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渊握了把她的手然后松开。他以前驻扎在军营,营地条件不比京都,他与将士一起风餐露宿都是有的,从来不会在意头发这种小事,后来回了京都,事事都有人打理,他就更不会在意了。他不是很懂女子的一些讲究,她说要等,那便等吧。
清月在净房里备了水,赵长渊进去洗漱沐浴。许蕴灵叫蝶影重新拿了块帕子再给擦擦。王爷毕竟手生,有些地方没擦好,蝶影是习武之人,手劲大些,又懂女子的心理,许蕴灵的头发让她擦得精细且干燥。
等擦好了头发,赵长渊还没有出来,许蕴灵听了听,净房里似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屏退了下人,拿着他的中衣走了进去。
净房里热气缭绕,屏风上影子隐隐绰绰。许蕴灵将衣服挂在屏风上方,却听见他低沉地说:“过来。”
他的声音里有些不容拒绝的意味。许蕴灵绕过屏风,看到他坐在木桶里,上半身赤|裸,两手微微张开搁在桶边。他的胸膛宽阔却不显壮硕,腰腹肌肉结实块块分明。此时上方布满了水珠,沿着他的胸膛迅速滑落至小腹,最终坠入水中。
他慢慢睁眼,眸光深邃,直直凝视着她。
许蕴灵有点抵抗不住,眨了眨眼,然后心安理得大大方方地将人看了一遍。人都是她的,没什么不能看的。她稳了稳心神,走过去伸手探了探水温,有点低了:“水快凉了,我叫人换一换。”
“不用。”他的声音有点哑,握住她的手,面上少见了露出了几分疲惫,“你陪我一会儿。”
朝上暗潮汹涌,他与皇帝李显文斗得越来越厉害,这几天一直奔波在外。天灾水患带来的影响远比预料的深远,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民间怨声载道,匪患流窜,穷寇绿林占山为王。民愤若是再度激起,对朝堂的不满恐怕甚上尘嚣。
还有,赈灾银两到现在都没找到,下面的人欺上瞒下,小皇帝什么也不知道。他对皇位没兴趣,可小皇帝跟中邪了似的,总觉得他要篡位,一心想着削藩除掉他。他顾着河安府和皇宫两头,还有蠢蠢欲动的西夷蛮族,面上看不出如何,可难免也会有时候觉得心累。
他合上眼,卸下所有防备和警惕,与她安静的相处在一起。
许蕴灵陪在他身边,目光移动,看到了他胸口的伤疤,她轻轻碰了碰他的伤疤,忽然问:“当时,痛吗?”
那么长的一条伤痕,从肩膀至腰腹,几乎贯穿了整个胸膛。想想就知当时的情景肯定万分凶险。
赵长渊闭着眼睛笑了笑:“忘记了,隔了那么久的时间,哪还记得清。”
他说的轻描淡写,许蕴灵却泛起了阵阵心疼。她拧着眉,手指轻轻抚在他的伤口上,像是要让这条疤痕消失掉。
她无知无觉,赵长渊的眉头却慢慢皱紧,须臾,他失笑着啧了声,睁开眼睛,制住她往下的手,笑着警告她:“你要再摸下去,今晚就别想睡了。”
毕竟住在娘家,不方便行房事,明日还要早起,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声音里格外的压抑和克制。
许蕴灵缩手,眨了眨眼,想到什么,视线游移着往水下瞟了眼。她起了点坏心思,故意凑到他耳边,认真且无辜地说:“不如我用别的帮你。”
赵长渊喉结滚动,小姑娘之前还十分害羞,这次居然这么大胆的撩拨,这是吃准了他在许家不会对她很过分。他气笑了:“小姑奶奶,你快饶了你自己吧。”
许蕴灵当然也是说说的,她不敢撩的太厉害,不然受苦的还是她,于是赶忙换了话题:“好了,不说了。水凉了,您起来吧,当心受寒。”
她起身要走,却被拉住了。她疑惑地回头,却见他闭目仍在水里,呼吸听起来有点急促。
“怎么了?”许蕴灵纳闷。
赵长渊揉了揉额头,脱力地笑了笑。他还是低估了她言语的威力,他有点控制不住。他摁住她的手往下,声音嘶哑无比:“……帮我。”
第二天新妇敬茶,许蕴灵和赵长渊一起早起。
许康辉和许老夫人看到赵长渊时吓了一跳,王爷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竟是没有接到一点通报。他们不敢怠慢,赶紧行礼。赵长渊摆摆手:“今日不必多礼,以家礼待之便可。”
几人应诺。
新妇给许老夫人敬茶,许蕴灵第一次瞧见了李思月的样子。她的身量不算高,站在许康辉身边有些小鸟依人的感觉,长相也是偏秀气。不过在她与李思月两人对视,互相认人的时候,李思月举止端正,眼神清明大方,一看便知是个不好拿捏且能干的。
许蕴灵稍稍放宽了心。
认完继母,后面也没什么事了,赵长渊便携着许蕴灵一起回了王府。
第99章 【99】 ·
秋意浓, 秋风卷起枯叶,悠悠飘落于地。阳光顺着窗扉投入室内,温暖明亮的光线铺陈在窗边案几上。
许蕴灵伏案执笔, 低头凝神写着什么。
“王妃。”水兰捧着一只红木匣子走进来,“这是北声楼近一个月的账本。楼里的管事说近些日子客人太多, 他们忙不过来, 匣子里的账本顾不上算。怕耽搁了账期,所以拿过来请王妃过目。”
许蕴灵放下笔,看到匣子里一堆摞起来的账,吃惊道:“这么多?”
