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忆平一愣，须臾冲着赤焰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做那山中逍遥仙，反正我的白骨枯也算后继有人了，此生无憾！”
此生无憾……若说无憾这灵锡城于他而言本毫无关系，即使归隐江湖却在收到离渊的消息时也甘冒风险来到此处，这其中的缘由，或许只是不想再有人经历同样的痛苦吧。
看着风忆平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城中，此刻自身站在城门之外一如来时，可实景和心境已经大不一样了，不过短短数日，城里的百姓却经历了生死煎熬，师父说人命可贵，如今看来是贵在它实在脆弱，也贵在它格外顽强。可这样贵重的人命多半却根本就无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有能力者尚护之，但未必躲得过天灾；无能力者，天灾人祸、强权贵势哪一个能躲得过？那些沉在无尽阁黑池中的人，死在黑蝠堂毒掌之下的人，就是这千万中的一部分吧……
“阿赤？”芜华和瑶光已经走到马车旁，见赤焰盯着城门久久出神轻声唤道。
赤焰回神，长长舒了口气，走向马车，身后的冥炎扶她上了车后也一跃而上。
一声嘶鸣，车轮滚着尘土，扬起的飞沙渐渐将城池遮挡，昨夜的雨好像只下在了城中。
赤焰放下帘子，背往后轻轻一靠，刚闭了会儿眼睛后又半耸着眼皮睁开，感觉整个脑袋嗡嗡作响，什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想要放空心思又总忍不住四处乱飘，连带着一双眼也开始满车内的搜寻目标，寻找一个安放的点。车里头也还算大，除去一堆干粮果实坐了三个人还有不少的空间，赤焰拿眼一一扫过，直到对上一双半耷着眼皮眼神里写满了无聊的眼睛，赤焰和瑶光对上视线后几乎是同一时间眼珠子一转继续各看各看的。
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停在了打从坐上车起就开始闭目养神的冥炎，看他抱着臂，路上颠簸依旧是一脸的气定神闲，若是眼睛能化作刻刀，那此刻的赤焰就是为自己一寸寸的镌刻下能塑成这样完美的模样而沉醉。
冥炎仍是闭着眼睛，双唇微微轻动，“好看吗？”
“嗯。”赤焰看得出神，嘴巴动的比脑子还快一步先应了声。
“嗯？”冥炎缓缓睁开双眸，却依旧微微眯着，侧首看向一旁的赤焰，嘴角不易察觉的一勾。
赤焰对上他的视线，嘴巴张了张，思绪开始飞快的转起来，一边懊恼一边释道：“呃……我是想问，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吗？对，想问这个。”
冥炎一挑眉，“哦”了一声后又合上了眼道：“随你。不嫌烦我就跟着。”
赤焰怔了怔道：“嫌自然是不嫌烦的，就是……”
冥炎浅浅一笑道：“那就好。”
瑶光一掀帘子钻出外头与芜华并肩而坐。
芜华看了一眼他道：“你怎么出来了？”
瑶光淡淡道：“太挤了，出来透透气。”
赤焰见瑶光出去后开口问道：“后头的事我也没想好，先回浥城吧，你要与我一起去剑灵阁吗？”
冥炎看向她温声道：“早晚要面对的。”
冥炎还欲说什么，马车却突然急急停下，马声嘶鸣划破空寂。
赤焰立刻警惕起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外头芜华道：“围了一圈人，看样子像是寻事的。”
赤焰正好掀帘子被冥炎拉住，他问道：“来人有多少？”
芜华道：“得有十七八。”
这数目还不小，怎么突然出现这么一大帮子人，这次特意换了条僻静的路，难不成还误闯了土匪窝子？
冥炎将赤焰拉回座位道：“你好好休息，外头这些交给我就好。”说完就掀开帘子迈了出去。
外头的人扯着粗嗓子喊道：“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赤色衣服的女子！”
芜华道：“没有，我们不过是赶路回家的，还请各位将路让开。”
那人显然是不信冷哼一声，又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他们指定是有鬼，想都没想就说没有？还有那马车，说不定人就藏在那里头呢！”
“啊！”那女人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接着又是一阵哆哆嗦嗦的求饶声。
“马车里头还要看吗？”
这句是冥炎的声音，但比往常要冰冷了许多，让人听着不寒而栗，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赤焰忍不住微微撩起窗帘一角，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这一看彻底惊了神，先入眼的是一手拿着画像的男子，虽离得远但一眼就能看出画中女子正是自己，而这个手拿画像的人则是与自己交过手的大胡子山匪！不远处被冥炎用短刀抵在喉间的女子看着也十分熟悉，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
