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找沈祁言。
更不知道如果见到他了,该跟他说什么。
对不起,还是谢谢。
又或者都说。
对不起刚才在外面对他的有意为难,谢谢他仍然肯帮助她。
程以岁走着走着,忽然贴着墙蹲下来。
她发现自己变得好奇怪,明明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而且就算生气,本来也可以藏得很好。
可是刚刚在他面前,怎么变成那样了。
“一岁?”沈祁言的声音从她身前响起,程以岁抬起头,看见沈祁言高高瘦瘦的身影逆着光朝她走过来,那些光影照在他的后背,给他渡了层浅色光晕,他蹲在他面前,略带薄茧的拇指轻轻地揉了揉她的眉心,温声道,“心情这么差?”
他永远这副样子。
温柔的,唇边一直含着浅浅的笑意。
像是永远不会生气。
程以岁好难受。
她懊恼地把头垂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我总是欺负你……”
一开始,她欺负他,想看他脸红的样子。
后来,她欺负他,让他吃醋。
刚刚,她又欺负他,说话带刺,带着一点恶意,试探他的底线。
可是每一次,他都纵容她。
她抬头,却仍然捂着脸:“你干嘛都不怪我。”
沈祁言扯起一个无奈的轻笑:“你看,你又这样,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
“看着我。”沈祁言轻轻拽开她的手腕,垂着眸子,淡笑道,“有件事情,我本来不打算和你说,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程以岁无力招架,呆呆地看着他,不自觉攥紧藏在袖子里的小手。
沈祁言敛眉,他不笑的时候,多了几分认真:“因为我觉得,现在告诉你,你应该能开心些。”
第20章 . 红色桃心 “我来接你回家。”
窗外起了风, 程以岁深吸了一口气,身体轻微颤栗。
沈祁言把声音放得很轻:“我刚刚去问了你爸爸的情况,真的不算严重, 不是骨癌,是良性骨肿瘤,我联系了申城那边的专家,下周就能过来给你爸爸手术 。”
“……”
程以岁眨眨眼, 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虽然跟她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但是这时候, 听到这个消息, 是挺开心的。
“谢谢啊。”程以岁慢了半拍, 然后问, “申城那边的医生, 是不是要贵一点?”
家里的总积蓄还有五十多万, 再不够的话, 就要卖房子了。
“嗯?”沈祁言的腿长,蹲太久好像不是很舒服,他站起来, 收回手的同时揉了揉她的头顶,“如果这件事让你开心了,那笑一个?”
程以岁:“?”
什么跟什么。
可沈祁言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直看着她, 她蹲着,沈祁言为了看她, 腰弯到不止九十度。
程以岁莫名地听他话,唇角向上扬了扬,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傻,补充说:“你柔韧性挺好。”
“嗯。”沈祁言领夸, 迈着长腿往病房的方向走,慢条斯理道,“你就当自己一笑值千金吧,钱的事不用管了。”
“???”
手术不是小钱吧?
程以岁连忙站起来跟上他,刚站起来,她就发现自己腿麻了。
沈祁言听见后面有几声重重的脚步,回头本来是想拉住她,谁知道程以岁根本没坚持到他牵她。
“噗通”一声。
他回过身的时候,程以岁正好直挺挺的跪在他面前。
“……”
四目相对时,沈祁言眼里的笑意半点没克制,他两只手攥住她胳膊时笑得肩膀都在颤。
程以岁这会儿腿还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她说“别别别抓我,把我放下”的时候,沈祁言一双桃花眼笑成了月牙状。
他们现在的这个地方离病房有些距离,只离医生办公室近些。
只听,这一小块区域里都回荡着他细碎磁性的笑声。
程以岁直接坐在地上,恼羞成怒地锤他小腿:“你走那么快干嘛!”
本就是玩闹,她的力度并不重,但沈祁言还是把腿收回来了,抿唇道:“好,下次我走慢点。”
程以岁揉着腿周,默默地想,他这个人,还真的是,脾气很好。
连她这么喜欢欺负人的人,都没忍住小声提醒:“我不是真的在怪你,你知道吧?”
