锋陷阵,可能的话,也拦着点劭泽。”
“宣王殿下武艺比我高出很多,应当不打紧吧?”提起劭泽,赋仟翊却是毫不担心,至少目前为止,她从未觉得劭泽会遇到对手。
相比之下若是说起惑明的兵力,段鸿羲基本也勉强能和劭泽打个平手吧?若是灵流这种人也能加入,她的确不会觉得武力上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若说唯一有问题的,那大约就是惑明心不齐了。
蔚瀚英道:“他只是功夫略好,没你们传得那么神话。”
赋仟翊腹诽,劭泽的功夫她是见过的,并且她敢断定劭泽尚未尽过全力,蔚瀚英此言未免有些过于谦虚。
第134章
“知道了统领,宣王殿下是不能涉险的。”她总觉得自己并没有领会蔚瀚英此言的真正含义,还是很不客气地答道。
东海岸的情况比她想像的更加遭糕,确切地说是,除了东海岸驻扎着的炎海军队,她并没有在附近的渔村中看到活着的人。
一阵阵腐臭的味道伴随着海风飘来,她几乎忍不住作呕。蔚瀚英的脸色黑如乌云,他驱马直向着眼前的渔村而去。
赋仟翊虽是觉得恶心,却也早已想到了炎海人的做派,即刻上前拦住他:“统领!别去了,不会有活人。”
蔚瀚英神色一滞,却没再坚持,吩咐部队驻扎在渔村附近,派了两个探子再次前去探查敌情。
赋仟翊早知道会是这么惨,却也没想到场面是如此的不可收拾,脸色始终惨白,就连蔚瀚英跟她说什么都没听进去。
蔚瀚英见她失神,上前一步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专注些!”
她这才回过神来。
蔚瀚英道:“今日我们整休一晚,明日再对他们进行驱逐。”
“驱逐?”赋仟翊复又仔细审视了蔚瀚英一番,确信这两个字确实是出自蔚瀚英之口,心中敞亮了不少。
驱逐,只是为守卫自己的领土而被迫出兵,于情于理,皆比抗旨出兵听起来好了很多。
自然这里面似乎自欺欺人的成分更多,但赋仟翊心情就是会好很多。
因为她觉得,蔚瀚英此人虽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涉及到家国大义的时候,始终站在百姓这一边。就算是皇帝皇太女双双回避,视家国大义为无物,至少,还有雩珩公主一家能够坚守着这个国土。
蔚瀚英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炎海人本应没什么好怕,怕只怕是有人背后捅刀子。”
“蔚统领,咱们都到了这般田地,何故还要说这些丧气话。”赋仟翊临上战场,倒是不怕厮杀打拼,怕只怕是有人不断提醒她,就算此战必胜,等待他们的依旧不是论功行赏,而是抗旨之罪。最为悲哀的,也是就算她知道是这样,仍旧要拼尽一切力量将炎海人赶出去。
他们的目的,不就是驱逐炎海人吗?
蔚瀚英微然而笑:“等这战胜了,若是等不到玄封帝的封赏,就等劭泽的封赏吧。”
话说到这里就相当明确了,赋仟翊知道他想让劭泽当皇帝,雩珩公主一家都想让劭泽当皇帝,他们处心积虑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她忽然萌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她鬼使神差地问道:“蔚统领,此战我们必须胜吗?”
“什么?”蔚瀚英不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她忽而说道:“我们损兵折将地胜了,分享胜利果实的人是他们,接受抗旨之罪的人是我们。宣王殿下手里只有这支近卫军,他的羽翼尚未丰满,此时折损,只怕日后很难翻身。若是此战我们不打,炎海人深入惑明,虽然可能会丢了一些百姓,但朝廷自外而内地烂了,宣王殿下才能有机会……”
她自顾自地说着,忽而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她几乎不可置信地眼看着蔚瀚英扬起手来,重重甩上自己的脸。
她忽而住了口,左半边脸几乎被打麻了,她皱紧了眉,心知蔚瀚英一家一心为国,大约是听不进她的这些话的。
她自己也并不是置百姓于不顾的人,只是想想,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为那个烂到根的皇室打仗,不论输赢仍旧要被扣上一个抗旨的罪名,心中就极为不痛快。
很快她也被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知道惑明若没有劭泽,只怕撑不过十年,但用百姓的生计和性命去换劭泽的皇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蔚瀚英看着她一时无言,神色复杂却仿佛不曾有过一丝的愤怒。赋仟翊和他对视着,虽然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话有些心虚,但并不觉得蔚瀚英真的会因为此事而求全责备。
她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手中佩剑却忽而被蔚瀚英夺去。
“跪下!”蔚瀚英低喝一声。
赋仟翊倒是如言跪了。算起来她跪蔚瀚英的次数还真是不多,蔚瀚英主动要求她跪的情况也几乎没有。若是蔚瀚英真因此事生气,她倒不觉得什么,关键是,蔚瀚英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即便方才那巴掌打得并不轻,多数也是不想她祸从口出的意思,并不是真心责备。否则若是蔚瀚英发怒起来,一巴掌至少把她打聋了。
蔚瀚英道:“你听着,此战你不必出手,由劭泽替你指挥军队即可。”
赋仟翊不解道:“统领此言何意?属下方才只是无心之言,若统领觉得不妥,属下以后不说便是。如今咱们虽带了五个幽萤都尉,也未必胜券在握,若是……”
蔚瀚英截住她的话说道:“此战你不许出手,听懂了没有?”
