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说出口。
不然,在该懂事的年纪。
又会被说不懂事。
钟寒烟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在外边,立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背影单薄的,仿若风一吹就倒。
在夏秋交替的季节,这个时间段,太冷了。但她又不想回去,于是偏过身子往房子下面伸出的屋檐处挪了挪,像是这样就能暖和一点似的。
虽然依旧遮不住风,挡不了雨。
钟寒烟退着步子,下意识的目光往旁边侧了侧,于是就那样看到了闻漠北。手里被她无意间捏在指尖的一片树叶,转眼便被她下意识指尖的轻轻蜷起而折断。
树叶被风干的厉害,脆生生的,残渣刺手。有点疼。
安静,寂静到可以听见呼吸的夜晚,那响动,被放大了数千万倍。
她不知道闻漠北是什么时候立在那里的,就那样直直的对着她,立在那。他没靠墙,两手抄兜。手臂缠着白纱布,腿部也是。眼尾的红色血口,妖冶憾人。不包扎,不处理,那是会留疤的,钟寒烟想。
可是她现在觉得,自己连想都没立场想。
距离有点远,钟寒烟却是清楚的能感觉到他盯着她看。
“Mot的kiven,你们很熟,对不对?”闻漠北先开的口,声音沉的像是落入浩海深渊的一块落石。
钟寒烟没想过他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让她出乎意料。“认识。”
距离半天前的那场嘶吼过后,她便再没开口说过话。
再次开口,声音都伴着沙哑。
其实,她也从来没打算瞒着,因为是私事,也从没想过去提。
此刻,更是无力追究他怎么知道的这些。
不过想想,极光距离Mot那么近,她与Kiven也见过面。
几不可闻的,远处灰暗灯光下,她听到一声喉间溢出的轻笑。
讽刺的笑。
听着有点刺耳。
“烟烟,你说......这次的事故,你有没有责任?”
紧接着,他终于步入了主题。声音很涣散,像是最后的柔情缱绻。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钟寒烟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有。”
“谁的错?”
“我的。”
一问一答,衔接的刚刚好。
没有一点停顿。
哪怕是一点。
闻漠北都有想过,哪怕,一点。
也好。
可她回答的,甚至有那么点,迫不及待。
谁的错。
我的。
呵。
“这件事,你可不可以,先不追究呢?”
闻漠北嗤笑,这样的话,她怎么还能说的出口?
“那样的心,为什么要长一张,这么美的脸呢?”他想给冠军,原来人从不想要。
哪样的心?
哪样的?
心?
钟寒烟竟是张不开口去问。
睫毛轻颤,她害怕,再开口,会变了音。
闻漠北话不多,转身没入黑暗。
但是他没走。
两相对立。
钟寒烟,盯着他的背。
宽厚的肩背。
他们距离不算远,周边静的出奇。
闻漠北从喉间溢出的声音,像是带着钩子。能够在人耳边,牵扯不散。
“那烟烟你,从开始、到现在,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从开始。
到现在。
你有没有一点。
喜欢过我?
钟寒烟指尖蜷缩,将残留的树叶渣碎更加深的黏进肉里。
要怎么说呢?
