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自己的力量赢得了将它视为己有的权利。
跟她在一起,它是狂放、自由、非常快乐而且安全的,在这方面他们是很相似的:自由,且乐于躲开这个伤害自己、并在身上留下伤疤的世界。
它是她的,而且将一直是她的。马儿可以甩开任何一个英格兰人的软弱坐骑,这个骑士当然也一样,她这样发着誓。
她再次转变方向,往北前进,绕着布洛肯森林。远方的树林将地平线变成锯齿状。她一直骑到夕阳西斜,并因为月亮的升起而躲到金红色的云层里。
为了掩饰足迹,她沿着顺乌斯河生长的长条状水草地跑,然后在她知道的一处水最浅的地方越河而过。当马儿踏上另一侧河岸时,她回头望。
上次她是在河边甩掉那名骑士的,他当时跌进了河里。
她微笑了起来,即使是现在,她也还记得当时他坐在泥水当中,朝她举起拳头,并大骂会让所有圣人都会为之惊倒的脏话的模样。
但这一次他没有跌倒,而是在河岸边勒住了缰绳,并隔河望着她。一道穿透云层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的红发看起来更加耀眼,然后他策马走进河中。
她往森林中驰骋而去,狂风拉着她的头发往后飞散,然后又甩到她的嘴边。
“跑呀,马儿!快跑!”她在风中大笑着,知道风会将她的声音传到河中。“让那个英格兰佬知道谁比较会骑马!”
她听见笑声在身后回荡,并再次压低身体。只剩下一小段距离就到了。她再次回头望,然后露出微笑。
他在河的另一侧,正挣扎着让马匹爬到泥泞的岸上,从头部的角度,她知道他正在看着自己。
她又发出了笑声。
眼前就是恶魔森林了,这一部分的布洛肯森林,树木非常稠密,让人以为它们长在同一个地方,灌木丛长满了棘刺,而且跟人一样高,要通过这片丛林绝不容易。
普通人没有办法骑马经过,只能用走的——假如他找得到路。从森林的这一侧就至少有十几条路,有的通往树林里,有的则是死路。但黛琳知道哪一条路可以到家,她确定能甩掉他。
她温柔的命令马儿慢下,它在荆棘如同人发一般纠缠的树林边缘停了下来,然后她滑下马背,轻抚着它的口鼻。
然后,就在骑士爬上河岸的同时,风静止了,银色的月光溜上东边的天空,而黛琳和马儿消失了踪影。
葛莱摩区康洛斯堡
一只叫做“赛克”的独眼橘色肥猫,笨重地走过内城墙上,往城堡的酿造室前进,康洛斯堡主夫人兼葛莱摩伯爵夫人鲍可琳正在那里忙着测试她最新的蒸馏酒的配方。
可琳一直有个目标:决心要找出石楠酒的秘密,那种随着皮克特人的衰落而失传的魔幻神秘佳酿。
她每年至少会尝试一次,酿造这种恶名昭彰的酒,即使连续好几年的结果都非常奇怪,且极具灾难性——而且受害者通常都是她的丈夫,和丈夫毫无疑心的手下,并使得麦威下令禁止她继续尝试。
当然,他的错误就在于想禁止他的贵族妻子做任何事。因为这就像是在干稻草旁边放置火烫的煤块,却希望接下来会安然无事。
所以一等麦威出门为爱德华国王执行为期两周的任务,可琳便开始进行自己的任务,忙着计画这一切。
今天早上,老莱蒂才宣布今天将是个蓝月之夜,这是很重要的徵兆。而且两天以前,她们种了好几个月的稀有红石楠花才终于开花了,这样的现象一定是显示,这一次她一定可以发现这个配方。
赛克这只猫就这样跳上一扇打开的窗户,坐下来让头靠着前爪,沐浴着午后的阳光,并旁观女主人陷入一团混乱之中。
在一个黑色的大酒桶中,酒沫正要满溢出来,大麦和药草的气味充满了整个温暖的房间,蒸气飘到酿造室的屋顶上,再从打开的窗户散到外面。
赛克懒洋洋地抬起头,闻了闻烟的味道,满足地叹口气,低下头沉入梦乡中。
可淋将拇指探进锅中,然后再高高举起,酒液缓缓地滴落,每一滴的颜色看起来都跟蜂蜜一样,而且完美极了。
“我成功了!”她毫不谦逊地说。
一个穿着伯爵专用颜色的短袖上衣的十五岁金发男孩,正专心扫着门口,听到话便抬起头,将扫帚斜靠在门口,走到她身边,伸长脖子看进酒桶里。“好了?”
