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赵长渊的宣言再度被人提起,许蕴灵难得脸红了,胡乱的颔首,含糊着说:“还成吧。”
“你这孩子,什么叫还成了。”王夫人了然,笑着打趣了一句,随后问道,“你的及笄礼,王爷会来吗?若是他要来,作为宾客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你的大礼须得再隆重些,不能叫王爷觉得寒酸。”
许蕴灵垂眸,捏捏小狐狸,语气中是不易察觉的低落:“王爷去了焚河,不一定赶得回来。”
王夫人一愣,面上露了几分惋惜。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赵长渊去了焚河已有三个月,而许蕴灵的及笈礼也近在眼前。
五月初五端午,街上热闹非凡,望凉河中龙舟竞渡,比赛激烈,河两岸挤满了围观百姓,争相喊着给看中的龙舟加油鼓劲。
许蕴灵忙着及笄礼,百忙中抽空应了秦臻臻的邀约,和她一起在望凉河游玩了半天。等游玩尽了兴,才回到许家。
她刚到门口,意外看到了吴家的人。
许蕴纯与吴白南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今日吴家人来是为了交换庚帖,合一个生辰八字,等八字一合,便能择吉日上门送彩礼。
许康辉和许老夫人对许蕴纯失望透顶,对于这桩婚事自然也不满意,只是婚礼该走的礼程需得走,哪怕许蕴纯和苏姨娘一直在反对。
吴家人刚走,许蕴灵就听到府里苏姨娘和许蕴纯哭泣的声音。这样的一幕自打亲事定下来后没少发生,母女两人隔三差五便要一哭二闹一回。许蕴灵已经习以为常。不过今天母女俩格外歇斯底里,惹得许蕴灵多瞧了几眼。
“爹!爹!我不想嫁给他!”许蕴纯拉着许康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你想看女儿受苦吗?我不想死在他房里啊!”
“老爷,你把纯儿的生辰八字要回来吧!”苏姨娘哽咽,“合了八字这事儿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许康辉想走也走不了,他心烦意乱,又气又怒:“蕴纯你自己干出来的好事,皇上都知道了,你叫爹怎么去退婚?”
“吴家也是为了你的名分着想,不让吴家和许家受到耻笑,才出此下策决定娶你。”
“转圜的余地?早就没有了!”
许康辉最近因为两个女儿的事愁得一塌糊涂。虽然大女儿嫁的好,可他这个当爹并未就此沾光,反而仕途变得不明朗起来,他都担心,有朝一日皇帝会撸下他的官帽。还有这个二女儿,更是糟心,要不是吴家肯娶她,她简直能将许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许康辉心浮气躁,奋力甩袖,摆脱了母女俩的纠缠,斩钉截铁道:“和吴家的八字已合,蕴纯,你不想嫁,也得给我嫁!”
许康辉沉着脸离开。母女俩吵得他头都要炸了,这个家里他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许康辉转身就去了军营。
许蕴灵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有让跪在地上的两人发现,悄悄回了扶风苑。
许蕴灵在扶风苑与世隔绝般清净了两天。然而两天之后,许家门口停下了一辆简朴的马车。
许蕴灵听到门房来报,说是柳姨娘人没了,三姑娘许蕴凡从庄子上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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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81】 ·
许蕴凡独自回了许家。她一回来, 管家第一时间通报给了许蕴灵,顺便提到了柳姨娘去世的消息。
许蕴灵难得有片刻休息的时间,正在房间里给赵长渊回信, 乍一听到柳姨娘死了,她顿时停了笔, 诧异地看过来:“你说什么?谁死了?”
管家说:“大姑娘, 是柳姨娘。三姑娘的生母。”
许蕴灵皱眉。柳姨娘算起来才三十多岁,离开许家时她的身子骨也很健朗。这才过去半年多,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莫不是这半年,庄子上发生了什么事?
许蕴灵放下笔, 正色道:“什么时候没的?三姑娘可有说姨娘是怎么去的吗?”
“是前天夜里没的。”管家如实传达, “前个深夜, 庄子里进来了一个贼人,下人们都睡熟了,没人发现。第二天婆子见姨娘屋里没动静, 房门却没锁, 推门进去才发现姨娘躺在地上被人刺死了,屋里一团乱,姨娘的金银首饰不翼而飞。庄子里的管事立马报了官, 只是到如今还未找到凶手的踪迹。”
许蕴灵擦拭着手指, 若有所思。许蕴凡和柳姨娘所处的庄子较为僻静, 周围几乎没有人家。凶手又是在夜晚作案,如果没有留下痕迹,以大宣朝现有的刑侦手段,怕是很难将真凶缉拿归案。
“姨娘的尸首可有运回来?”许蕴灵起身, 决定去前头看看,边往外走边说, “派人去通知爹爹了吗?”
