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药?”许康辉皱起眉头,不由自主看向许蕴凡。
许蕴凡自然听到了许康辉和许蕴灵的对话,眼神都亮了起来。她脸上的泪痕犹在,迫切地望着他们,不住地点头,满是希冀和期盼。
她的样子滑稽且可笑,许康辉心里蓦地一突,连声问道:“什么药?谁下的?”
“女儿也不清楚。”许蕴灵摇摇头,随后说,“我已经去请了大夫,等会儿让三妹妹亲自和爹爹说吧。”
许康辉面沉如水,点头道:“好。”
许蕴灵早已吩咐蝶影安排好了大夫,就等许康辉的同意。她使了个眼色给蝶影,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大夫便来到了祠堂。紧跟大夫而来的,还有许老夫人和苏姨娘。
“康辉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听说蕴凡抢了蕴纯的亲,嫁入吴家被当场发现了?”许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得气喘吁吁,显然是听到消息立马动身赶了过来。她一眼瞧见穿着红色嫁衣的许蕴凡,脸色一变,眉头倏地紧皱,连说了两声造孽。
许康辉不欲多做解释,沉声说:“母亲,这件事等我问明白了再同你说。”说完,转头看向一旁的大夫,“大夫,劳您给小女看看,她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什么?”许老夫人大惊,脱口问道,“谁中毒了?”
许康辉不答,请大夫上前替许蕴凡把脉。
于此同时,苏姨娘努力保持平静的脸颊因为惊慌蓦地一抽。自听到许蕴凡回来后,她悬起的心便没有放下来过,她紧紧盯住大夫的动作,指尖隐隐抖动,心神不安极了。
旁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许蕴凡之所以说不出话来,是因为被蕴纯灌了一种能使人浑身麻痹的药物。这种药一旦喝下去,不会昏迷,但会在意识清醒时全身僵硬,不能自如的动作,也无法口齿清晰的说话。
蕴纯铤而走险,瞒着所有人用了替嫁的法子。本来计划好了,只等许蕴凡嫁入吴家,一旦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到时即便吴家发现人错了也为时已晚。
只要许家嫁过去一个女儿,蕴纯自然就能逃过一劫。
可偏偏吴白南不知怎么就知道了,竟然当堂掀了盖头。这下蕴纯要怎么办?
苏姨娘六神无主,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行,她得想法子通知蕴纯,叫她躲出去避一阵风头。
苏姨娘下意识找柳叶试图让她传递消息,不料眼一抬,与许蕴灵视线对了个正着。
许蕴灵在盯着她!
苏姨娘骇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四肢僵硬的无处安放。她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另一边,大夫的诊断已经给出了结果,许蕴凡正是中了麻痹神经的药物,所以才口不能言。好在大夫手里有缓解的药物,许蕴凡吃了两颗,麻痹的症状顿时缓解了些,虽手脚动作不流畅,但嘴上已经能说话了。
“爹爹!我不是自愿嫁给吴家公子的!”一发现自己能说话了,许蕴凡忙不迭地告状,“这一切都是许蕴纯搞的鬼!”
一想到她差点被迫嫁与吴白南,许蕴凡新仇旧恨齐涌上心头,愤恨道:“她不想嫁给吴公子,于是逼迫我代她嫁。我誓死也不同意,许蕴纯用了卑鄙无耻的手段,先将我半迷晕了,然后给我灌了药,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坐进了花轿。我口不能言,手不能举,只能任他们摆布!爹您要替我做主啊!”
许康辉和许老夫人哑然。万万想不到许蕴纯心肠这么硬,为了不嫁给吴白南不择手段,连下药都敢。他们内心是震撼的。
许康辉脸色铁青,转头问苏氏:“人呢?”他生气到连女儿的名字都不愿意叫了。
苏氏脸色一白,她只知道蕴纯躲了出去,具体藏身在何处,也是茫无所知。但许康辉的眼神太可怕了,苏氏打算求情的话一点都不敢说出来,含糊其辞道:“今晨、今晨她还好好的,不可能……”
许康辉的眼神越来越犀利,仿佛能穿透胸腔的利剑。他真正发起火来,上过战场的将士都会害怕,更遑论过惯了安稳日子的苏氏。苏氏顶不住他的逼视,心底愈发心虚,到后面声音渐渐被吞没。
“来人!”许康辉一声爆喝,惊吓住了所有人。
他身边的副将立马赶了过来,听候指示。许康辉满脸怒容:“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二姑娘找出来!找不出来,你们军法处置!”
副将面色一肃,迅速召集人手,开始在许家翻找。祠堂内的人噤若寒蝉,仿佛空气都变得死气沉沉,谁也不敢出声,往许康辉枪|口上撞。
一盏茶的功夫,副将把人带了过来。大家却感觉度秒如年。
许蕴纯进来时,许蕴灵一时都不确定是不是她。许蕴纯穿了身浣衣女的衣服,布料洗的发白,头发也梳了下人的样式,灰头土脸的。如果不是那身气质摆在那,妥妥下人模样。
许康辉一愣,不辨喜怒地问副将:“你们在哪里找到她的?”