一度想要的东西,总会在不合时宜中出现,并错过。
一个,两个。
“……没。”
钟寒烟的声音很轻很小。
却能清晰入耳。
简单一个字,像是一把利剑,绞在心尖。
血肉一片。
远处立着的人,再没了声音。
久到,如果你不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宽阔的脊背,会以为,人已经走了。
半晌,那身型晃了晃,似是抬腿走的瞬间,丢下最后一句话,音调冷冽,裹挟着冰刃:
“这件事,想我放过你,从今往后,那你最好,再不要在我眼前出现。”
第45章 风季 他收回了眸
钟寒烟彻底从闻漠北的生活中消失的那年。
多灾多难。
中国驻旧金山领事馆突发大火, MH370马航飘飞南印度洋后失联,都在这一年。
国内的赛车事业算不上红红火火,但较之以往, 都在稳步发展。
新的俱乐部崛起也时有发生, 注册的C级执照车手也越来越多。
极光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晋车队,一步一步变为前辈。变为范例。
2015年成功在海城举行的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中拿到了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冠军。
之后征程不断。
从国内,到国外。从海城, 到巴黎、马来西亚,辗转世界各地。
张扬的荣耀将各路人马甩在身后, 包括Mot。那个曾在赛车圈叱咤风云、地位不可撼动的Mot。
极光真真切切成为了一道光,壮大的速度,令人望尘莫及。
极光的壮大像一只濒临在发狂边缘的野兽,令人生畏,却又不得不佩服。
极光,又用了将近五年的时间, 彻彻底底成为了赛车圈的一个标签。
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
在这期间, 赛事重要不错, 训练之余,他们还开拓了专属于自己的研发生产线。
专业、技术、人才、设备。和运营商合作。
一个都不放过。
认识闻漠北的都说, 他是第一个, 将赛车事业, 做到极致的一个人。
像他这个人给别人的印象一样, 不可一世。
都以为他会半路翻车,却从没想过,他会真的一步一步踏平拦者,建成一座专属于自己的赛车帝国。
2019年, 中国5G时代来临,中国女排连胜,都是好事情。
出租车里面的广播,播广告,播新闻,播到最后面的此刻,有一条是关于赛车体育赛事的:
“25日,极光赛车俱乐部在日本东京再次创下佳绩,预计月底,全体队员回程。下面是娱乐播报......”
接着广播频道放起了杰伦新发的单曲,《说好不哭》:
[......]
[后来的生活]
[我都是听别人说]
[......]
“师傅,前面的中心医院停车。”音乐声音过大,并没有在女乘客的话语下隐没。
出租司机适当调低了下音量,问了句:“什么?”
钟寒烟拉了拉手边的袋子,重复了一遍:“前面的中心医院,师傅麻烦停下车。”
“哦,好好好。”司机应了声转脸看了眼身后的人,“姑娘,你这刚下飞机,拖着那么多行李不先回趟家吗?”
“不了,我有急事。”
“行。”
国外五年的时间,钟寒烟没想过会再回来。
即使回来,也没想过,回的是海城,而不是平城。
一个家喻户晓,却于她陌生的城市。
十月份,已经入秋的季节,天有点冷。她有点畏寒,已经穿了厚厚的外套。
下车刚拉着行李箱站定在海城中心医院的门口,仰头便看到了医院旁边高耸大楼上悬挂着、此刻正播放体育新闻的超大液晶屏。
液晶屏上,一个男赛车手,侧脸颊贴着一面耀眼的红色国旗标签,手举过头顶,慢跑着冲看台上欢呼的粉丝打招呼。
一整面液晶屏,他的半张侧脸占了三分之一,清晰到毛孔。
再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这个人,就连钟寒烟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视野这么近。
却陌生、又遥远。
“你好,是钟小姐吗?”
一个声音拽回了她的目光,钟寒烟回神落在了一位从医院里走出来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身上,“对,您是王叔吧,不好意思啊,飞机晚点,我有点迟了。”钟寒烟说着半拉半提着行李箱连忙往台阶上走。
“没事,不算迟到,廖教授这会儿刚好有个手术,你可以进来稍等一会儿,你妈妈的病情我都给他说了,他也了解了不少。你放心,他虽然拿手术刀,但是也是国内精神科数一数二的专家。”被喊王叔叔的中年男人帮忙拉过钟寒烟的行李箱,边走边说。
“真是麻烦你了王叔。”钟寒烟很有礼貌。
“应该的,你外公外婆,当年可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说这个就太见外了。”被喊王叔的医生叫王省,杨家在他甚至很多人看来,在平城都算排得上号的,杨直为,他面前钟姑娘的外公,年轻时候也算是叱咤商界的人物。只是到了末年,力不从心。可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脉和地位,还是有的。
而杨直为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钟寒烟的母亲,杨琴。
杨琴当年的病情加重之后,杨直为送钟寒烟和他的那个女儿,出了国。
医生说,病人换个环境,慢慢放松下心情,会好点。
于是,钟寒烟那年走了,连年都没过。
“听杨老先生说,你跟你妈妈这几年都在新加坡,怎么没见你跟你妈妈一块儿回来?”王省同钟寒烟到了医院的一处休息等候区,他顺手拉过钟寒烟的行李箱,安置到了旁边。
“哦,她今天刚好有个检测,也是好不容易约上的,所以比我会晚来一天。”钟寒烟说着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自己行吗?”