可沈祁言却说:“怪我也没关系。”
……
一定要在医院的走廊里,说这么暧昧的话吗。
程以岁抬头,对上他的瞳眸,却没想到,他深情的桃花眼澄澈见底,不染半分情与欲。
她收回目光,暗自思忖,是不是温柔的人,天生说话就暧昧。
“那个。”程以岁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有些不自然地说,“其实我家也没我刚才说的那么穷,医药费什么的还给还是要给你。”
可能是不想挨打,沈祁言稍微往旁边错开了两步,轻轻慢慢道:“没事,不贵,你早年都拜完了,哥哥也不能,不给压岁钱。”
程以岁莫名就被占了便宜:“你几岁啊?就哥哥。”
“二十六。”
腿不麻了,程以岁扶着墙站起来,本来是想增加点姐姐的气场,逼迫他喊两声姐姐来听,却发现站起来一样要抬头看他,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只好临时转移话题:“你家是开医院的吗?感觉你认识很多医生的样子。”
“不是。”沈祁言背靠着没有温度的墙,低头漫不经心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淡声道,“可能是病太久了,所以才会多认识一些人。”
病太久了?
谁啊?
程以岁疑惑地歪头,却发现沈祁言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既然不愿意说,那应该就是他的隐私了,对于他人的隐私,程以岁向来很有分寸感,没再多问。
-
后来的情况如沈祁言所说的那样,申城那边来的专家在医院里给爸爸进行了手术。
专家岁数不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病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听程荣光说,手术时他迷迷糊糊醒了,专家正跟小护士聊篮球赛。
程荣光/气得直拍大腿:“也就是我不看篮球,他们要聊足球,我说什么也得清醒过来一起聊。”
赵嘉华笑骂,让他可别吹牛逼了。
短暂地插曲到了尾声,他们的生活,再次回归正轨。
程荣光住院的这两周,沈祁言都没再来过,问起来,程以岁也只知道他去了申城,具体做了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只能现编。
赵嘉华不知道从哪打听到的,这次手术费加上后续的护理费总共不到4万,取了现金给她,让她有机会转交给沈祁言。
她说这份情他们承了,但他们家绝不能真的花他的钱。
也是沈祁言不在的这两周,燕城迅速入了冬,原本组织的秋季运动会,也因为考古的意外发现而推后。
终于不用连轴转,某天深夜,程以岁托着腮,望着窗外安静的冬夜景色,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两人的关系。
以她这二十八年来的人生阅历来说,他不像是在广撒网。
可她介意的是,他也从来没有主动过。
看起来,就像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状态,总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尽管之前决定不再跟他有牵扯,但是医院这次的事情,让程以岁觉得,或许,她还可以,再试一次。
就当是最后一次。
燃烧美好青春,换一次心安。
不过,她还没想好有什么好的办法,工作就先忙起来了。
随着绥陵考古的不断深入挖掘,以及棺椁中发现的陪葬品,研究所得到了新的结论。
绥陵竟然不是我国历史上现有朝代的墓葬,而是出自一个从前从未发现过的新的历史文明。
这种新的文明不同于中原文名,却又与中原文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结论发现后,震惊了整个考古界。
国内影响力最大的几个官媒播报了此事,国人向来对历史有种特殊的情怀,如此一来原本无人问津的绥陵备受瞩目。
官方媒体当即组织直播连线实验室。
澹台教授,也就是田野考古组组长,欣然同意。
老教授肯定不是为了出名或者流量,他就只是单纯地想要让所有人都对这个行业多一些了解。
现场直播的时间是三个小时,肯定不可能只采访澹台教授一个人,所以还需要至少考古队里另一个人出镜,做现场讲解。
官媒那边的编导说,这次直播预计观看量是千万以上。
大家平时都是伏案工作的,没人愿意影响正常生活干出镜的事。
程以岁就在这时候灵机一动,兴高采烈地给自己报了名。
因为整个考古队就一个人报名,连筛选都省了,她直接赢得了这次机会。
官媒的直播是在程荣光出院的第二周,也是沈祁言要从申城回来那天。
坐在车里出发去实验室时,程以岁给他发了条消息。
【Kather tyrell:你平时看电视吗?】