“是啊。”水兰放下匣子, 喘了口气笑说, “您是不知道, 北声楼近来的生意可好了,不止有四面八方涌过来的读书人,还有不少名门贵子慕名而来呢。”
“哦, 是吗?”许蕴灵意外。北声楼的主要顾客来源是书生, 倒是没想到会吸引高门子弟。她放下笔,翻开账本看起来。
堆积的账本着实过多,数字写得密密麻麻, 金额一大, 许蕴灵算着算着便有些吃力。她蹙眉, 拇指和食指摁住眼角,用力地揉了揉。
清月端了一盏茶过,看到不免说:“王妃,您歇歇再算吧。”
许蕴灵笑叹了声:“容不得我歇啊。这些账若是这两天不算完, 堆积起来就更难算清了。”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问:“对了,王爷书房是不是有个算盘?”
清月不确定:“好像有吧?”
许蕴灵想了想,果断说:“我去找找看。”
她记得上回在赵长渊的书房找到那副玉石棋盘的时候,边上似乎放了一副算盘。
赵长渊的书房是整一间房布置而成,靠窗的博古架上,一格格放着各式各样的古玩摆件,玉石瓷器青铜玛瑙,还有些新鲜的西洋玩物。下人每日擦拭,博古架和古玩不染一丝尘埃,瞧着十分崭新。
许蕴灵扫了圈,看到了墨玉珠算盘。不同于日常账房先生用的普通算盘,书房里的这副是用墨玉石和金框制而成,看起来和棋盘一样价值斐然。她拿在手里轻轻掂了掂,听到珠石碰撞间发出的叮当脆响,抬手拨了拨。
这副算盘瞧着金贵了点,但用着还算趁手,倒也不必派人专程去买副来落灰了。她也就这回账本多了些,借着用用。
她拿了算盘往回走,转身时算盘的一端不小心扫到了书桌的一角。桌面上的书本连同下面压住的几张信纸都被扫了下来。
信纸散了一地,许蕴灵赶忙弯腰去捡。
捡起时,视线不经意地一扫,她的目光突然凝住了。
赵长渊的书房她可以自由出入。他也不防着她,桌面上堆了不少的公务和书信,但她从来没有翻看过,平日里都是找了书就走。可是现在她的脚步迈不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张泛黄了的纸看。
上面有她的亲笔签字和画押指印。
清月帮着一起捡,眼睛不敢往上面的内容瞧,囫囵叠在一起。她一抬眼,却见许蕴灵顿在原地,满脸怔愣。清月疑惑:“王妃?”
许蕴灵让这一声唤醒了,直起身,抿唇翻着手里的几张纸。
这是一张她眼熟的房契。是她盘下北声楼时,和面粉店老板签订的契约。一式两份,她与面粉店老板各留一份。她的那张房契她记得跟着嫁妆一起压在箱子里,而另一张,本应该在面粉店老板手里,此刻却出现在赵长渊的桌上。
东西怎么会在他的手里呢?
许蕴灵拧起眉头,不由自主回忆起她寻铺子的那段时间——
她找了几天的铺子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就在以为朱雀大街上没有空余的店铺时,面粉店老板突然出现,挂起了铺子要出售的消息……铺子出现的及时,她上门时老板突如其来的热情,过分便宜的价格……老板半点价格不抬,二话不说变将铺子转给了她……
她当时还觉得铺子来得过于轻松了些,却没有深想其中是否有内情。如今看到手里的房契,那些看似不合理的举动似乎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如果面粉店老板的背后是他,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许蕴灵心里有些混乱。她抿直的唇线弯起,唇角勾起一点细微的弧度。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惊喜、感动、甜蜜各种各样的情绪争先恐后的钻出来,一层层叠加,叫她心绪起伏澎湃。
他这是在做好事不留名吗?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却原来那个时候一直默默地帮助她。
许蕴灵把卷起的角抚平,就在这个时候,外边有人进来了,她眼一抬,便看到赵长渊大步走进来。
看到许蕴灵站在书桌后,目光直直地看过来,赵长渊误认为她找不着东西在寻求他的帮助,他脱下外袍交给丫鬟,偏头问:“要找什么?”
