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渊发话,许康辉默许了。许老夫人闭上眼睛,嘴里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不再说什么。她身边的苏氏却急坏了。
苏柏青去了大理寺肯定不能好了!他要是全部招供,她和蕴纯可能也要跟着蹲大狱!而且,苏柏青不管怎么样,毕竟也是苏家的儿子,他要是进去了,苏家香火怎么办!
苏柏青无论如何不能被送进大理寺。她不敢找王爷求情,一咬牙,噗通跪在许康辉脚边,言辞切切:“老爷,我大哥肯定是被冤枉的,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人,不可能去做杀人的事!您和大姑娘说说。您也知道,我苏家子嗣单传,家里就我大哥一个,不能绝后啊。而且他好歹也是王妃舅舅!”
“姨娘,你弄错了吧。”许蕴灵打断她,直白说,“我舅舅是忠国公府国公爷,不是苏家人。我知道你救人心切,可亲戚不能乱攀。”
“我、我……”苏姨娘讪讪,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许康辉却觉得苏氏丢人,为给凶手求情,竟然说的出让蕴灵喊舅舅不要脸的话。他已经憋了很大的火了,当即起身要走:“你不必求情了,苏柏青犯了事,按律法本就要去大理寺受审。你与其求情,不如和娘家人划清界限,安安分分在家养胎。”
“你记住,你是嫁给的是我许家。”
这句话相当于警告了。
苏姨娘脸色煞白,见许康辉要走,她突然捂住肚子,满脸痛色,“老爷,看在我肚里孩子的份上,您再帮一次吧。”
一看苏氏神色不对,许老夫人一下睁大了眼睛,她满心满眼都是孩子,焦急道:“康辉!她还怀着你的孩子,安抚她几句又如何?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叫大夫!”
许老夫人安排常嬷嬷将方才的大夫找回来,一边佝偻着跪下,向赵长渊磕头,求情说:“王爷,苏氏毕竟怀有身孕,不管怎么说,那孩子也是王妃的弟弟。您看在孩子和王妃的面上,能不能从轻发落她娘家人,至少先不去大理寺。”
许老夫人完全是为了苏氏肚子的孩子。她说完脑门上出了一层汗,却不见赵长渊的声音。
赵长渊摩挲着玉扳指,偏头看了眼。许蕴灵垂眸望着地上的老夫人,默不作声。
这位老夫人话里话外偏心苏氏,为了一个孩子……赵长渊不喜欢她拿孩子要挟许蕴灵。过了一会儿,他说:“楚恒,让他自己说,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明确的回复,算是拒绝了老夫人的求情。
老夫人心里很难堪,王爷竟不给她当祖母的一点面子。甚至,都没有叫她起来。
许蕴灵看了眼,最后说:“祖母,您先起来吧,姨娘身子不适,还是快些回房比较好。”
苏姨娘的肚子疼本来就是装的,一听不允许她在场了,她顿时僵住了,用演技苦撑:“不行,我要留下。”
她方一说完,另一边楚恒已经将苏柏青的下巴接上了,一声痛苦的喊叫之后,苏柏青跪爬了两步。他听到许家要将自己送进大理寺了。大理寺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好端端的一个活人进去,只怕要横着出来。
苏柏青吓坏了,为了活命他急于撇清关系,于是供出了所有:“我没想杀人,我不想杀人。是许蕴纯叫我去干的,她说要让许蕴凡更好的嫁给吴白南,柳姨娘不能留,让我做干净点,我当时欠了好大一笔钱,她说帮我还,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和我没关系,那个女人我没想真心杀她,我就是吓唬吓唬她,谁知道她就死了。都是苏如珍和她女儿。对了,对了,还有,许老爷,许总督,以前你夫人也是被害死的。她难产是有原因的,是我妹妹苏如珍跑去气了她一顿,才导致她提早发作。她们害人的事情做惯了,她们才是主谋,她们是真凶!”
这一番话,更是让所有人吃惊。
许康辉更是骤然失声:“你说什么?!我夫人是被人害死的?!”
苏柏青眼神一亮,以为自己有救了,忙不迭地说:“是是是,是我妹妹苏如珍趁你外出,跑到许夫人的院里说了一通。我那天来借钱正好听到了,她出门后,我就听到许夫人要生产了,可是许夫人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都让我妹妹赶走了。我听说过了很久才有人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许康辉身子晃了晃,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喃喃道:“怎么会……”
姚氏死的时候,他正好外出练兵,接到家里急报,忙赶了回去。只见到了姚氏最后一面。她难产而去,他很愧疚,也仅此而已。当时苏氏哭得伤心,一直自责没有照顾好姚氏,害姚氏难产去世。他不知情,甚至反过来安慰她,女子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上过,阎王爷要收人,大夫都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可如今知道真相,对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他一直不喜姚氏,可也没想过竟是被害死的。她走的时候,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啊。后来几年,他甚至亏待了蕴灵,处处不喜她,反而将苏氏和她的子女宠爱有加……
他都干了什么。
许康辉内心的痛苦和煎熬不足以用言辞来形容。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另一边,许蕴灵亦是怔在了原地。
原来姚氏死亡,是因为苏如珍。
她看向苏如珍,慢慢说:“是你害了我娘?”