“嗯,把桶子拿来,阿碰,我们来把这些装进去。”她顿了一下。“你弟弟呢?他不想帮忙吗?”
“不是,阿空替钉子上油,他这星期在马厩做事,夫人。”
她点点头,两个人很快地用吸管将酒灌到两个大木桶里。当可琳替一个木桶塞上软木塞时,胸墙上传来五声雄壮的喇叭声。
两个人都呆住了,再用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望着对方。
可琳摇摇头,再次倾听那个声音。“我的天!他回家了!”
“那是麦威伯爵。”阿碰说。
“嗯,”可琳在围裙上擦擦手,冲过房间关上酿造室的窗子。“下去,赛克。”
那猫抗议地叫着,但还是从窗台跳下来,走向打开的门。
“快点。”她脱下围裙,丢到角落去。“你把另一个桶子塞上软木塞,我得去迎接我的丈夫。”她拍掉裙子上的药草碎屑,拨开脸上的湿头发,匆忙跑到酿造室门口。
“这次我要把它藏在哪里,夫人?洗衣间里?”
“不行!上次他就是在那里发现的。”她停下脚步,沉思地撅起嘴。
“小教堂里?”
“不行,那里的每个细节都逃不过狄修士的眼睛。”
“储藏室。”
她摇摇头,然后一个很棒的点子让她的脸色一亮。“将桶子推到马厩里,藏在不常用的隔间里,那只在城堡里的客人太多时才会使用。现在那里会很安全,我们已经有两年不曾有很多客人了。”
她顿了一下,从架子上拿下一个陶制酒瓮,然后离开了酿造室。一路经过运货车、鹅群、孩童和守卫的包围,用坚定的步伐前往大厅的阶梯,金色的长发辫随着脚步而摆动着,一面练习着面对丈夫时要展现的纯真微笑。
她不是不想他。她深爱着丈夫而且十分思念他,但也很气他,因为自从离开的那一天,那笨蛋就没有给她送回只字片语,什么也没有。
听到身后传来的轰然马蹄声,她在台阶的一半转过身来,脸上是一抹稍微紧张的微笑。
像罪恶那般英俊,也一如以往地高大威猛,麦威伯爵带着部下骑到台阶处,画着白色十字架和直立红色狮子的黑色三角旗飘扬在空中。他勒住马匹,一名随从上前接过了缰绳。
但是麦威没有下马,而是将手靠在马鞍头,直直地看着妻子。他上下端详着她,先从头到脚,然后又慢慢地从脚回到头。
她认得这个表情,他十分清楚自己接下来打算作什么。
他不再研究她,而是盯着那个酒瓮。“这是什么,亲爱的?是我离开太久,所以你开始拥抱着酒瓮,而不是自己的丈夫了吗?”
她抬起下巴,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愤怒些。“很久吗?你好像才刚离开嘛。”
他下了马,走向她并微微弯腰行礼,轻轻地说道:“那很硬,就跟你丈夫一样。”
“没错,我发现这个酒瓮跟你的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爵爷。”
他取走酒瓮,丢给一个手下,用双手抱住她,抬到半空中,接着毫不考虑地吻了她,就在这个全堡的人都可以看到的阶梯之上。
她听到他手下的欢呼和口哨声,盾牌敲击着城墙,墙上的守卫们也跟着鼓噪起来。她紧抓着他的头发,但他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她慢慢地放松,手滑到脖子上,并回吻他。
在完全品尝过她之后,他挺直身体,然后轻吻了一下她的眉毛,在她的耳边低语道:“我认为你很想念我,亲爱的。”
“我认为你的心就跟你的头发一样黑,爵爷。”
“你在生气。”
“对。”她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他从披风里拿出一叠卷好并封缄了的羊皮纸,并将之举高。“因为这个?”
她瞪着那些东西。“你写了信?”
