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当中的少年头疼得紧,将丝带给她系上,拿了一兜橘子来。
少年温书,只有少女搬着小马扎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剥橘子,小孩就站在门边,不远不近巴巴看着,不时吸吸鼻子,把委屈忍回去。
“庭庭,好甜!”
少年全神贯注看书,柔软的手指与橘瓣一同按在他唇上。
咬住,无奈瞧她。
一颗橘子分成了两半,一半放在他桌上,少女拿着另一半,靠着书桌得意洋洋朝小孩显摆,“橘子好甜呀。”
若非脾气好,怕是早就嚎啕大哭了。少年都有些看不过眼,自第一次见她,小孩说她是狐狸妖怪,少女就记仇到现在。
和个小孩过不去。
橘子在手中抛了一轮,少女往外递,“蔺外,吃橘子啊。”
***
蔺外冷哼一声,板着脸拿走她手里的橘子,背过身对着柱子,将橘子塞进嘴里,气成河豚了还拼命地嚼啊嚼。
宋舟摇头叹息,“小孩子啊……”
“兵部尚书心情不错啊。”苏辞转着扇子笑。
他来后李大人就匆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也没人再敢接近蔺浮庭他们坐的地方。
宋舟觉得有趣,在她心里,男主苏辞是善,黑化的男二蔺浮庭是恶,若她能选,她一定趋善避恶。可在这些朝廷重臣眼里,位高权重的晋南王值得巴结,满腹草包的六皇子能躲就躲。
宋舟顺着苏辞的目光看过去,兵部尚书捧着他的肚子笑呵呵同身边同僚打招呼,面色红润,完全不像前两天才死了儿媳和小妾的样子。
“是不是很好奇尚书大人为何如此开心?”苏辞蹲在宋舟身边,招手让宫婢送杯酒过来。
宋舟好奇地歪头看他,苏辞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正要张口解释,殿内内忽然安静下来。一群长袖善舞的人,忽然不约而同闭口,只有丝弦管竹之声仍旧未停。
四名白衣女子前后各两人,持着白练,自入口辟出一条特殊的通道。白练轻薄,能看见其中女子窈窕倩影步步生莲,身上带着铃铛,空灵的声音一步一响。
白练不算太高,但也只能看见女子发间样式奇怪的银饰。
身边的人忽然撑着地起来,一身锦衣后摆发皱也不管,隔着很远就兴高采烈地朝女子挥手,“圣女姑娘!”
优雅的步态一顿,紧接着铃铛的节奏便乱了,加快了步程往前走,丝毫不理会苏辞的招呼。
苏辞还在后面追,“圣女出门的时候怎么也不和本殿下说一声,本殿下与圣女一起来,不是又省了一辆马车嘛……”
帝座之下还设有一座,四周围了帐幔。白练到帐幔前就停下,远远只看见帐幔微微一动,圣女就入了座。
“……”
只能说男主和男二的戏做得够足,事无巨细为圣女的神秘感做足烘托,连宋舟都被氛围影响,与不知情的人一起屏气凝神,期待“圣女”几时开口说话。
“圣女。”苏辞走到圣女的座前,见“圣女”并不理会他,又绕着座走了两步,“圣女你在里面不闷吗?不如与本殿下同坐吧,也好有个人陪你说说话是不是。”
楚歇鱼在帐幔中,又羞又恼,羞苏辞大庭广众堂而皇之地逗她,又想起苏辞明明说好了要带她到京郊游玩,到了约定的日子却不见了踪影,再回来一身的香粉酒气,全然将他们的约定抛在了脑后。
她原以为苏辞便是再不正经,但也不是失信之人。
“圣女就大人有大量,理理本殿下呗。”苏辞示弱讨好,去挑楚歇鱼的帐幔。
大概没人会料到六皇子会在众目睽睽下如此轻慢一位女子,宋舟注意到朝中好些老臣都看不下去了,愤然起身准备阻止。还有不少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当然也没错过今日到来的各家小姐脸上精彩的表情。
从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这当中有谁是男主的爱慕者。
看来确实不少。
宋舟一一扫过她们的脸,这里都是将来能成女二的潜力股啊。
正当女二预备役们快将手帕绞烂时,中气十足的训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混账东西还不住手!”
