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样的发现,蔺浮庭心里生出一丝喜悦,喜悦被贪婪浇灌,就成了占有。
不止眼里,哪怕是她心里,最好所有人都死了,只装他一个人。
“甜的。”蔺浮庭慢吞吞回答。
宋舟险些被他气笑,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点爆米,“放了白糖,当然是甜的。”
顿了顿,起了坏心思,手指戳他的脸。说是戳,其实只是点一点,“人家就做个爆米花,招你惹你了。我与那老人家素不相识,你到底在想什么。”
蔺浮庭极乖巧的任她动手动脚,半晌,低声道:“我怕。”
他听说宋舟让人拿米,就过来找她,然后又听见了爆炸声。像是很久之前,一声巨响,他还没找到她,就又失去她。
他害怕。
“你怕这种声音吗?”宋舟没料到蔺浮庭还会有怕的东西,比起她怕鬼,怕声音听起来更离谱。
蔺浮庭木讷地点点头。
看来她之前那次任务结束的形式对他的打击不轻。
宋舟以为自己必须要把他这一点纠正过来,否则逢年过节,别人家里放烟花爆竹举家和乐,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就麻烦了。
宋舟拍拍他,哄小孩似的道:“没事,这没有什么好怕的,他是在做爆米花,你刚刚不是吃过吗?甜的,没有危险,你多听几遍就不怕了。”
蔺浮庭垂手捉住她的指尖,弯腰吻住她耳垂下细嫩的肌肤,落下的吻冰冰凉不稳定地发着抖,气息压抑,“你抓着我,抓着我我就不怕了。”
被吻过的地方有些痒,宋舟抓了抓,摇头拒绝,“不行,我是你表妹,这样败坏风气。还有,你今晚回你房里睡吧,今早差点就被人看见你从我房里出来了。”
蔺浮庭暗自懊恼,长睫下黑漆漆的眼有些委屈,揽着她的腰压在墙上撒娇,“不行。”
宋舟觉得好笑,“一开始就不隐瞒我的身份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男子额头抵着她的肩,闷闷的,“不行。”
还未曾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她本该是他的妻,从不该是妾。
蔺浮庭演什么都能演得像模像样,可人前人后都丝毫不收敛对宋舟的亲昵,不但不收敛,几乎都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这几日府里下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宋舟没法,不好再让旁人看见她和蔺浮庭拉拉扯扯,只能跟他一起回去等爆米花送上门。
她买老人家的爆米花不过是图一时新奇,结果把厨房里囤着的一半粮食耗光了,拎着好几袋爆米花满宅子分还剩下不少。
零嘴吃太多,最终晚饭也没吃,就已经要趴在榻上消食。
白嫩的足尖勾着轻轻交错摇晃,丝绸顺着小腿滑下,姑娘微微仰着头,双手托腮看窗外的月亮,衣料勾勒出两片单薄的蝴蝶骨与细腻的腰线。
蔺浮庭坐在桌边,喉咙阵阵发紧,干涩得厉害,接连猛灌了两杯凉茶。
“舟舟。”他迟疑着叫她。
姑娘单手支着下巴扭头朝他看过来,不解地歪着脑袋,“嗯?”
蔺浮庭慌乱避开眼,暗自调整呼吸,启唇都要克服艰难,低声与她商量,“坐起来,好不好?”
宋舟为难地摸摸小腹,爆米花太干,她喝了好多水,估计都在胃里泡发了,坠得她难受,“坐不起来。”姑娘的眼尾笑起来总是勾着,流出不自知的媚意,遥遥朝那人伸出一只手,“你扶我起来呀。”
果不其然又见蔺浮庭通红一张脸,明明不好意思,还是过来扶她。
将她扶起,便赶紧撤开手,像是拿了什么烫手山芋,一刻都不敢多留。宋舟赶在他收手前拦住他,眯起眼睨他,正色道:“庭庭,我有话问你。”
“嗯。”蔺浮庭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缠在一起的四只手上。应该要挣开的,可他不想。
“你今天,是不是又想杀人?”宋舟眉头紧锁,明明最近这段时间,她把人哄得好好的正常了不少,除了偶尔像个寻常的小郎君那样,逗一下就脸皮薄薄。
蔺浮庭摇头,“没有。”
她不喜欢他杀人,他知道的。所以那些心思,他都藏得很好,只是这一次,不当心被发现了而已。
他一副听话的样子油盐不进,她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闷闷松开他,“最好是。”
***
天子脚下,富庶之乡。
有奢华享乐的皇帝作则,上行下效,城中京官之间,侈糜之风盛行。玉石栏杆,金漆镂花,熏烟斜斜环柱而上,没进龙凤雕琢的沟壑。
皇帝耳目在此,京中官员却敢大宴宾客,穷奢极侈。宋舟拉了拉面纱,想皇帝大概是真的不管事。
兵部尚书一路亲迎,陪着笑请蔺浮庭进去。
注意到戴面纱的姑娘,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这位是?”