“嗯,给你和我们的孩子。每天晚上都写。”
她的怒气迅速地消退了。
他用非常男性、非常像麦威会有的笨拙表情看着她。“我只是忘了叫人送回来。”
她看着丈夫并笑出声,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转向那个抱着酒瓮的人。“带着酒进去为大家洗尘。”她拿过麦威手上的羊皮纸,挽着他一起走上剩下的台阶,进入城堡里。“教会你怎么样表现骑士精神,要花掉我好几年的时间。”
“嗯,这也可以让你少惹一点麻烦。”
“我?我又不是那个把妻子和儿子都忘了的人。”
“小鬼怎么样?”
“在睡觉。他这一整天都忙着折磨保母和我,他偷偷躲在教堂的布幔底下,把狄修士都吓呆了。”
“狄修士本来就是呆子。”
“麦威!”
“那是实话;而且我不打算跟你争论这个,只希望好好享受回家的喜悦。来,”他打开卧室的门。“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
他们一边聊着,麦威一边坐进一张椅子,而可琳倒了一杯酒给他。
他接过杯子,低头瞪着它。“我喝了这个,会开始吟诗或者是像个傻丫头一样傻笑吗?”
“这只是普通的。”
“没有石楠?”
“没有石楠。”她向他保证,但他还是看了那杯酒好一会儿以后,才喝了一大口,然后叹口气,将头靠在雕花椅子的高椅背上。
“你提早回来了,会议不顺利吗?”
“所有的领主都同意大多数的议案,所以爱德华早早就把我们赶走,他想回里兹。”
“洛杰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麦威摇摇头。“他去了布洛肯。”
可琳转过身,看着丈夫。“布洛肯?为什么?”
麦威又喝了一大口才说:“我想爱德华希望能把他弄得远远的。”
“我不懂,解释一下。”
麦威抬头看着她。“毕修格还活着。”
“伊丽夫人的丈夫?”
“嗯。”
“他知道洛杰和伊丽之间的事吗?”
麦威像她疯了似地看着她。
她摇摇头并摇着手。“好,那是个傻问题,我知道。我没用脑袋想。每个人都知道洛杰和伊丽的事。”
“没错,每个人都知道。”
“但他能怎么做?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当一个妻子跟另一个男人有染,对这个丈夫而言,大家相信他死了没有并不重要。毕修格有他的尊严,且深爱着伊丽,而凭着北方的要地,他握有很大的力量。对毕修格的敬意及长期的需要,使爱德华在与洛杰的友谊之间左右为难;我想他把洛杰送到威尔斯边境,是想避开麻烦,至少在他能确定毕修格的想法之前。”
“他一去五年,要是伊丽不曾拒绝嫁给洛杰。她现在就有两个丈夫了。这会是什么状况!”她从盘子上拿了一些起司和面包递给麦威。“洛杰可以留在这里的,小爱德喜欢他,我也是,而且他又是你的好朋友,他要在这里待多久都没有问题。”
“我想不出足够的理由,让他一直待到事情结束。住两个星期,洛杰就会觉得不耐烦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被送去避难的,要是他知道,一定不会好好待着。”
“没错,洛杰也有他自己的尊严。”她站在麦威背后,开始帮他僵硬的肩膀按摩。
他叹口气,闭上眼睛。
“布洛肯安全吗?”
“在我们知道毕修格的打算之前,布洛肯至少比边境的这里,或是英格兰安全多了。”
第二天是一年之中最奇特的日子之一,天候在夏季与秋季之间犹疑不定。昨晚黛琳在树林里甩掉那个骑士以后,气温降得很低,所以她把窗子关得紧紧的,但今天早晨的阳光却很灿烂,气温升得很快,使得露水在早餐以前就已经蒸发了。
上午还没过一半,她就已经走出了小屋,双手插在淡黄色上衣里,专心地低着头,仔细搜寻着遍布鹅卵石的地面。
她又把红袋子弄丢了。
这一次它不在床上,也不在窗台或者跟以往一样绑在她的腰带上。既不是被鼬鼠和狐狸恶作剧地将它偷偷塞在柳条笼子的角落里,东边窗口外那棵大榆木树干中的松鼠洞里也找不到。
它不在她的小屋里,也没有在附近。她拳握插在腰上,光着的脚在地上敲打着。
想一想,丫头,你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