殿内的人呼啦呼啦站起来一片,明黄色的龙袍穿在老皇帝身上并不华贵,但似乎比上回在船上时精神许多。
宋舟注意到蔺浮庭唇边泛冷的笑,多盯了一会儿,蔺浮庭微微侧头看到她,笑容几乎瞬间变得无害。
皇帝重重地训斥了苏辞,罚他禁足一个月,又让他不许再叨扰圣女。
圣女如今就是他的长生之法,为了长生,罚一个不中用的儿子根本算不了什么。
皇帝揽着妃子步上龙座。那原是九五至尊的地方,再严肃不过,却被美人娇艳的裙摆遮盖住,柔软的身体半依着龙头扶手,剥了皮的饱满葡萄渗出汁水,顺着美人皓腕与龙袍上的金线相融。
皇帝就着美人的纤纤玉指心满意足吃下,才不紧不慢看向他的臣子。
“晋南王这次怎么还带了个丫头来。”老皇帝眯着眼打量蔺浮庭身边的宋舟。
“这是臣的小表妹,年纪小放在府里不放心,只好随身带着。”蔺浮庭起身行礼,含笑道。
出门前宋舟特意打扮过,改了几处妆,五官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看起来也就是个小家碧玉,不值得多看两眼。
“难得见你肯带个姑娘在身边,朕还当你终于开了窍,你啊你啊,实在是痴儿一个。”晋南王苦守逝去的心上人多年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老皇帝也只是打趣一声,便去“关心”其他藩王。
一番君臣和谐聊家常后,自然而然将话题引到了今日真正的主题上。
古早的古言小说里,女主和女配的第一次正式较量,一定是在某个重要宴会上的才艺展示。后来的读者觉得大家闺秀当众献舞献曲简直荒谬可笑,但并不妨碍很早之前它的确十分流行。
这篇许多年前就大火的小说也不能免俗,譬如现在,当众献艺自我推销。
即使宋舟也对这样的套路嗤之以鼻,可身临其境的时候,同样看得津津有味。
她支着下巴看某位千金的舞入了迷,搭在腿上的手被抓住,指尖刺痛。蔺浮庭蹭着她的指尖,黑眸委屈看着她,“好看吗?”
“……”现在连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的醋也要吃。
“那是位姑娘。”宋舟强调。
“你在看她。”蔺浮庭垂下眼,反复把玩她的手指,声音微低,掩不住的不高兴。
与他说不清,宋舟毛了,用力抽回手,小学生上课一样两手交叠放桌上,不再看他。
一个青衣小太监从她前面经过,朝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走去。
第43章 诅咒(五) 约法三章
晨早下过雨, 建兰被砸得七零八落,浸过水的花香越发馥郁,浓得人几乎失去嗅觉。
没关紧的窗留出一道缝隙, 带着花香的风便钻进去。
女子被绑在床头, 柔软的绢布束缚住她的双手,打的结十分巧妙,越是挣扎便绑得越紧。
女子忙得满脸通红, 汗水濡湿鬓角,碎发垂了下来, 却只能越忙越乱,适得其反。她几乎要气炸了,唯一能活动自如的只有一双腿,于是不管不顾地去踹床边的男子。
男子不避不让任她踹,等她踹累了,便将她一双雪白赤足塞进怀中。
宋舟眼睛都红了, “蔺浮庭你放开我!”
男子恍若未闻, 手心小心翼翼覆住她的脚背, “舟舟, 脚冷不冷?”
“我都快气出汗了你没看见吗!”连唯一自由的脚都被控制住了,宋舟气到顶了开始觉得委屈, 扭过头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那是你的人, 我让你看一眼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参加宫宴时又出现血眼, 这次是在宫中, 听闻死的是蔺浮庭送入宫的美人,她听说后同蔺浮庭说了一句,“你的人你不去看看吗?”回来后便被绑在床头。
“不是我的人。”蔺浮庭声音极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谁陷害了他。他抬眼, 黑漆漆的眼睛写满了偏执。
“你送出去的当然是你的人……”宋舟读不懂他的意思,很认真地给他解释。
他忽然欺身压上来,手指顺着她的足腕滑至腿弯,膝盖顶开她的双腿挤了进来,眼中的疯狂随时准备决堤,“不是我的人,只有你是,只要你。”
就着这个羞耻的姿势,宋舟根本无心听他说话,白嫩的足踢在他心口,冲他吼:“你滚开!不要靠近我!”