【Kahter tyrell:或者HCTV的网络直播】
她没主动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也不给她发,还以为在忙什么宏图大业,没想到她才刚发出去,他又秒回。
【SQY:HCTV?偶尔会看看新闻算吗?】
程以岁低头扫了眼自己的左手拇指,拿右手打字。
【Kahther tyrell:那你今天可以看看】
【Kahther tyrell:等下我出镜】
沈祁言发了一个大头的涂鸦表情包,在大头的脸边上有个emoji的卡通大拇指。
【SQY:好】
-
直播前,编导已经给两个人精准定位,澹台教授负责严肃科普,程以岁负责趣味讲解,以及跟屏幕前的观众进行一些互动,避免让整场气氛过于整肃。
毕竟,大多数观众,只是想看个热闹,专业性词汇太多会很赶客。
可真开始直播了,澹台教授比编导们们预想中的还要严肃。
一上来就开始讲考古学文化研究中心应注意的问题,还因此聊到了大多数人都觉得陌生的第四地质学,把专业摄像都给讲困了。
后来,演播室里的主持人努力引导他,澹台教授会意,要说一些年轻人懂的话题,于是开始痛骂盗墓。
……
编导小姐姐都看傻了,连忙跟程以岁商量,让她等会儿再活泼一点,再有亲和力一点,哪怕蹦出一两个俏皮的时尚流行语都没关系。
程以岁早就猜到了会这样,十分贴心地冲小姐姐比了个“ok”。
教授采访结束,轮到了程以岁上场。
其实她跟现在大多数年轻人比起来算是个小古董,知道的时尚流行词也不多,但她知道观众喜欢听什么,挑考古发掘里有趣的部分讲,深入浅出,通俗易懂,摆在她面前的那块实时屏幕明显回复弹幕滚动得快了许多。
三个小时到了,演播室里的主持人让程以岁跟观众们打招呼说再见,并且告诉她,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观众们纷纷表示依依不舍,还想再听。
程以岁笑了笑,先是很官方的说,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机会,然后伸出左手,拇指指腹和食指指腹相贴,对着镜头,做了一个比心的手势。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跳有些快,但还是保持了三秒,给摄像头一个定焦的时间。
现场导演喊“cut”,拍摄结束。
程以岁迅速收回手,看到她拿签字笔写的SQY三个字母以及字母前的红色小桃心,还很清晰地印在拇指上。
呼。
程以岁长舒一口气,绷直的唇线渐渐有了向上弯的弧度。
忍不住想,他看到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
直播结束后,电视台的人在现场进行简单复盘,程以岁也在这时候跟澹台教授聊了几句。
澹台教授对自己首次出镜的表现非常满意,觉得自己既科普了考古知识,又纠正了错误的价值观,斗志昂扬地说一会儿跟她一起回市里,参加明天的运动会。
电视台来得人多设备多,中巴车坐得下,澹台教授正好就跟着大家一起回。
走出实验室,众人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下雪了。
燕城今年的初雪,来得这样早。
更令程以岁意外的是。
她一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祁言。
尽管他戴了口罩,但是比一般人高出一头又清瘦的身材,以及永远单薄的衣服,不难一眼认出来。
眼前的雪,在看见他的瞬间变成了梨花瓣,零零落落洒下。
两人之间数十米的距离,他的长腿轻轻慢慢地迈两下就走到了。
沈祁言在距离她还有半步远的时候停下,唇角微扬:“我来接你回家。”
第21章 . 少年恣意 “怎么感觉你很紧张?”
皑皑白雪仿佛在这一刻泛出清淡梨花香。
才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程以岁, 见到沈祁言又再度紧张起来,她扔下一句“那我去跟教授说一声”,匆匆跑开。
本想多平复一会儿心情, 但是看到沈祁言还穿着件薄卫衣站在雪地里,她犹豫了一下,又小跑回去。
她挠了挠耳朵,蚊子声哼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沈祁言淡声说, “这边离机场挺近, 本来想过来看你现场直播的。”
“……”
程以岁像是等待行刑那般, 魂不守舍地走到车前, 发现驾驶位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虽然他是坐着的, 但从高出一节的大腿就不难看出来, 这个人也挺高的。
沈祁言给她打开后座的门, 等她进去之后, 他悠悠绕到副驾驶, 语气闲散地给她介绍,“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