“没事,有人陪着。”
王省连连点头,“那还行。”接着想起了什么又说:“这么看来,你妈妈还挺配合的。”
钟寒烟嗯了一声应着,“从我们一起去了国外,她一直都挺配合的,只是情绪有时候比较敏感。不过的确比之前好多了。”
王省疑惑,“既然情况好转,怎么又想回国内来治疗了?”
钟寒烟游弋了片刻,顿了顿方才说:“我外婆病重,留我外公自己,需要亲人陪伴,刚巧我工作单位新研发的项目,也投向了国内。所以我就借势回来了。”她原本也就是想着忙完这段,过去接他们到海城来。
王省大致了解,“现在国内的条件可也真不比外边差,回来也是对的,总不能一直在国外。”
钟寒烟闻言点了点头。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王省就被一个医生主任喊着有患者,就喊走了。
留钟寒烟自己坐在休憩区等。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好下午三点整。外边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能传进耳朵。接着进来一通电话:
[喂!寒烟,到地方了吗?]
[嗯,到了,宋经理,有什么事吗?]
[行,那你今天将个人的事情安排下,刚刚周总约了中禾集团的技术人员和一些领导吃饭,你也过去,这方面你去也合适,我交代了小林,你们一起,都是女孩子,有个相互照应,他们提什么问题了,也好有个应付,将我们的优势说出来,争取合作,一并谈个好价钱。]
[嗯,好,经理。公司分部那里我还没过去,家里安排点事情,明天我是直接去公司吗?那个——]她顿了顿,接着又说:[我明天中午可能家里的事情处理不完,不知道饭局是什么时间?]
[不耽搁,饭局到晚上了。]
[嗯,好。]
挂了电话,钟寒烟紧接着又拨了一个电话出去,确定了下明天杨琴具体会到达的时间,这才心稳了下来。只要飞机不晚点,来得及安排。
见到廖医生廖教授是在两个小时之后,钟寒烟刚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就看到王省跟在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老年人身后,两人从不远处的楼梯口拐了出来。不曾想廖教授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将近六十岁的年纪,带着眼睛。
钟寒烟上去站定礼貌的问好:
“您好,您是廖伯伯吗?”
旁边立着的王省连忙拉着钟寒烟介绍:“教授,这个就是我前两天给你说过的病患的女儿,钟寒烟钟姑娘,她妈妈叫杨琴,患有偏执分裂情感障碍精神疾病。”
廖教授闻言哦哦了几声,接着冲钟寒烟说:“行,小姑娘,那你过来我办公室吧,我需要进一步了解一下你妈妈的病情。”
钟寒烟连连点头。
廖教授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临着走廊最里边的窗,窗户开着,呼呼往脸上吹着凉风。
“你妈妈平时有服药物治疗吗?”
“一直都有服药,没有停过。”
“那她身体反应怎么样?我是说副作用反应强不强烈?”
钟寒烟略微思考了下,接着回:“还好,就偶尔胃口不太好,犯困。”
廖教授点了点头,“行,有以往的病历治疗档案吗?”
“有,”钟寒烟说着从身上挎着的包包里捞出一份厚厚的资料,还带着保护的塑封封面,递了过去:“这是最近几年的治疗资料。”
“好。”廖教授接了过去翻开先看了一眼,接着抬眼冲钟寒烟说:“那这样,你先回家,我听王主任说你妈妈明天才回国,你明天带她过来,我呢,资料需要留下看看,明天你妈妈来了先住下容我观察一段时间。你知道,这医生跟病人之间,尤其是精神类患者,也是需要磨合的。当然,既然你这么信任我这老头子,我也会尽力,这点你们放心。”说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王省,“你可以给钟姑娘先找个住处。”
钟寒烟抢先一步,“没事的廖伯伯,我单位安排了住的地方了,我等下打车过去就行。以后还得麻烦您了。”
廖老头呵呵呵的笑,“穿着白大褂,我的本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那行,目前没别的事,”说着看了一眼钟寒烟手边的行李箱,“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过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