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蕴灵苦思冥想,就是不知道该怎么下,一张小脸皱得像个小老太婆。赵长渊含笑看她。她想了想,撩眼坦荡回望:“你说要怎么下?”
赵长渊挑眉,慢吞吞地说:“夫人,你这是作弊。我怎么好告诉你呢?”
许蕴灵眨眨眼,不以作弊为耻,反而义正言辞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学会变通。变通你知道吗,你可以给我开个后门。”
“开后门?”赵长渊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新鲜,“是行个方便的意思吗?”
许蕴灵看着棋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差不多吧。”
赵长渊看着她:“是个新鲜的词。你从哪个地方听来的说法?”
许蕴灵正想着落子放哪里,下意识地接话:“我以前家里啊。”
以前家里?赵长渊疑惑,但他不动声色:“许家?”
“不……”许蕴灵忽然之间就僵住了。后面的“是”她硬生生吞了回去。她想起自己的来历,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如果被他察觉,以他的智谋肯定什么都瞒不过他。他会不会将她当做怪物?
许蕴灵突然之间不敢深想了,更不敢去赌。
她没有去看赵长渊,也就没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许蕴灵捏着棋子,掌心无端出了些汗。她低眸解释:“我的意思是在家里一本杂书上看到的说法,挺破旧的一本书,也是偶然间瞧见的。现在估摸找不到了。”
“嗯。”赵长渊点点头,声色如常,转移了话题,“这一步走这里。”
他修长的指尖点在白玉棋盘上,见他不再过问此事,许蕴灵暗中松了口气,顺着他的指点将棋子落了下去。然而不等她这口气彻底松下去,他的手突然伸了过来。
许蕴灵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他,身子本能一躲。
赵长渊安静地看着她。许蕴灵猛然意识到,她的反应过于激烈了些。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脑子空空的,有种被看穿的恐怖感。
赵长渊笑笑,手在她发间轻轻一动,一枚枯黄的树叶夹在指缝间:“怎么一惊一乍的,头上落了叶子也没感觉。”
许蕴灵反应过来,干巴巴地说:“叶子太轻了。”
“秋天落叶,等冬天就落光了。”赵长渊收回手,目光沉静地落下去,唇角却含了笑说,“夫人,你还要继续下棋吗?”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许蕴灵悬起的一颗心晃悠悠放了下去。她看了眼白玉棋子,觉得自己的棋艺实在不敢恭维,难得他肯花大半天时日陪她。她唉声叹气:“不下了不下了。下棋不适合我。”
赵长渊失笑,想了想,努力安慰她:“你也不是那么糟糕。”
许蕴灵一眼看穿,眼神略显哀怨:“您说这话良心不痛吗?”
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就这下一步悔一步棋的水平,搁哪儿都丢人,也亏他能违心地夸下去。
赵长渊笑出了声:“放心,我教的,外人不敢说你水平不好。”
许蕴灵:“……”
她莫名觉得有点丢脸。这般宠着她,他的一世英名可能要毁她身上了。
两人说着话,一个丫鬟从外边进来了院子,将一张红色的帖子递到清月手里。
清月一看,朝许蕴灵走了过来:“王妃。”
许蕴灵停下说来,看过来:“这是谁送来的。”
“是许府。”清月说,“总督要续弦了,请姑娘回去观礼,见见新夫人。”
“我爹这么快就要续弦了?”许蕴灵吃惊,打开红色请帖一看,上面确实是许康辉的名字,说是十日后成婚,请她过府一叙。
许蕴灵纳闷。这事有点突然,蝶影才同她说许康辉准备续弦,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这才过了几天,她就要有继母了。她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许蕴灵看向赵长渊,他不可能不知情:“这事儿您知道吗?”
赵长渊点头:“比你早两个时辰知道。本来就想着告诉你。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许蕴灵将帖子搁在石桌上,捡起棋子放回旗盒:“新娘子还是彭家女儿?”
赵长渊帮着她一起,动作慢条斯理的:“不是彭莹,是鹤城一名官吏的女儿。他父亲回京述职,带着妻女一起。鹤城与淮水府很近,你父亲应该与她父亲是旧识。”
许康辉成为三军总督前,曾是淮水府的总兵。
许蕴灵点头,半是了然半是感慨:“他应当是被苏氏气狠了,所以才下定决心续弦。其实早该应该这么做了,哪至于拖到现在。继母嫁过来,怕是要接手苏氏留下的烂摊子。”
赵长渊握住她的手,剩下的棋子和棋盘,招呼了丫鬟过来收拾。两人漫步在院中,许蕴灵很享受与他一起的时光。她一时不说话,赵长渊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说:“要查一查吗?”