蔺浮庭随着他去看老老实实的宋舟,含笑道:“大人可还记得本王身边的蔺外?”
“小蔺大人?”兵部尚书摸了摸短短的胡须,拍拍肚皮乐呵呵道,“自然是记得的,小蔺大人很健谈。”
蔺浮庭压着眉眼笑得有些无奈,“这是蔺外的小表妹,蔺外近来被府里嬷嬷催着娶亲忙碌得很,便只好由本王带着她。”
“舟舟。”拍拍她的发顶,亲昵道,“问过大人好。”
宋舟转转乌黑眼珠觑他作怪的手,面纱下的嘴不满一撇,不情不愿道:“大人好。”
蔺外表妹的身份被套牢,连年纪都给她减了几岁。
蔺浮庭歉意地笑笑,“家里孩子被本王宠坏了。”
兵部尚书虽执掌兵部,却并非武生,生得圆润又富态,笑起来连眼睛都瞧不见,乐呵呵的,“这有什么打紧的,小姑娘怕生嘛,倒是没想到一转眼小蔺大人也到了娶亲的年纪。”
蔺浮庭与兵部尚书像是老相识,你一言我一语,谈话间热络得很。一路上还遇到不少朝中同僚,都纷纷上前与蔺浮庭攀谈。
宋舟逐渐落后,眯着眼看他被众星捧月在中间。本就干净清俊的容貌,在一群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当中,总觉得他要被人欺负。
当中有个年纪稍长的,干干瘦瘦,穿着便服犹如竹竿披上一块布。两颊凹陷进去,颧骨高得特别突出,不同于憨厚的兵部尚书,看着有股精明劲儿。
“老夫有个孙女儿,比王爷身边这位小姑娘要大上一两岁,总吵着让老夫为她找个玩伴。这位小姑娘若是愿意,老夫改日带她去王府拜访,引着与你见一面,你们年纪一般大,想必能玩得来。”
宋舟下意识去看蔺浮庭,他依旧浅笑着,食指略微头疼地碰了碰额头,苦恼道:“这自然是好事,只是家中小孩初来乍到,不爱见生人,平日只愿意黏着本王与蔺外,你看,这不是本王到哪里都要跟着。”
……
宋舟站得像块木头,心想蔺浮庭演技真好啊,三言两语就把她的人设立稳了。
配合他,手指捏上蔺浮庭腰间玉佩,怯怯地朝那位瘦老头看了一眼。
瘦老头旁边那人看起来和他是亲戚,同样的高颧骨,胖那么一点,脸上凹陷看起来不甚明显,不赞同地诶了一声,“哪怕是亲妹妹,这么黏着兄长也不好,往后还要议亲嫁人,要是如此,见到未来夫君又该如何。”
“未来夫君……”蔺浮庭轻笑着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哪怕是留在本王府上又何妨。”
众人面面相觑,那怕宋舟嫁不出去的老头又摆摆手,“这怎么好,女儿家毕竟是要嫁人的,你看看好人家的女儿哪有不找婆家的。”
蔺浮庭垂首笑笑,目光落在宋舟拽他玉佩的手上。这老头的话惹了她不高兴,系玉佩的绦子都要被拽断了。
“那就嫁到本王府上。”
他可太像一位溺爱妹妹的兄长,瘦老头不禁感叹,“王爷心地善良,宽和仁厚啊。”
听着这八个字,宋舟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几字无论拆开合上,总之是与蔺浮庭挨不上边的。
兵部尚书双手捧着肚子站到宋舟身边,个子比她竟然没有高,弯下脖子小声同她介绍,“小姑娘,别理他们,那是两兄弟,瘦得磕碜的那个惦记着把孙女儿嫁给你兄长嘞,那个瘦得不那么磕碜的,是我朝的媒互人,恨不得天底下的人打出生就成亲才好,要是觉得他说话不好听,千万别放在心上。”
宋舟躲在蔺浮庭身后,借他的身躯挡住自己,哦哦点头。
兵部尚书与她八卦完两兄弟,清咳一声,昂首挺胸做回他的大官做派,“诸位同僚,就不要站在这里了,快快入席吧。”
说罢,招招手,举止从容吩咐赶快开席。
这位兵部尚书看起来憨厚得可爱,逢人就笑,有个极有趣的性子。
宋舟小跑追上停在原地等她的蔺浮庭,谨慎观察完周边环境,压低声音,“你让人看着兵部尚书做什么?我看他没有问题啊。”
蔺浮庭不答,只薄唇弯起,眼中笑意闪烁,眉尾飞扬,一袭黑袍从容站着,既然有几分小纨绔的气质,表情欠揍极了。
两人对视,从那笑里,宋舟琢磨出一点嘲笑的意思,于是板起脸。即便面纱挡住,从她怨怼的眼眸,也猜得出此时她定然是抿着唇不高兴。
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眉心,闷闷发笑,“若是随随便便让人看出他的深浅,他又凭什么坐得住兵部尚书之位。”
宋舟摸摸被戳过的地方,疑心他是戏精上身,真的当兄长当上瘾了。
这是兵部尚书小孙子的满月宴。兵部尚书在朝中人缘不错,蔺浮庭带她慢悠悠地走,云淡风轻介绍从他们面前经过的人。
哪怕是钦天监太史令这样无实权的官,他居然也认得出。
“晋南王可与圣女相熟?”太史令手托司盘过来,透明的琉璃盖下,磁针微微晃动。神色凝重,浑浊的眼珠像是受了惊吓,不安转动。
蔺浮庭微微颔首,“算不上相熟,只是有些交情。”
太史令稍稍迟疑,司盘由托着变成手指紧攥,枯柴样的手发着抖,连宋舟都看出了异常。
他很不安,那种不安不是要做什么事情却事情没完成,而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在害怕。
宋舟觉得很奇怪,她听蔺浮庭介绍说,因为如今的皇帝一心享受,醉心于求道问佛之路,在钦天监供职的人,已经有很多不只会夜观天象,还会抓个鬼算个卦什么的,这位太史令更是据说祖上三代都是抓鬼师。她听完还想着要不要找太史令要两张驱鬼符用用。
妖魔鬼怪他习以为常,勾心斗角杀人放火钦天监也没资格搅和,她不明白还有什么能让一个见过不少世面的太史令害怕成这样。
蔺浮庭的音色稍低,又有几分清亮,刻意控制时,像是从柔软的云层中穿过,温和,循循善诱,“大人找圣女有事?”
