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容汐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双唇因干裂泛起了些白皮,头顶、臂上皆插了细长的银针。
床前一灰发白袍的老者细细诊脉之后,将容汐手臂轻轻放回被褥,水伯见势忙问道:“如何?”
老者轻轻看了眼床上双目睫翼微颤的容汐,缓缓开口:“公子的外伤已无大碍不日便会痊愈,内伤因是伤及五脏六腑,公子本就体弱要全好还需多加静养,老夫再开些药方服用一月即好。”
“那汐儿为何还不见醒?”水伯闻言依旧满面愁容,自回来起已经过去半月了可公子却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老者起身走到一旁桌案前,提笔写方子。
“公子未醒,只因公子此刻正陷于自己的梦魇之中不愿醒来。”
水伯:“梦魇?不愿醒来?那……老仆需要做什么,能够帮助公子早日走出梦魇醒来?”
老者写好药方递予水伯道:“你只需按我的方子每日早晚喂于公子,旁的多与他说说话,说些现世里的他所留恋珍惜的,其余的也只能待他自愿醒来。”
更深露重,凝结于枝头,久久不愿落下,晶莹剔透之中映着一点烛光。
“公子,是你不愿醒来吗?”
“你定是在怪水伯,怪水伯没有护好你爹,怪水伯将萧钰送走吧。”
“水伯知道你与萧钰感情好,自小便拿他当自家弟弟,有好的东西都要分与他。自从老爷夫人走后,你更是当他唯一的亲人,所以水伯擅自将他送走你是怪我的,对吗?”水伯坐在床沿用毛巾轻轻擦拭容汐的手。
“汐儿,你见到他了对吗,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令你……不愿醒来,不愿看一看水伯,看一看你的剑灵阁?”
“此次你背着我独自上巫源崖,你这般不顾性命的去,可结果又如何呢,他又怎会和你回来呢。”
“汐儿,你知不知道,水伯为何非要将他送走,只怪我当初就不应该糊涂留下他……”
半个月前。
“你是何人?”崖谷之下值岗的卫士拦了容汐的去处,质问道。
容汐:“在下剑灵阁的容汐,烦请禀明巫源崖主,我是来看家弟萧钰的。”
卫士闻言相继一视后,其中一人道:“好,你在此等候,待我禀明崖主!”
容汐:“多谢!”
离渊:“就他一人?”
“是的,崖主。”
离渊:“有意思,那老家伙竟舍得让他一人跑来送死?”
“崖主,是否让他上来?”
离渊轻笑一声:“告诉他‘萧钰不见,回去吧!’”
卫士犹豫道:“崖主您不是同意少主不……”话至一半便被离渊投来的目光憋了回去。
夜半深更,本就死寂的巫源崖上此刻更是在夜色的笼罩下宛若忘地狱一般毫无生气。
虽说这建筑皆为恢弘气派却因依着山势而建或隐于壁或现于崖,总有着令人不寒而栗诡谲之感而有别于敬畏肃穆之情。
容汐白日里被拒于崖下,只好乘着夜色之下悄悄潜上崖谷,行这私闯他人府邸非光明正大之事。
只是本就第一次造访,又因深夜方向难辨,而这的建筑皆不同于剑灵阁的明亮之色都暗沉的很,如今就像是藏在黑暗中的炼狱,稍有不慎便会被拽入其中被其吞并,在这样偌大之地要找到萧钰所在之处还得避着暗卫实在令人头疼。
窗柩之前,离渊负手而立,明月高悬倒映的离渊的影子略显孤寂,今日竟是个月圆之日啊,银月如盘,月满人归……
“来了?”
“已经登上崖谷了。”
离渊望向圆月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凄凉让人更愿意相信是这月光洒下不小心映在眼底的吧,转瞬又被深不见底的阴郁覆盖,薄唇轻启:“即是来了,便先好生招待着。”
“是!”
乘着夜色与草丛的掩盖一偷偷解手的小侍从恰与躲避巡视的容汐撞上,两人皆是一惊,一个未料到这廊后草丛间竟还会有人在,一个则未曾想躲在草间偷偷解个手还能遇上旁人。好在容汐反应更快在小侍从还未惊出声就一个箭步上前点了其哑穴,扣了手腕。
这小侍从依旧呜呜呜的扭着,容汐怕招引来人,将他拖到草丛更暗处低语道:“别担心我不会伤你,我只问你一事,你……”
不料手中的人一刻也不停强行挣扎着手腕想要逃脱,容汐蹙眉望向他,却顺着他的视线一路向下,顿时大囧忙松了手。
那小厮双手得了空赶忙提了裤子系好一脸哀怨的看着眼前的人。
就着月色打量一番,这偷窥自己解手的人,生的倒是如玉一般,此刻双颊有些绯红,只是好像面生得很从来没见过,看打扮也不像是这崖中的人。
容汐见他将裤子系好也未见逃跑心下倒是舒了口气,悄声道:“我无意伤你,只想向你打听一事,你如实告诉我,我便放你走。”
小侍从闻言倒也听话的点了点头,容汐上前解了其哑穴问道:“你可知萧钰住在何处?”