“不必了。”许蕴灵笑笑,“总归是父亲的夫人,与我有什么干系。日后姨娘孩子出生,会怎么闹腾,更不是我担忧的范畴。由他们去吧。我还是与忠国公府亲近些。”
赵长渊却握紧她的手,煞有其事地说:“比起忠国公府,你应该与我更亲近。”
许蕴灵心领神会,仰头笑看他,打趣道:“王爷,您是要与我娘家人争宠吗?”
她仰着头,笑吟吟地注视他,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精致又脆弱。赵长渊的指尖划过她的下巴,轻捏着低头吻了过去。温热的唇瓣一触即分,他的嗓音低哑:“不能吗?你应该懂的,在你的心里,我想永远排第一。”
她可能无法想象,他的内心深处,一直盘踞着一个可怖暴烈的念头。他想将她牢牢抓在手里,不想她被什么人分去任何注意力,哪怕是许家姚家。如果有可能,他都想让那些人消失掉。
可也因为是她,他将所有阴暗的想法全部压下。他不想她不开心,更不想吓着她。所以刚才就算看到了她小心翼翼的隐瞒了一些事,他也装作不知情。
许蕴灵听到他的话却是红了脸颊,但她记挂他们在院子里,后面跟了几个丫鬟,她有点不好意思在院子里亲吻给被人看。她推了推他的肩膀:“还有人呢。”
赵长渊握住她推拒的手,扬了扬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那就去屋里。”
说着一把抱起她。
突然感受到了腾空失重感,许蕴灵大惊失色,条件反射搂住他的脖子:“喂!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赵长渊笑了笑,不理会她的挣扎,抱着她往房间走。
昨夜打雷,她睡得不安生,哪怕有他搂着,巨雷响起时身子仍会一颤。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眼下一片青黑。他只是抱她去睡午觉而已。她的反应,一瞧就知道理解错了,不过他没有解释。他有点想逗逗她。
许蕴灵往后瞧了眼,丫鬟侍卫什么的通通隐遁了。她眨眨眼,想到前些天辛苦还债的日子,她一下子有点怕了。他有时候强势到不会放过她,那种深入灵魂的刺激总会逼得她哭出来。
眼看房间越来越近,她有点急了,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了:“白日那什么喧,影响太不好。再说了,这种事你得克制,多了对你身体也不好,你得往长远考虑。你不是有很多公务吗?我不打扰你了。快点放下我,你去忙吧。”
赵长渊踢开门,忽然就在门口站定了,低头定定盯住她。
许蕴灵让他看得有点毛毛的,说话都结巴了:“怎、怎么了?”
她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多了他不行?为长远考虑?她知不知道这种话不能对一个男人说,说了完全是在找死。他本来不想真对她做什么,但现在她说了,他就不大忍得住了……赵长渊闭了闭眼,声音里都有了隐忍:“许蕴灵,你闭嘴。”
许蕴灵愣愣地看着他。她还是没意识到危险性。
一直到她被他放在床上,他压了上来,一手撑在她脸侧,单手解着扣子,似笑非笑说:“多了对我不好?你觉得呢?”
许蕴灵后知后觉,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她说了什么鬼话!
“别别别……我乱说的!你当没听见!”她追悔莫及,都快哭了。
赵长渊扯下床帐,罩住了两人。他轻笑着吐出两个字:“晚了。”
……他俯身吻了下来,制住她的双手,不再克制。
祸从口出的下场就是许蕴灵接下来的几晚都没睡安生。王爷身体力行的证明了他的身体特别好。许蕴灵后来累到都不太想搭理他了,王爷不懂什么叫透支,但这话她是不敢再在他跟前说了。
到了许康辉续弦那日,许蕴灵回了许府。
许康辉的亲事办得并不隆重,许家很多亲戚其实都在淮水府,她与王爷成婚时,他们都来了,但这回,许康辉只邀了些关系近的,远亲一个都没有来。
许蕴灵听着一帮亲戚嘀嘀咕咕八卦,才知道新娘子叫李思月,是鹤城通判李谷的女儿,不知为了什么事和夫家和离了,之后便没有嫁出去。许康辉和李谷一直有书信往来,这一来二去的,互相知晓了对方的情况,许是这样便动了心思。
只是亲戚们琢磨不通,许康辉若是想续弦早就可以娶了,两家是旧相识,比一般说亲要好些,何必等到现在。亲戚们猜个不停。许蕴灵倒是能猜个七八十。便宜爹可能与彭家悔婚后,才想起来李谷还有个女儿,外加后来苏氏事发,续弦的心思就变得急切了。
两个都是二婚,光是条件看起来,还挺般配,只是不知人品如何。
李谷每年回京述职至少需要月余,为了生活方便,他在京都城西购置了一处宅子,来京时就是住在这里。李思月今天也是从城西嫁出来。
新娘的轿子抬进大门。
许康辉穿着一身红,和新娘拿着一条牵红进了正堂。等拜了天地,新娘子送入了洞房,许康辉留在外厅与人喝酒。拜堂时他一本正经,看不出有多高兴。这会儿游走于宾客间,与同僚亲戚觥筹交错,一杯杯酒水下去,倒是笑得开怀。
没过多久,许康辉就由众人簇拥着去了新房,有不少人跟着一起去,想来是要闹洞房。
许蕴灵不凑这个热闹,明日新妇要早起敬茶,她也要跟着早起,认认继母,所以这个晚上她要住回扶风苑。
她喝了敬过来的几杯酒,随后便借口不胜酒力下桌了。她毕竟是王妃的身份,大家不敢闹得过分,强行挽留她。
前厅热闹非凡,许蕴灵走到花园仍能听到嬉闹声。一直走到抄手游廊,前方的热闹彻底听不到了。一时间整个天地都随之安静了下来。
许蕴灵继续往扶风苑走。水兰留在王府,清月和蝶影跟随在她身后。
走了几步,迎面来了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个托盘,放着一只白色瓷碗,碗口有浓浓热气冒出。
小丫鬟看到是她,连忙侧身停下,恭敬地喊了声王妃。
许蕴灵轻轻应了声,抬步就要走,她随意瞥了眼瓷碗,看到里面黑魆魆的汤水,闻到一股苦涩的中药味道,停了停,随口问了句:“府里谁在吃药?”