苏氏哪成想会被苏柏青揭发,她隐瞒了那么多年的事,就这样被人当众戳穿了。苏如珍摇头否认:“我没有,不是我。我没害姚姐姐!”
“怎么没有!”苏柏青反驳,指着柳叶说,“你身边的柳叶就跟着你一起进了屋。不信问她。”
众人的目光移到了柳叶的身上。柳叶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许康辉睁开眼,里面布满了红血丝。他朝柳叶低吼:“你给我说清楚!”
柳叶颤栗着又退了一步,靠在门上,然后跪了下来,低头不说话。
再说似乎没有意义了,柳叶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许康辉喘着粗气,满脸颓然。
许老夫人手里的拐杖用力锤了捶地面,恼恨道:“作孽啊!这都是什么事啊!”
姚氏死时怀着孩子,那孩子若是活着,指不定是个男孩呢。老夫人想想一阵扼腕。
一件替嫁牵扯出两桩命案,尤其姚氏是一尸两命。许蕴灵的愤怒积累到极致后,便是无边的漠然。
她像在看闹剧一般,眸光冷峻且淡漠。
面对许家的一群人,她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姚氏已经没有了,再说些什么也于事无补。能补偿她的,唯有让恶人伏法,受到律法的惩罚。
“爹爹,将人送去大理寺吧。”许蕴灵走下来,面无表情地说,“牵扯人命,已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为了许家好,你早些下决断吧。”
许康辉面对她,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要说什么。
许蕴灵已经不看他了,淡淡说:“今日出门已久,我与王爷先走了。”
赵长渊与她走在一起,知道她需要静一静,看着她的背影,偏头说:“总督,希望你不要让她再失望。本王见不得她伤心,你若是处理不好……”
赵长渊看着许康辉,未尽之意很明显。
许康辉处理不好,他就不会客气了。他若出手,人是别想好了。
许康辉明白,颔首疲惫的应了声。今日一天,他看着憔悴了不少。
赵长渊不再说什么,迈步跟了上去。
许府外边的马车里,许蕴灵闭目靠着,赵长渊一进来,她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偎依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情绪明显低落,脸埋在他的颈项里,闷闷不乐:“让我靠靠。”
赵长渊“嗯”了声。马车缓缓行驶,他宽厚温暖的大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脊背,给与她无限温柔与安抚。
第98章 【98】 ·
过了五天, 许蕴灵在王府听到了苏柏青兄妹的下场。
许康辉这回一点没留情面,不顾苏氏的恳求,把苏柏青送入了大理寺内。苏柏青被收监关押, 他人生第一回 进官狱,直接吓瘫软了, 不等大理寺少卿问审, 便一股脑的全部交代了。
狱卒将苏柏青的口供呈了上去,大理寺少卿张元林一看头都大了,暗道许家真是送了个麻烦进来。苏柏青杀人毕竟牵涉许康辉的亲眷,张元林与他同僚一场, 一时半会拿捏不好苏柏青判罚的轻重。斟酌之下派人去问了许康辉的意思。
许康辉的回复是一切按大宣律法。按大宣律法, 谋杀致死, 是要判死刑的。
张元林听这意思,知道许康辉是要大义灭亲了。不过两人同朝为官,张元林深知有些话听听就成, 凡事不能做得太过绝对。现在许康辉是要大义灭亲了, 可万一以后他反悔了,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张元林。
权衡之下,张元林判了苏柏青刺黥面, 流放三千里, 好歹留了条命。至于苏柏青招供出来的苏如珍和许蕴纯, 这两人虽说是主谋,可毕竟没有她们直接杀人的证据,张元林本着不能将人得罪死的原则,最终选择了明哲保身, 不痛不痒的小施惩戒了一番。
许蕴纯打了二十板子,苏如珍因怀孕便让许康辉自个定夺了。
听到自家大哥和女儿的结果, 苏氏当场急晕了过去。许老夫人一听她不好了,立马觉得她孙子也要不好了,顿时骂了自己儿子一通,指责他过于冷血无情,为了一个死人而怪活人。许康辉耐不住老母亲的叱责,觉得她无理取闹,当即拂袖离去。许老夫人更气了。
一时间,许府里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另一边许蕴纯与吴家的婚事,早在替嫁事发第二天,吴府便来退亲了。
许蕴纯几乎成了京都毒妇的代名词,她是彻底不能在京都待下去了。在大理寺内受了一番皮肉之苦后,许蕴纯正在府里养伤,等伤堪堪养好,许康辉就打算送她去乡下庄子。这次,许康辉下了命令,没他点头,她永远不能回京都。
不出意外,许蕴纯的一辈子就要交代在庄子里了。许蕴灵心想,乡下的婆子可不比府里的下人,许蕴纯若仍端着姑娘的身份,恐怕讨不了好。
许蕴凡倒是全身而退了,并没有得什么惩罚。虽与许蕴纯相比她的名声没那么坏,但要找一户条件好的人家定是不能了。
许蕴灵躺在罗汉榻上,听着蝶影汇报过来的许家情况。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母亲的事,父亲有说什么吗?”