蔺浮庭一愣,封印碎裂,疯狂如潮一般蔓散开,双目猩红,连泪痣都红得触目惊心。
他脸上的表情阴郁而又脆弱,声音嘶哑着喃喃,“你又不要我了吗……”他颤着手抚摸宋舟的脸,手指根根冰凉,不顾她的抗拒,去吻她的唇,一点一点,冷冰冰的,如蜻蜓点水,“你不能再不要我,不可以……”
抵着她的后颈,哪怕被咬得满嘴锈腥,也不敢放。鲜血混杂在一起,其实都是蔺浮庭的血,到了这般情况,他都不敢伤她。
宋舟分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生气,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蔺浮庭已经捧着她的脸,动作轻柔又笨拙地吻去她的泪珠。
常年没有血色的唇艳得刺目。
宋舟看着他,不再挣扎,只是面无表情,“松开我。”
她察觉蔺浮庭身体一僵,紧接着手足无措发起抖,将她死死抱在怀里,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别不要我……”
像即将溺死之人,哪怕是根稻草,都觉得能够救命。
宋舟的语气出奇冷静,“你松开我,我……”她脑子转得飞快,这种时候激怒蔺浮庭没有好处,只能顺着他来,只能先哄着他。
她努力憋了憋,憋红眼眶,委委屈屈的,“你放开我,我想抱抱你。”
蔺浮庭缓缓抬头,眸色浓郁得化不开,逐渐燃起一点微弱的光亮,如一颗星星较之于整片黑夜,已经是他能努力找到的最后一点希望。
哪怕依旧是谎言呢。
他孤注一掷地,绕过她的腰,摸索绳结解开,不敢轻举妄动,等待最后的审判。
……
手臂太纤细了,抱住了腰,怀里一重。
怀里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蔺浮庭,我们约法三章吧。”
宋舟发现自己根本争不赢蔺浮庭,他太疯,疯得不管不顾,像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炸,她只能换一种途径与他做协议。
她抓着他后背的衣服,一下一下哄孩子似的安抚他,“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留在你身边,永远都不离开。”
蔺浮庭的目光有些空洞,已经分辨不出,或者说已经无力分辨她嘴里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如此认真地给他承诺,这一次是不是就可信了?
“我答应。”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很紧,他强忍着逼迫自己冷静。
约法三章也不过是那几条,不许杀人,吃醋要说但不许发脾气。宋舟自认为并不为难他。
蔺浮庭就看着她,极乖,温顺地坐着一动也不动,也不敢再抱她。
做过那么多次任务,宋舟调整心态的本事已经培养得很好,很快也不再生气,跪直身子爬过去,撑在他身上擦他唇边干涸的血迹,“我都不认识她们,你生什么气。咬疼你没有?”
蔺浮庭摇头,开口时姑娘家的指甲刮蹭到伤口,“不疼。”
其实是疼的。
他安安静静做一个木偶,她擦拭的动作重了轻了他都察觉不到,暴风雨停歇后,心脏仍安全悬在崖边摇摇欲坠,等待下一场时候未知的风雨降临。
***
天空这时正晴朗,耀阳明媚,被高墙挡住阳光的地方却潮湿,阴凉凉长满滑腻的绿苔。
白粉漆墙上一只硕大的血眼,滴在地上的血早已和绿苔融为一体。
折扇在苏辞手中开了又合,他蹲在那堵墙前,面上露出同情,“父皇后宫得宠的妃子娘娘太多,再浓的圣眷也不过昙花一现,这里究竟住的哪一位娘娘,连我也记不清了。”
楚歇鱼端详那只血眼,闻言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察看周围的环境。
苏辞悄悄观察她的表情,拍拍衣服站起来,背手转到她面前弯腰与她平视,腆着脸讨扰,“圣女大人,我这人笨,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你就大人有大量,直接告诉我吧。”
楚歇鱼语调平淡,“六殿下,查案要紧。”
血眼出现在皇宫之内,连带着之前的几桩被瞒死的案子也被牵带出来,兵部尚书当场白了一张胖脸。
宋舟好奇兵部尚书为何遇上一件诡异杀案还如此高兴,其实很好解释。
哪怕死的是他儿子,在皇帝面前他也只能若无其事装作一切都好,毕竟若是让皇帝知道血眼出现在他府上,到时搭上的便不止一条人命。
可仍旧被皇帝知道了。传说血眼一出,死的都是得宠的妾室与负心的丈夫,这一点正好触了皇帝的霉头。连皇帝自己都清楚,他比谁都喜新厌旧。
龙颜大怒,当即让圣女诛伏妖邪。
手腕一勾,折扇清响一声展开,苏辞背手站在楚歇鱼身边,与她一起研究墙上的眼睛,边为她扇风,“是人杀的有刑部和大理寺负责,是鬼杀的,有钦天监负责,实在不行,京中还有这么多得道高僧道士,何必让你一个小姑娘冒着大日头看这么可怕的东西。”
语气中难得不悦,为楚歇鱼扇风的动作自然无比。
面纱被扇子扇起一边小角,露出女子略显紧张而抿得稍稍泛白的唇,楚歇鱼咳了声,微微赧然,“六殿下还是先查案吧。”
苏辞烦恼啧了一声,小孩子气地瞪着那只可怕的血眼,忍不住嘀咕,“还以为被禁足了就能偷偷带你出去玩了呢。”
“什么?”楚歇鱼一愣。
“从晋南回京后,因你的缘故,父皇对我多注意了几分,我那帮兄弟立刻跟要被抢走骨头的狗似的,死盯着我不松。我就想告诉他们,我对他们的骨头没兴趣。”苏辞吊儿郎当,勾起一边唇角,眼如灼灼桃花,“骨头如何比得上陪圣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