小丫鬟忽然紧张起来,低垂着脑袋,声音紧绷:“回王妃,是苏姨娘。”
“姨娘怎么了?”许蕴灵微微蹙眉,看向药碗,“这是什么药?”
小丫鬟连忙说:“姨娘这些天胎像不稳,这是大夫配的保胎药。”
“既然是姨娘的药,趁热赶紧送过去吧。”许蕴灵没为难她,只是说完又看了眼无比紧张的丫鬟,莫名道,“我又不吃你,何必这么害怕我。”
小丫鬟一抖,迭声说不敢。
许蕴灵无奈:“好了,赶紧送过去吧。”
小丫鬟道了声诺,急忙走了。
许蕴灵回了扶风苑。房里仍是她出嫁前的样子,一点没动过。清月服侍她洗漱。许蕴灵洗完澡,穿着白色丝绸中衣,一头黑发湿漉漉的,白嫩的脸蛋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她坐在妆奁台前,手里拿着帕子绞头发。
门吱呀发出声响,有人进来了,许蕴灵当是清月,出声说:“清月,你将后面面架上的干毛巾递给我。”
走近的脚步声折返了回去,不一会儿又过来了。清月却没有说话。
许蕴灵习惯地朝后伸手,有些小抱怨地说:“头发太长了,一块帕子没擦一会儿就湿透了,清月,你说我让锦绣阁做几块大一点的擦头布怎么样?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适合的料子。”
她碎碎念个不停,手里却没接到帕子,愣了愣,清月好像一直没开口。疑惑间,她感觉到一双手穿梭在她的发丝中,动作轻柔地帮她绞头发。
许蕴灵直觉不对,下意识要抬头,却被大掌摁住了。
“别动。”是赵长渊的声音,“小心扯着头发。”
许蕴灵猜到是他,可现在他出现在她房里帮她擦头发,她仍是怔了好久才回神,想起来说:“您不是说要去外地抽不身吗?怎么……”她停顿了下,他肯定是马不停蹄赶回来的,略带关切的小声说:“您其实赶不过来也不要紧,这没有什么关系。晚上路不好走,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您是想叫我担心吗?”
赵长渊对于她的关心很受用,出口的话却在安抚她:“有护卫护着,不会有意外。”
许蕴灵蹙眉,像寻常妻子叮嘱出远门的丈夫般说:“以后还是不要那么赶路了。”
赵长渊以前带兵打仗,夜行昼驰是常有的事,与西夷僵持的时候,都能连着不睡觉埋伏在山坳里。夜间赶路和打仗比起来,其实都不算什么了。不过这些话他不会和她说。
赵长渊目光柔和,承诺般地说:“好,听你的。”
许蕴灵坐着动了动,赵长渊给她擦头发,她总觉得别扭:“您不要做这个了,我让清月帮我。您去洗洗吧。”
赵长渊没说话,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水渍已经擦干,只是仍湿湿的。他说:“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干?”
许蕴灵顺手摸了把自己的头发,有点苦恼地说:“要干透的话,半个时辰肯定要的。不然晚上不好睡觉。”
在大宣没有吹风机的生活真是不习惯,晚上不能湿头睡觉,所以她平常都选择在白天洗头,今日是沐浴时不小心打湿了头发,她索性就全洗了。她又摸了把后脑的头发,却碰到了他的手:“您别弄了,等它干了就好了。您歇歇吧,我让清月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