蝶影看她一眼说:“总督没说什么,第三日的时候,他一人去祭奠了姚夫人。”
许蕴灵反应很平静,许康辉的做法全完在她预料之中。得知当年真相,便宜爹肯定是后悔自责的,可当年苏氏之所以敢在姚氏快要生产时故意气她早产,也是他日复一日纵容的结果。
至于苏如珍的目的,许蕴灵想想也知道。
苏氏不满姨娘之位许久,那时她已经生了许家唯一男丁许安泽,如果姚氏生下来的是儿子,那么就是许家嫡子。嫡庶之分,规矩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越过去的。许安泽会被踩下去,她更加没有出头之日。
欲壑难填,苏姨娘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只可惜便宜爹不在意家宅内事,又因忠国公府而迁怒于姚氏,姚氏的死亡,可以说有一半有他的推波助澜。
时隔多年对亡妻的祭拜,也只是为了减轻他背负的歉意与内疚。如果没有这一出真相,许康辉压根就没有想过去看看姚氏。那么多年了,一次也没有。想来也真是可笑。
说到底,他其实是个自私的人。
许蕴灵望着天边浮云说:“我父亲,他对苏氏有什么安排?”
苏柏青被流放,许蕴纯发配庄子,还有一个苏氏呢。
蝶影说:“许总督和许老夫人提了,孩子出生后,苏姨娘送去乡下,孩子先送到许老夫人那,等他续弦了,再由新夫人来养。”
许蕴灵轻啧了声:“便宜她了。”
蝶影面露犹豫之色。
许蕴灵看到了:“怎么了,他们又出了什么事?”
蝶影如实说:“许总督祭拜回来后,姚参将知道了您母亲的事,将总督打了一顿。”
许蕴灵愣住:“表哥知道了?那舅舅舅母呢,他们也知道我娘的死因了?”
蝶影摇头:“只有姚参将知情。就是姚参将出手有些重,总督受了点伤,两天没去上朝。”
都没去上朝了?许蕴灵忽然有点想笑。她忍了片刻没憋住,笑了笑:“也是该。就应该让表哥教训他一顿。”姚家好好的一个女儿嫁过去,最后竟落得枉死的下场,就是她留下的女儿,如果没有她的穿越,也早就死了。
她一点都不同情许康辉这个便宜爹。
许蕴灵看了看天色,要正午了,赵长渊应该快从皇宫回来了。她从罗汉榻上起来,脚踩软鞋,整个人懒洋洋的:“准备午膳吧,王爷快回来了。”走了两步,许蕴灵偏过头来,耳鬓落下一束碎发,低声同蝶影说,“你安排一个人,暗中盯着点许蕴纯,我猜她不会那么老实的去乡下。”
蝶影应了声,马上去派人。
又过了一周,夏日的余热终于消散,秋意渐浓,秋风送爽。
赵长渊得了空闲,陪许蕴灵在院子下棋。
许蕴灵原先是不会下棋的,前世忙于工作,剩下的时间睡觉都来不及,更别提去学一些其它兴趣爱好。后来来了大宣朝,才算培养了点爱好,但也仅限于练字听书写话本,至于下棋这种需要动脑子的,她完全不懂。
想下棋也是她在赵长渊书房里找书时看到了一块玉雕而成的棋盘,棋子也不是普通的棋子,而是用汉白玉和翡翠玉磨成的。一看便知价值斐然。许蕴灵理所当然的心动了。
她不会下棋,只能缠着赵长渊教她。
至于棋艺,只能用臭棋篓子来形容了,悔棋那是常有的事。
两人在树下下棋,服侍的丫鬟离得稍远些。许蕴灵皱着眉头,手里捏着一枚白玉棋子,停在棋盘上空犹豫不决。
赵长渊等了半天丝毫不见不耐,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闲散地撑着下巴,袖口滑落,露出一小节结实有力的小臂。他随意看了眼棋盘,漫不经心地说:“落子无悔,你确定要放这儿吗?”
许蕴灵已经将棋子放了下去,闻言一顿,伸手十分自然的把落下的棋子拿了回去,动作娴熟且理直气壮,完全把“落子无悔”当做耳旁风。
赵长渊司空见惯,换了只手撑下巴,懒懒地说:“再给你半柱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