“居然是她，这个骗子！”瑶光低低骂了一句。
芜华问道：“怎么了？”
瑶光道：“那人我见过，之前和师父，赤焰下山，去江洲的路上救过她，以为她是个受人欺负的弱女子，原来也是黑蝠堂的人，简直可恶！”
听瑶光这么一说赤焰这才想起来，难怪看着眼熟，竟然就是那日在无觉洞里救下的那名女子！心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急忙向人群中看去果真在里头寻到了那日从无觉洞逃走的男人，他们，都是黑蝠堂的人！所以那天在无觉洞中碰到的一切也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出戏，也是为了演给自己看？！
人群中突然有人嚷声：“我见过那人，之前他就是和画像上的女子一起的！”
被刀抵住的女子也猛然叫道：“对！就是他们！他在，他在的！”后半句戛然而止，冥炎的刀锋一偏，女子立刻就如软泥一般倒在地上，嘴巴依旧张着。
女子一死其余人瞬间拔刀而出，瑶光本想拔出背上的青剑帮忙，可还没等他将剑拔出，那十几个人就已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为什么要找她？”冥炎一脚踩在大胡子的胸膛，冷声道。
大胡子双手抓着冥炎的脚，痛苦不堪道：“不，不知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堂主只吩咐我们找人，还有……”
冥炎脚下微微用力道：“还有什么？”
大胡子几乎喘不过气，从牙缝里拼命挤出字来：“还有，不止，是我们，江湖不少，人，都在找她。”
冥炎蹙了蹙眉，看向马车，芜华和瑶光也皆是一怔。
大胡子紧着这空袭，不动声色的从一旁摸到一把剑，卯足了劲挥腕就要朝冥炎刺去。
“叮”的一声，刀剑相互碰撞，长剑被生生拦腰削断，一半直直扎入尘土，另一半还握在大胡子手中，顷刻之间那半截刀身上，还有举握的那双手上便被喷涌而出的猩红染成一片。
刀尖指向地面，一滴红珠顺着刃边滚落，混在微湿的石板街上，成了淡淡的粉红。
死一样的寂静，这是这座城一贯的样子，所以哪怕此刻尸横遍野，哪怕方才凄鸣之声震天，只要恢复了沉寂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察觉，因为这里也将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
此刻的灵锡，成了一座彻底的死城。
就在几个时辰以前，这里的百余人还沉浸在酣然的梦中。
“万觉门还有永嘉堂的人也来了，我们要不要先下手？”
阿泽淡淡扫了一眼冲在前面的一群人，懒懒的伸了个懒腰道：“理他们作甚，我只要那丫头，一会儿进去，只管找人，寻到了谁都不许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
城门被破，一群人闯入城中，都是得了消息来寻人的，可看那架势就像是来屠城的。灵锡一直是江湖中除了汶城以外另一神秘的地方，这里白日有如空城，夜晚却繁如鬼市，又因为地处巫源崖境地，城中所住的皆是江湖中的人，哪怕老态龙钟也是个练家子，没有人敢轻易触碰此地。
而现在的灵锡在阿泽眼中无疑就是一座废城，任由那帮恣意作态的人冲进去一顿宰割，搜刮殆尽。当然那帮人中也有黑蝠堂的人，阿泽不以为意，只要自己的目的能达到，旁人要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这是他一贯的态度。
但眼下一个人却成功吸引到他的注意，让他一时忘了自己来此行的目的，手中的刀开始疯狂的颤动，心也止不住的狂跳，像是对着自己又像是对着手中刀说道：“乖，我们这就找他去玩！”说完刀锋一转就朝那人极速冲去。
风忆平一掌将身前的二人打开，扭转卸下其手中的长剑往后推力一掷，挡住了阿泽劈来的弯刀。
“好玩！”阿泽松了松微微发麻的手指，旋了一圈手腕，反握弯刀横于面前道：“诶，你叫什么名字！刚刚那一招叫什么！”
风忆平双眸赤红，耳边传来四处的惨叫声，这些刚脱离疫病的百姓，好不容易被人救了回来，此刻却又要做刀下亡魂，风忆平恨不得手撕了这群畜生，还有眼前这该死的疯子。
体内游走的真气在不断的凝聚，顺着血液极速流向手掌，掌心向下，地间飞石相蹿。
阿泽见状，双眼一亮，止不住的兴奋，手中的弯刀调转了方向，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对准风忆平，嘴上还不忘问道：“你还没说，你使的这叫什么？”
“叫送你去死！”随着一声震喝，白骨枯一出，所及之处万物皆可摧，阿泽勉强能挡过两掌但终究逃不过掌风的威力，一把弯刀直接被震碎，手掌相触的一瞬间，就被一股强悍的吸力牢牢吸住手掌再难移开。
内力再不断的被对方汲取，阿泽一手死死掐住手臂，试图调动周身的内力强力抵抗，确实也不是一点成效没有，这是阿泽从小便有的天赋，对他人的气力能很快的掌握并为己所用。
风忆平觉察到阿泽的意图，嘴角噙过一丝冷笑，猛地一提，断了他的去路，这点三脚功夫也想与他抗衡，就在他打算一掌给他个痛快之时，却瞥见了他手腕之处的印记，一个指甲盖大小形似亮片叶子的双叶图案。