赋仟翊越来越觉得有些摸不清蔚瀚英的意思,按照常理而言,蔚瀚英向来鼓励她亲自下场,特别是遇如此重要之事,为何忽然劝她退场?
她不解地看着蔚瀚英,说道:“统领,属下不明白。”
蔚瀚英干望着她,凌厉的神色逐渐化了开,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将炎海人赶出去即可,不必所有人都抗旨。”
赋仟翊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蔚瀚英他是近卫军统领,近卫军无论出了什么状况,他都是首当其冲跑不了的,劭泽始终以海鹰的身份戴面具示人,就算真的出什么状况,只需找人替代即可。
这大概也是临出行前蔚瀚英不肯带赋恂的原因吧。
若是赋家也跟着一起掺和,朝中一旦怪罪下来,公主府一脉,可谓是全军覆没。
“但是统领,我人都来了,若是躲在营帐里不出门,是不是说不过去?”她干巴巴地问道。
蔚瀚英似乎因为她此时居然还想着威信的问题而觉得好笑,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说道:“你若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我倒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赋仟翊看着蔚瀚英的表情,总觉得自己似乎脑子有些愚钝,忽而反应过来,几乎是迅速站起来的同时后退一步,惊道:“蔚统领,不能打人的!”
蔚瀚英似乎不曾料到她反应如此之快,一时间手也没跟上,眼见着手中佩剑剑鞘打空,有些尴尬:“那你说怎么办?”
赋仟翊对他的这种馊主意极为不以为然,平日里看着蔚瀚英不苟言笑,如今聊多了竟不知道他如此腹黑,总觉得她是不是蔚瀚英的私生女被赋家收养了。
如此一来,劭泽岂不是成了她的亲兄弟?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萌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那你过来。”蔚瀚英招呼着。
赋仟翊瞥了他一眼,直说道:“不出手不出手,大不了脸不要了。您就不必这么麻烦还要费力跟我演戏了。”
蔚瀚英闻此言干笑道:“你若觉得不打紧,那是最好。”
赋仟翊当然不会觉得不打紧,她只是觉得当街被蔚瀚英打有些丢脸而已。
此战若是她不出手,他日回朝事发之后,若是赋家能够置身事外,军士们大约也可以理解她不出手的原因。
毕竟数月之前在东海岸,她也曾经漂漂亮亮地打了一仗。
然而此战打得却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炎海人来得不多,但源源不断登陆的架势,颇有些打车轮战的意思。相较而言,近卫军的人实在是算不得多,虽然个个以一顶十,也抵不住炎海人的疲劳战法。
更重要的是,炎海人的功夫,似乎也不错。
赋仟翊虽然人在后方,看着连蔚瀚英都亲自下场,自己总觉得有些坐不住,只是迫于蔚瀚英的吩咐不敢动而已。
如今态势似乎是陷入了死局一般,炎海人不退,他们自然也不能退,然而炎海人源于不断地补充兵源的时候,他们除了折损,几乎无能为力。
赋仟翊手中的一支断箭再次被她握断成三截,她吩咐身边的勤务兵:“去东海军团求援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勤务兵闻言马上去问,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却垂头丧气地回来,说道:“东海军团少将说要遵从朝廷的命令,不予抵抗。还说我们近卫军的抗旨之罪他们承担不起。”
“一群废物!”赋仟翊右手佩剑重重砸上左手。
她并不是真的只是骂骂人而已,她是在认真地想办法。
“从山路那边迎迎,看护天军援军是不是快到了。”
她出发前就派人修书给段鸿羲,要求他不计一切后果带兵前来支援,是的,她是“要求”,而不是“恳求”,毕竟他们近卫军就寥寥几万人,没了也就没了,不如护天军家大业大,人多心齐。
“如果你还想再看见我,务必要带军队前来东海支援。”
这是她的原话,她坚信段鸿羲此人也是爱国仁人志士,就算不看和她的关系,为了这个国家,抗旨之罪他也是敢接的。
只不过他并不是护天军的当家人,想带兵出来,只怕阻力多多,不会有他们近卫军时效这么高。
勤务兵泰明已经碰了征海军的钉子,听赋仟翊这么一说,不但没有兴奋之色,反而心虚道:“护天军真的会来吗?”
赋仟翊目光狠狠在泰明身上刮过:“原本会来,你若不赶着去接应,说不准走错了路就来不了了。”
泰明闻言二话不说奔着他们来的路就冲了回去。
赋仟翊虽然嘴上的话说得漂亮,心中却极为没底,此时劭泽人还没有到,几名幽萤都尉和蔚瀚英联起手来,虽然足够抵御一阵,但困难的是,暂时他们没有援军。
她站在山崖之上看着海岸的状况焦灼不已,几次都想拔剑打下去,次次都是因为触到蔚瀚英的目光而退缩。
她也知道,她不该去。
“都尉,这样下去只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惊觉回头,却见络音正站在距离她不到三寸的地方。
络音此人,自然是盼望他们赋家也倒了,将近卫军夺入自己手中的。
“援军会来的。”赋仟翊不苟言笑道。
“都尉真不去帮忙?”
“我去帮忙,你指挥?”赋仟翊挑衅一般地看向络音。
络音神色不自然地一停滞,干巴巴说道:“属下武艺不精,想帮忙,只怕没那个本事。若是都尉真的决定不出手,那属下就勉为其难吧。”
赋仟翊也没想到络音嘴上说着,竟真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原本在她眼中欺软怕硬的络音迅速投入战斗当中,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