柳姨娘毕竟是许康辉的通房,又给许家生下了一个女儿。无论她生前做过什么,人死灯灭,下葬该有的体面许家仍是要给她的。
管家跟在许蕴灵的身侧,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这……姨娘的尸体据说昨天已经下葬了。”
“下葬了?”许蕴灵这下真的惊讶了。大宣朝风俗家中有人去世需停灵三天,等宾客吊唁结束,然后棺木才下葬。可柳姨娘走了才两天,她的家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派人通知,庄子里的人居然就给埋了?还有,许蕴凡身为女儿,竟然也同意?
许蕴灵转过身来,心里不免起了疑惑,面上却一沉,责问道,“谁的主意?姨娘尸骨未寒,爹爹与我都不知情,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怎么敢擅自做主将人下葬了?”
管家低了头,实话实说道:“这个小人也不知情。”
许蕴灵瞧了管家两眼,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便也没有为难他。重新迈开步子,匆匆前往院前。
许蕴灵到的时候,许康辉已经在花厅里。家中除了身子抱恙的许老夫人,其余人悉数到场。许蕴灵一眼就看到了安静坐在一旁的许蕴凡。
半年多不见,许蕴凡的模样与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穿着一身朴素的藏青色袄裙,衣领的位置颜色已经洗到发白,头上没有任何华丽的首饰,仅有一只木簪横入发鬓,脸上不施粉黛,肤色微黑。庄子上清苦的生活彻底磨平了她的骄纵和傲气。没有了曾经的蛮横和张扬,她沉默地垂着头,一双手绞在一起,不停地抠着指甲。
许蕴灵安静地走进来,在门口寻了处位置坐了下来。她听到许康辉叹气了声,有种世事无常的感慨。然而再说话时,他的语气格外平淡随意:“下葬就下葬了吧。我记得柳姨娘生前娘家还有个妹妹,管事,你去通知柳姨娘的家人吧。蕴灵,你去账上支二十两银子,让人一起带过去。”
许蕴灵应了声。
“既然蕴凡回来了,往后就在家住着吧。”许康辉接着说,“蕴灵,如今家中你管事,可得将两个妹妹照顾好。等你嫁给王爷成了王妃,家里的事情就交给……”
许康辉顺口说着,到后面止了声,他蹙眉扫了屋里的人一圈,忽然发现,许蕴灵若真成婚后,家里怕是没有能管家的人了。但如今因着朝中政事他也没心思细想这些,于是作罢:“算了,这件事往后再说。”
许蕴灵又应了声。
这一声,也让一直低头的许蕴凡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许蕴凡仍住在她原来的棠秋苑。苑里许久不住人,每周虽有下人扫尘,但仍是落了不少灰。许蕴灵派人将其好好打扫了一番。
原先服侍许蕴凡的丫鬟已经调去了别的位置,许蕴灵重新点了两个丫鬟贴身伺候,又给许蕴凡添置了不少新衣、胭脂、首饰和瓷器用品。可谓是样样周到。
许蕴凡住了下来,不知是不是才经历了丧母之痛,棠秋苑接连好几天都分外安静。许蕴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棠秋苑看起来仿佛和她回来前没什么两样。
许蕴灵开始还会提防许蕴凡一些,但随着及笄礼的到来,她便挪不出精力注意棠秋苑的动静。
五月十五日,今天是许蕴灵的及笄礼。
晨光熹微,许府里面一早就忙开了。今儿个是大姑娘十五的生辰,也是她的及笄礼,下人们往来忙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许蕴灵一晚上紧张的没睡好觉,只在天蒙蒙亮时困意袭来睡了会儿。然而没睡多久,她便被清月喊起了床。院子外面传来断续的喧嚣,许蕴灵坐在妆奁静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才如梦初醒。
在大宣,她今天便正式成年了。等会的大礼上,会有许多宾客见证她的成年。唯独缺赵长渊的出席。他不能亲眼看到了。
赵长渊已经在焚河待了数月,许蕴灵与他之间的联系全靠书信维持。
近来五月,焚河依旧寒冷非常,但大宣与周边国家的商路即将重新开通。她知道他镇守边疆,只为商路安稳,贸易繁华,商旅从大宣朝走出,回来也能平安归家。
他在信里说大漠苍穹广袤辽远,鹰隼翱翔划过天际,烽火台上看边陲落日,壮美苍凉,那是与日暮下的京都白塔不一样的壮阔奇景。
天虽冷,但木日达勒的草原上绿意盎然,红黄色的桑兰花遍布绿地。冰川消融,茶珂兰湖的湖水自天山流淌而下,湖道蜿蜒,清澈的湖水静默舒缓,浸润了那一片片的草原。
碧空如洗,云随风动,牛马相依。
他说若是有朝一日,他想带她看这一幕幕粗犷又不失美感的塞外奇景。
那时接到他的信时有多向往,但在此刻,许蕴灵莫名感伤。她去不了,他也赶不回来。
“大姑娘,你的及笄礼过后,与王爷的亲事便要提上日程了呢。”清月在梳头,水兰立在一旁忽然说道。
许蕴灵怔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眨了眨眼,里面的她也跟着眨了眨眼。须臾间,她所有的感伤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平息的紧张。