太史令如同魂魄被抽走,嘴唇不自然地翕动,双目涣散,“我想,我想见一见圣女,我有事要……”
人群哗的炸开,院子里摆好的桌椅叮里咣啷倒成一片。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被惊吓到的人群自发围成了一个圈,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和表情看圈里的东西。
跨过一道拱门,女子的尖叫声无比刺耳,“死人了!”
当啷一声,钦天监众人命根子一样宝贝的司盘砸在地上,琉璃盖应声而碎。
太史令后跌几步,双手紧紧扯住衣领奋力呼吸,身体随之幅度极大地弓起,脸色煞白,“是诅咒!又是诅咒!”
第39章 诅咒(一) 她不过漫不经心将他判下死……
喜事成丧事。
挂红披绿的大厅内, 在正中心摆了四张拼在一起的桌子。桌子涂的是红漆,很旧,与富丽堂皇的大厅格格不入。
拼起来相挨着的四个桌角不知道用的什么涂料, 黑色的, 各画了四分之一个圆,组成一个圆形。圆形里面是朱红色的图案,由一堆扭曲的线条交织在一起, 像是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阴森、怨毒。线条落笔没有处理好, 斑杂的细墨扬出来,红色的眼睛如同长了一层毛。
在眼睛直视的正上方,足有三人高的横梁上,麻绳绕过横梁,上面吊死了一个人。
红色长裙,衣袖裙摆绣着金色鸾鸟, 裙摆曵到桌面, 好像画成这只眼睛的一支笔。
麻绳还在晃动, 尸体随着在空中慢慢转过来。
那应该是一个生得极好的姑娘, 小脸樱唇,肤色雪白, 发髻梳得齐整, 插满了金簪珠翠, 只唯独眼眶里不见眼珠, 只有两个血窟窿往下淌着两行好似流不干净的血泪。
大厅背阳,难得的光线落进来也被窗棂遮挡成了疏疏落落的暗影。穿堂风吹过红绸,麻绳摩擦横梁,吱呀吱呀响。
战栗从脚底顺着骨髓经络眨眼覆满全身, 墨玉珠样的瞳孔里,清晰可见那件华丽的嫁衣。
宋舟发着抖,几乎忘记了还要呼吸。
下一秒视线被男子的胸膛阻断,蔺浮庭沉下脸,微凉的手指覆上她的双眼,发觉她连眼皮都在打颤。
诡怖的氛围让在场所有人心里发毛,神色各异,又整整齐齐地无人敢说话。
宋舟一路被遮住眼睛,直到身体腾空,再回神已经在马车里。
她坐在车厢的角落,无措地仰起头,心里的害怕无处发泄,下意识揪住蔺浮庭的手指,呆滞的眼睛泛着水光。
“不怕。”蔺浮庭单膝跪在她面前,低声哄她,用足了哄孩子的耐心,“没关系,是假的,吓不到你对不对。”
宋舟张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焦急地舔舔干裂的嘴唇。蔺浮庭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让她靠在肩上,一点一点揉她耳后的皮肤,“害怕就咬我。”
宋舟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心里的害怕被他这一句话奇迹般消除了不少。
她是怕鬼,但也不是见到个死人就怕。只是那人死相过于惨烈,视觉上给了她太强烈的震撼,甚至让她反胃,她一时没有准备,才被刺激得太过。
“我害怕,咬你干什么。”宋舟深吸一口气,从蔺浮庭怀里离开,人镇定不少,只是手还在抖。
她隔着靛青色的车帘望了眼尚书府的方向,忽然开口,“不是你做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