副将说:“在许府后院的柴房里找到的二姑娘。当时二姑娘藏在柴堆里。”
许康辉闻言沉默了须臾,摆手示意副将先退下。
等人走了,许康辉终于呵笑出声。苏姨娘胆战心惊,现在的许康辉让人害怕,她不敢想蕴纯会受到何种惩罚,如果和许蕴凡一样被送去乡下,她这辈子再也翻不了身了。她咬牙出声:“老爷。”
许康辉倏地看过来,眼神格外的冰冷:“你闭嘴。”
苏氏吓了一跳,脸色青白交替,嘴唇哆嗦。
许蕴纯始终低着头颅,许康辉看着跟前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女儿,觉得从未认识过一般。盛怒过后,他忽觉疲惫,冷冷淡淡地出声:“蕴纯,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要蕴凡替你说?”
许蕴纯不吱声,许蕴凡按捺不住抢先道:“爹,这都是许蕴纯的阴谋,是她给我下药的!”
“三妹妹,如果没有你的同意,我会这么干吗?”许蕴纯终于说话了,她当然不会承认,反咬说,“我问过你,你隐晦地表达过如果有可能,你也是愿意嫁给吴公子的。正巧我不是很想嫁,于是给了你这个机会。”
被倒打一耙,许蕴凡涵养都不要了,直接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我从没说过!”
许蕴纯强撑着,咬死了不承认:“你是没说过,不过你默许了。”
“许蕴纯你这个心肠歹毒的毒妇!”许蕴凡蹭得站起来,什么理智都没有了,口不择言,“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做事情天衣无缝,没人知道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害人命的事?!许蕴凡,我娘死的冤啊!”
提及柳姨娘,许蕴凡憋在心里的恐惧与凄怆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终于敢说出来了,颤着声音凄厉道:“我听到动静时已经晚了,凶手潜逃,我娘剩了最后一口气,但她临死前将真凶告诉了我!凶手是你舅舅苏柏青!他在逃走时被我娘拉下了面罩,手臂上也有我娘抓伤的伤口!”
话落,满室震惊。
许蕴纯故作平静的面庞终于龟裂,泄露出了恐慌的神色。不止她,还有一旁坐着的苏氏,身子亦是晃了一晃。
“你含血喷人!”许蕴纯很快反击,她负隅顽抗,反唇相讥,“你要是看见了真凶,为何不早些说出来!偏偏到今日才说是我害了你娘。你到底居心何在。我看许蕴凡你才是真正的心机深沉!”
许蕴凡扭曲着脸,死死盯住她:“你明里暗里威胁,告诉我,就算我说了你也有办法叫人不相信我。而且我要是和你作对,就会和我娘一样的下场。我害怕了。我对不起我娘!”
“许蕴纯,你们母女上梁不正下梁歪。”许蕴凡像是想到什么,眼神自苏氏身上掠过,而后看向了许蕴灵。
许蕴灵旁观了一场,意外许蕴凡会看她。她眉梢一挑,默不作声,静等许蕴凡准备要说什么。
“王妃,您可知道您的生母是为何去世的吗?”许蕴凡笑了起来,她像是无所顾忌了,直言不讳道,“娘亲死的时候,告诉了我不少秘密。”
谈及姚氏,祠堂内除了许蕴灵与许蕴凡外,所有人面色大变。
许康辉一直对姚氏心有愧疚,这会儿他沉默下来,觉得在许蕴灵面前,难以面对她。
一旁苏氏攥着掌心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按捺内心的惶惶不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发抖:“三姑娘,蕴纯惹恼了你,咱们就事论事。何必牵扯亡故之人,徒惹王妃伤心。而且王妃的母亲去世的原因大家都知情,不存在什么秘密。”
许老夫人本就因为两个孙女的争端而心烦意乱,心情沉重。现在听到许蕴凡竟又扯到了姚氏,顿时冷了脸:“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王妃母亲去世多少年了,哪容你这个小辈胡乱诋毁。至于你母亲,你说是苏柏青害的,可有什么证据?”