是了,成年过后,她与赵长渊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成人,成亲,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词语。往后,她就要和赵长渊生活在一起了。
“哪有那么快。”许蕴灵嘴上不以为然,但她的意识好像在和她作,不由自主就描绘出日后她与赵长渊相处的生活……
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能从嗓子里跳出去。
许蕴灵喉咙紧绷,用力清了清嗓,掩饰性地说:“我今天有点紧张。”
“别听水兰的,咱们大姑娘还要在家多留些日子呢。”清月察觉到大姑娘的情绪,于是笑着安抚,“大姑娘别紧张,这套流程您和大家已经演示过很多遍了,不会有差错,别担心。”
“嗯。”许蕴灵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她没好意思说她紧张的不是及笄礼,而是后面会发生的婚礼。虽然现在就开始想这件事为时尚早,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梳妆结束,许蕴灵换上礼服,一切准备就绪。听着外面喜庆的鞭炮声,等清月提醒吉时已到,许蕴灵深吸口气,走出了扶风苑。
许家大厅里,宾客如云,人声潮动。吉时一到,随着许康辉的一声“开礼”,屋里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脚步声自门外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外看。
许蕴灵身穿红色华服,上面缀满秀丽华美的图案,金色的绣丝纹路流光闪动,翩跹的蝴蝶在裙摆翻飞间活灵活现,仿佛成真了一样。腰间玉佩轻晃,上方龙凤图纹交缠。许蕴灵容貌本就不俗,朱红艳丽的冠服更是让她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顾盼生姿间,那一道道眼光好似秋水涟漪,摄人心魄。
高朋满座,所有认识许蕴灵的客人,抑或是第一次见她的人,统统被震在当场,目光里纷纷露出惊艳之感。他们没有想到,未来的王妃,生得竟是如此美貌,用国色天香形容也不为过。
走到中央,许蕴灵跪在蒲团上。秦臻臻是许蕴灵的赞者,起身出来为她梳头。一头青丝丝滑如墨,一梳到尾。而后王夫人下盥洗手,擦拭干净后,立于许蕴灵身后为她梳头加笈。
王夫人的动作缓慢轻柔,她望着眼前仿佛眨眼间长大的小姑娘,鼻头酸涩。待她将手里的玉笈插到许蕴灵的发间,王夫人忍不住轻声叹道:“我们灵灵长大了。”
许是环境渲染,王夫人的低语触动了她,许蕴灵睫毛轻颤。
大礼的流程一步步继续,许蕴灵初加礼成,向来宾展示一番后,面向许康辉,行正规拜礼。许蕴灵的生母已去,父母的位置上只有许康辉一个人。
许康辉望着跪拜在他跟前的女儿,内心深处莫名自豪。与此同时,看着许蕴灵,时隔多年,他终于想起了早早去世的姚氏,不由多了一分姚氏的内疚。
许蕴灵三拜大礼之后,许康辉笑着扶起她:“快起来吧。”
“谢谢爹爹。”许蕴灵说。
及笄礼很顺利,转眼即将到尾声,只等听完许康辉的聆训,而后许蕴灵向宾客揖礼表示感谢,一切便都能结束。
许康辉也是头一次参加女儿的及笄礼,为了显示重视,他的演讲词准备得很充分,许蕴灵跪在地上听了大半天他的教诲。
及笈新奇的感觉慢慢褪去,许蕴灵垂眸,视线落在了腰间的玉佩上。
她的大礼快要结束,他是真的不会过来了。
这个念头刚落下,许蕴灵便听到背后起了动静。
管家匆忙跑来,立在门口朝里喊了声:“老爷,王爷来了!”
第82章 【82】 ·
宾客哗然, 纷纷朝门口看过来,面露惊讶。
赵长渊能亲自前来参加许蕴灵的及笄礼,足以看出他对这位未来王妃的重视。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周府里传出的传闻:王爷对许蕴灵的喜爱已经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
但那时并不是所有人见证了摄政王的承诺, 不在现场的人事后听闻,只觉得匪夷所思, 且不以为然。摄政王冷心冷情多年, 怎么可能会吊死在一名名不经传的女子身上。
然而此时,赵长渊的突然到来,将他们震在当场,彻底相信了那个传言。
管家通禀后, 许康辉霍然起身, 快走了两步又倏然停住, 他飞快地拉了拉衣摆,整理仪容,然后连忙说:“快请王爷进来。”
室内私语声不断。
许蕴灵跪在蒲团上, 扭头直直地注视着门口的方向。抿直的唇线微微紧绷, 目光一错不错。
屋外光线明亮,团聚在门口的一方天地里仿佛在发着光。而后光线逐渐黯淡,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形出现在光影中, 露出了赵长渊的轮廓。
信中说赶不回的人转眼间出现在面前, 许蕴灵的期待成真, 满腔遗憾变成充实,心中又惊又喜,又酸胀又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