她不说话,固执地注视他。赵长渊终于察觉到她的失常。细看她的神色,似乎并不是生气。他骑马回来,掌心握着缰绳出了些汗,一边擦手一边笑问:“做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要我陪你下棋?”
她自知棋品不好,每次不会明说,只用一双眼睛讨好着、笑吟吟地望着他。
许蕴灵却摇摇头,待他走过来,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问得直白:“房契怎么在您这儿?”
赵长渊看了一眼房契,便明白她已经知道北声楼是怎么回事了。他也不瞒着她,本就是花了心思给她的东西,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坦然承认:“房子原先是在我的名下。看你找铺子找的辛苦,忍不住帮了一把。”
许蕴灵嗔怪:“那您也不和我说,这不是让我白欠一个人情债么。”
赵长渊笑了笑,反问说:“人情债你不是在还了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以身还债的许蕴灵听着莫名脸一红。
赵长渊伸手圈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清月有眼色地退下去,贴心将房门关好。书房里剩下夫妻两人。
赵长渊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垂眸瞥了眼房契,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用的房子,放在我这儿不值什么,还不如送给心爱之人讨她欢心。嗯,灵灵,你开不开心?”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说话时胸腔仿佛跟着带起了震动。他很少叫她灵灵,舌尖轻抵上颚,轻轻两字,呢喃缱绻。许蕴灵耳尖酥麻,“嗯”了声回应,静默瞬息,继而说:“开心。”
他事事为她考虑周到,怎么会不开心呢。
许蕴灵靠在他精瘦温暖的胸膛上,忽然间福至心灵,联想到曾经那些处处透着巧合的事,不由问道:“我的铺子是您的,那是不是锦绣阁也是您的?还有茶楼?”
她的反应迅速,赵长渊把完她的手指,笑了起来:“嗯,你说的不错。”他停了下,接着补充,“半条朱雀街都是。”
半条朱雀街?许蕴灵狠狠吃了一惊。
朱雀大街距离可不短,横纵贯穿京都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尤其主城中央的位置,都是商铺。这里人来人往,繁荣兴旺,全是生意。按这个体量来算,她都不敢算赵长渊有多少身家了。
再者,生意倒是其次。若这些铺子全是他的,铺里的人应该也是王府的手下。那么多眼线,京都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难怪皇帝太后一直忌惮他。
许蕴灵动了动,赵长渊下巴移开,她仰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兴味的光芒:“那我在茶楼总是和您碰上,您是不是也是专门瞧准时间出现的?”
最开始还真不是。赵长渊抱着她,甚至分了神,想着她不见少吃,身子却还是那么轻,拢在怀里都没有吃力的感觉。他的手臂揽住她的细腰,温声说:“最开始遇见你的确是巧合,但后来瞧你天天上茶楼听书,倒是觉得有趣。京都很少有姑娘家这么爱往茶楼跑,还这么喜爱听书。”
他笑着打趣,许蕴灵忍不住辩驳了声:“那不是在家带着无聊么。”
管家之前,她在许家无所事事,又不想整日和苏姨娘母女勾心斗角。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往茶楼跑了。她无意识扯着他的衣袖。先前是意外,原来后面才是他别有用心的巧遇。
赵长渊轻轻“嗯”了声:“那些故事好听吗?”
他看她那么爱听书,让人淘了不少有趣的故事。
许蕴灵愣了愣,而后笑了。原来他还这般挖空心思讨她欢心过。
“好听。”许蕴灵窝在他怀里,想了想,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小声说,“谢谢。”
谢他当初所有对她的用心。
她的亲吻很淡,赵长渊显然不满足于此,粗糙的指腹摩挲她柔嫩的脸颊。她有点痒想躲,腰间却被他的手禁锢。他强势起来的时候,总是不容拒绝的。
他的呼吸灼热,亲吻随之落了下来。
他的手并不那么安分,在背上、腰间狠狠用力,像要把人摁进自己的怀里。如果不是他惦记着还有事情要处理,许是又要在她面前失控了。
赵长渊松开她,许蕴灵急促地喘了两口。
赵长渊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将人放开,帮她理了理领口:“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膳不必等我了。晚点我再来陪你。”
见他还有事要忙,许蕴灵红着脸点头说:“您忙吧,我那还有账本要看呢。这算盘先借我用用。”
赵长渊看了眼算盘:“小物件,拿去玩吧。”他说着将桌面上的房契交给她,“现在这是你的,收好。”
许蕴灵没有推拒,收下房契,回了房,拨起算盘开始算那一大摞的账本。
北声楼的账本算了足足有两天,算的许蕴灵头昏脑涨,结束起身时眼前竟黑了一瞬息。好在她撑着桌面,稳住了身形,才没叫两个丫鬟看出异样。
缓过劲,眼前清明了,她喊上清月和水兰,去了一趟北声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