“萧钰?萧钰……崖里没这号人吧,嘿嘿我也是刚来的,许是有,我也不大清楚。”
容汐见他年纪也不大,容貌略显稚嫩,服饰也与之前见过的崖里的暗卫不同,应是不像说谎的,复又道:“或许在这也有了别的名字吧,如今应是这巫源崖主的义子,你可知道?”
小侍从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少主啊!你要见少主?少主基本不在住处的,常常在外练功,今日也是,只是具体在哪我就不知道了,因为老换地儿。”
语毕见容汐面带失望之色,好奇的凑上来道:“你是谁?你竟然能偷溜进巫源崖啊,找我们家少主做什么呀?你……”
“得罪了。”容汐将小侍从击晕,把他扶倒,在嘴里塞了团布,又用绳子绑好才离去。
刚过了个转弯却又顿住,自己也是心急,萧钰的住处还没问来就将人打晕了,即便现在人不在房中在那等着也总能等到的,想至此处又折回草间,一回头却见一身形酷似萧钰的少年快速转入墙后,容汐未加多想便跟了上去。
墙后是一间屋子,说是屋子又更像是崖洞,大门紧闭,匾额隐于黑暗之中,就着阶下两边幽幽的坛火依稀可见“無盡閣”三字。
那身影消失的太快,也未见是否进了里头,贸然进去恐怕打草惊蛇,只是如今本就如那无头蝇般四处乱寻,既是有一丝希望也不该放过的。
摸黑进了屋子才发现里面当真是别有洞天,靠近洞门之处竟有两方河池,之所以谓之“河”只因它是由外而入内,是两方活水,就是太黑看不清水中是否有活物、深浅如何。
顺着中间的河道往里走有几方台阶,登上之后四下平坦无阔偶有银光忽闪于两旁,就近才看清是排列整齐的兵器,剑戟刀枪锐利无比,虽是银白无瑕却隐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如此看来脚下的地儿像是一校对场、训练台,难道萧钰平日就是在这练功的?可此刻怎么不见他?
这的确是萧钰曾训练的地方,只是容汐不知这些此刻看着光鲜无比温顺无害的兵器近乎一半皆曾堪堪划过萧钰的颈边,刺过离心脏几寸的地方。这些另人作呕的血腥气其中又混杂了多少萧钰身上的血,多少因为了活下去而用此刀刃夺走的人命。
容汐沿着石阶下了台子,三尺之后便仅有一洞口,两边皆为崖壁,往里探去幽幽不见尽头,刚踏一步,便似脚下无物,仅有网绳依托,心下一惊,自怀间取出一夜明珠方才看清脚下竟是用麻神编做的两脚宽的一道绳桥,桥下亦辨不清危险,就着明珠的光运了功点足飞速上了对面的壁岸。
站定后借着手中的珠子散发的光亮,只见面前又没了去路,随着光源向上看去是一道巨大的石门,上头刻着两条巨大的玄蛇,盘旋于左右两侧,蛇首皆低俯于正中的火坛,双目如炬,似是都在觊觎这火坛之中的某物。
容汐举起夜明珠凑近了些,那刻着的火坛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焰势高涨,隐隐之中似有一近圆形的东西像是珠子一类。
指腹轻轻摩挲而过,嵌于两侧崖壁上的灯盏则突然在此时燃起,而指腹之下刚刚划过的东西竟然像是确有其物一般在焰火中隐现闪光,容汐大惊猛然收手,而石门则在眼前轰然一声打开。
石门突然打开,里头还来不及多看,一声怒斥从中传来:“何人擅闯!”
容汐本就是偷潜进来不欲惊动崖中的人,只好转身却不料腰间竟被一利爪猛然扣住整个人瞬间被拉进了石门之中。
石门里灯火通明,环顾四周,这里的陈设倒是一反外头的诡谲阴暗竟更有生活气息?
一间宽敞气派的厅室,帷幔层层,里头隐隐绰绰像是一间卧室,而自己此刻正立于外室之中,那利爪将自己拖入进来后便被操控的主人收回,连人带物皆无影无声。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此地!”