“你！你是？！”风忆平惊道，掌间一时失了力，只管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阿泽见他突然收了手，心中一阵不悦，立刻予以反击，将方才对付自己那一套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风忆平眼神微颤，伸手想要碰他，“是泽儿吗？是我的泽儿吗？”
阿泽一把打开他的手，乘他失神之时开始反吸他的功力，嘴上骂道：“你怎么回事，还能不能好好的打了！”
风忆平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死去的孩子居然活生生的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个双叶印绝不会认错的，眼眶湿红，哪里顾得上眼下功力正被亲儿子不断的强取吞噬，只想好好的看看他，心口却突然被人刺穿，这么多年似乎早已经忘了心痛的滋味。
阿泽一掌打开，对着风忆平身后的人喝道：“谁让你多事的！”
那人弓身道：“属下怕他伤到大人，城中已无人幸还，那名女子并不在此处。”
阿泽皱眉道：“居然不在这。”复又想到什么道：“这里头的人全死了？”
那人点头道：“全死了。”
阿泽揉了揉眉心，摆手道：“行吧行吧，那我们也走吧。”转身离去时又回望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人，似乎又听到那人喊了一声“泽儿”听着与自己的名字倒是有些相像，莫不是认错了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人，居然死于认错了人，白白叫人取了性命，也当真是可悲了。
第60章 虎毒食子
赤焰掀起帘子，马车之外原先还叫嚣砍杀的人此刻全倒在地上，远处的冥炎听到动静收起刀转身，有那么一瞬间赤焰忽然在少年身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戾气，不过也只是一瞬，少年在抬眸看见她的那一刻就舒眉冲她一笑朝她走去。
赤焰刚抬脚准备下车就被冥炎拦下，一脸纳闷的看向他，只听他简单的吐了几个字：“太脏了。”见赤焰依旧愣着神忍不住又道：“别看了，当心晚上做噩梦。”
瑶光在一旁噗出了声道：“你看看，可不止我一人拿你当小孩，来听话进去进去。”说着作势就要赶赤焰，被赤焰一掌直接呼开了手。
赤焰白了一眼瑶光不去理他，双手插着腰低头对上挡在车前的冥炎，冥炎见状解释道：“没拿你当孩子，这些人我都检查过了，除了黑福堂还有几个是万觉门的，问了话都是奉令来寻你的。”
身后检查完尸体的芜华也起身走近道：“那画像的确画的就是阿赤，还有几人却直直冲着冥公子而去，这突然之间兴师动众的找你们做什么？”
冥炎和赤焰闻言齐齐沉声道：“恐怕也不是突然之间……”二人相视一眼，心下的结论不谋而合：蛇鼠果然还是一窝的，一旦踏进去就很难脱身了。
“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瑶光警觉道，这一大帮子人拦车寻人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分明就是要抓人的架势，看赤焰和冥炎又都是一副好像早有预料一般，俩人指定是瞒了事，心下又是着急又是担心。
赤焰道：“除了离渊还能有谁，先回灵锡吧，这一路上还得再低调些行事呢。”
冥炎点头道：“路上再说，此处不宜久留。”复又对着身后加重几分音道：“还不赶紧上车，要我抱你下来吗？”
几人齐齐向那方向望去，只见那头空无一人，突然间树冠上发出一阵窸窣声随后从上头跳下一个人来。那人看服饰装扮显然是倒在地上的其中一拨人里头的，看模样年纪不大，面容白皙略带青涩。
那人轻巧的落地后从怀里掏出帕子，熟练的拍了拍屁股后头的尘土，然后笑嘻嘻朝这边走来，一开口竟是熟悉的声音。
“你们没聊完我也不好意思打断呀，阿赤，瑶兄弟！好久不见啊！”
这声音，还有这口气……穆子舒？可这人的面容分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孔，才半年之久怎么人还会变了模样呢？
“穆公子？”赤焰和瑶光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穆子舒笑道：“是我是我，这张脸看着还习惯不？是不是还是本尊的最好？”
瑶光惊呼道：“这便是传言中的易容术了么？还真是头一次见，居然真的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太不可思议了！”
别说头一次见赤焰连听都没听说过什么“易容术”，如今活生生的一个人顶着活生生一张皮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出现在眼前，赤焰的眼睛都要看直了，手抬在半空中想要去摸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