许老夫人呵斥完,扭头对许蕴灵恭敬地说:“王妃,蕴凡不懂事,她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您看,这事儿毕竟是她与蕴纯两姐妹之间的纠葛。亲事作罢,您出来也已经很久了,再不回去,王爷恐怕要来寻人了。”
都用上“您”的尊称了。许老夫人这是不愿意许蕴灵继续留在许家了。她看来,许蕴灵嫁给了宁王府,就是王府的人了,虽说她和蕴纯、蕴凡同为姐妹,但方才蕴凡说的话,着实惊人,越少人知情越好。
“不碍事,王爷那派人告知一声便是。”许蕴灵也不恼,停顿了下,温温和和地说,“祖母,姐妹相残,短刀相见,说出去可是桩天大的丑闻。而且俗话说长姐如母,我身为她们的大姐姐,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再说了,王府与许家毕竟是姻亲,若是不好好管,传出去对王爷名声也不好。”
许蕴灵搬出了赵长渊,许老夫人自然是不能驳回去的。她心下十分不痛快。
“父亲,您说呢?”许蕴灵看向许康辉。
许康辉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许康辉经历了这一波波的,心力交瘁。他带兵打仗在行,可处理内宅争端实在无从下手。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件件都打得他措手不及,甚至还有牵扯到了柳姨娘的死亡。许康辉脑子一团乱,瞥见身旁的许蕴灵,他下意识依赖过去,将审问权主动交给了她:“蕴灵,你是她们的姐姐,这事儿你来处置吧。”
许老夫人皱眉不言语,一旁苏氏却头上冷汗都下来了。自打听到姚氏两字,她整个人都有些魂不附体,现在又听到由许蕴灵来处置,她更加不好了。磕绊道:“王妃毕竟嫁出去了,再处理家事,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许康辉不耐烦,拍板道,“就由蕴灵来。”
许蕴灵眼神扫过苏氏,眼见她变得更加坐立不安,明白苏氏与她娘之间,只怕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淡然收回视线,端坐首位,脊背挺直。与赵长渊待久了,她不自觉带上了些上位者的气势,端起范来,也有了不怒自威的味道。看得下面的人心一紧。
许蕴灵口吻淡淡,不疾不徐道:“两位妹妹,既然大家都在这里,索性把话说得明白些。和吴家的亲事,还有我母亲的事,你们一个一个的说。一时说不明白也不要紧,我有的是时间。”
这是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了。
许蕴凡闻言,脸上不由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反观许蕴纯与苏氏,面如死灰,仿佛天塌了一般。
第97章 【97】 ·
祠堂鸦雀无声。
许蕴灵向下面扫视了一圈, 不着急开口。她慢慢喝了口茶,就着喝茶的间隙睇了眼。
苏氏母女脸色煞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两人一坐一跪, 待室内安静的时间越来越长,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 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氏母女两人的眼神越来越不安。
“咯噔”一声, 陶瓷杯底碰到茶托发出一记脆响,像是敲醒了众人。许蕴灵放下茶盏,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我们一件件来说, 就先从今日替嫁一事说起吧。”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 听起来随意的像在与人拉扯些家长里短。但苏氏母女知道, 这件事由许蕴灵来审问了,她们别想讨的了好。
许蕴纯更是惴惴不安,她直觉许蕴灵这次是要把她逼上绝路。她握紧了拳头, 咬牙坚持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打定主意咬死了不承认,仍然一副被冤枉了的样子。
许蕴凡愤怒地瞪视许蕴纯,想不到这人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嘴硬。她火冒三丈, 毫不顾忌地脱口而出:“许蕴纯, 你还敢诡辩!你自己心思不纯, 举止不检点,勾搭到了吴白南。京都谁不知道吴白南有房中恶癖,哪个清白姑娘会想嫁他啊。你阴沟里翻船,自己种的苦果不愿吞, 转头就想方设法害我!”
与吴家的婚事大多数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知情人都是有涵养的, 顾着许家的面子,不会真将其挑明。许蕴凡是豁出去了,讲得十分露骨直白,直接戳到了许蕴纯的痛处。
她最恨人提及她和吴白南在周家的事,这是她的奇耻大辱,是一辈子无法抹去的污点!
许蕴纯猛地扭过头,一双眼睛怨毒地盯住许蕴凡,一字一句,语气恶狠:“我、没、有。”
许蕴凡让她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躲完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许蕴纯,你这个贱人!”
眼看两人又要陷入互相怒骂的循环中,许蕴灵及时打断了她们,淡淡道:“够了。”
淡然的口吻,却有不容置喙的威仪。许蕴纯和许蕴凡一愣,同时看向她,不约而同闭上嘴。
许蕴灵指关节扣了扣桌面,不再给她们争吵的机会。两人吵来吵去,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她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蝶影立在一侧,许蕴灵偏头问道:“人找到了吗?”
蝶影说:“找到了。”
没头没尾的对话,下面几人听得一头雾水。许蕴纯皱了皱眉头,暗自猜测许蕴灵要带什么人过来,她应该将所有的证据都毁灭了,中间派人传递消息,也是在街上随便拉过来的陌生人。人……她倏然想到什么,心里蓦地一沉,面色有瞬间的扭曲。
许蕴纯猝然看向许蕴灵,难得露了几分情绪。许蕴灵察觉到,与她坦然对视,她唇角微勾,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许蕴纯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