低沉有些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来自于身后,容汐转身运功向后退去,总算见到声音的主人。
一个似鬼魅一般的人,身形偏瘦,玄黑的斗篷将面容掩死,仅现身片刻就又消失于眼前,如此诡异的身手,功法必在自己之上,看来是难以脱身了。
一道掌风自头顶而来,容汐翻身避之,却被步步紧逼,实在太快了,出招的速度,掌法的阴狠让人避之不及只得迎上一掌,双手接触的瞬间,一道强劲蛮横的狠厉瞬间自掌心夺入,侵入经脉气血之中,身子也被冲撞至梁柱之上。
容汐倒地艰难起身,看向眼前的黑影道:“前辈,在下只是来寻一人,误闯此地无意冒犯。”
黑影一步步走来,此前那利爪不知何时竟又出现在了其手中,有了主人的撑腰那家伙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饥渴难耐的野兽,咧着嘴像看猎物一样盯着越来越近的容汐。
“寻人?在这里?这里只有死人。不如……陪我玩玩,我再让你去寻你要见的。”
容汐被逼的后退却抵在了后背的梁柱上无路可退,“这里既只有死人,我寻的便一定不在这,晚辈就此离开不再打扰。”说完一纵而上蹬了柱子旋身至黑影身后便欲逃走。
“想走?”那黑影转身将手中的利爪掷出,径直朝萧钰的左肩而去。
容汐回身手中的赤霄剑夺鞘而出,挡住了这爪牙的攻击,兵器间发出的声响刺耳锐利,赤霄一出宛若蛟龙,龙虎之斗后,虎牙被削去一颗。
“呵,有意思!”那黑影收回利爪不过片刻便又放了出来,那一颗尖牙似乎对其撕咬猎物并无任何影响,且不光是这利爪连这黑影自己也如那石门上刻着的玄蛇一样欺身游离而来。
容汐无奈,走不了又打不过,只恨自己身子骨弱练功少,父亲的剑法也没继承,此刻免不了一场恶战,无论如何也得先保住命,萧钰还未见到,自己也答应了水伯会平安而归的……
蛇虎联手,独龙相战免不了被撕咬受伤,原本素白的衣袍胸前臂上血迹缀染,撕破之处隐隐可见其血肉,肩上也是被利爪咬过的痕迹,渗着血。
容汐撑着剑,身子已经快到极限,胸腔急剧起伏喘着气,口中咳出积血。
“小娃竟是个病秧子,难怪不禁玩。”那黑影漠然。
容汐抬起头,一双眼里寒雾朦胧,“你们就是这样玩弄人命?”
“那也要配,死的资格不一定谁都有。”
“……”
第15章 从未弃你
容汐自昏迷中醒来,朦胧之际只见远处一黑袍男子负手而立,伤口的疼痛侵袭全身上下,也刺激了神经,倒是清醒了不少。
容汐咬牙缓缓起身,那男子也总算转过身来,应是离渊伯伯吧,巫源崖的主人,自记事起便已模糊了对其的印象,如今四目相对更是陌生至极,那一双眼锐利、疏离,不带任何情感,在其面前似乎毫无抵抗就会被吞噬殆尽。
离渊:“你醒了?你可知此处为何地,为何擅闯?”
容汐自怀间取出那刻着名字的小玉,道:“离渊伯伯,晚辈是剑灵阁的容汐,您还记得我吗?”
离渊闻言似有狐疑,上前看过小玉又递回,眉眼间皆是震惊,轻轻扶住容汐道:“你是汐儿?”
“哦,那白日来报的也是你?你怎么会?”
容汐点头:“晚辈鲁莽了,私自擅闯上崖谷,还惊扰到了离渊伯伯休息,还请离渊伯伯不要怪罪。”
离渊:“说的什么话,白日因着有事一时没顾上,以至如今竟让你在我这儿伤成这样。”
“汐儿,我这就让人给你收拾间屋子,赶紧上药好好休息,来人!”
容汐见状忙叫住离渊,道:“离渊伯伯,不必麻烦了。”
离渊回身蹙眉道:“这如何麻烦,你伤得太重,不处理怎么行。”
容汐摇摇头:“汐儿此次前来原是有一事相求,无奈阴差阳错,如今也总算见到您了。汐儿只希望能见一见小钰儿,有些话我想亲自和他说,说完汐儿便离开还望离渊伯伯能答应。”
离渊:“你既来了我又岂能不让你们相见,只是你确定要以这般模样见他么?想来也有好多话要讲,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先去上点药换件衣裳我再让人带你去吧。”
“多谢离渊伯伯!”惊喜之色难掩于面色,容汐转身离去,背后那一双眼顷刻没了亲近没了慈爱,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惜……
“公子,您刚上了些药,还是听我家崖主的话先好生养着,待好了再去看少主也不迟。”
“你家少主这会儿可是回房了?”容汐将满是破口的衣裳换下,伤处也涂了些止血的药,也只是勉强止住了血,身子还虚弱得很,自己伤得有多重又何尝不知道。
既然崖主已经答应确实也不必如此心急,可越是到此刻心里反倒越是不安,已经过了这么久只盼能早日相见,如今就怕再另生事端,所以一刻也不愿耽搁了。
“少主刚回来,此刻正在房中歇息。”
“好,烦请现在就带我去见他吧。”容汐拿上剑艰难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