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起来,再有一月就是你二妹妹出嫁的日子。”许老夫人眼光瞟一眼许蕴纯,没什么情绪地说,“咱们家在京都的亲戚不多,你身为她的胞姐,定是要出席的。日子就定在九月初一,你可记得要来。”
许蕴纯与吴白南的婚事明面上看着是明媒正娶,可所有知晓内情的都清楚,这一桩婚事荒唐又荒谬,是羞于开口的。
许蕴纯自己丢人现眼算了,但不能让许家跟着继续蒙羞。
有许蕴灵以王妃的身份参加婚礼,面子上就不一般了。那些无论是看笑话的,还是存了别的想法的人,看到她,吴家和别人至少不会看轻了许家。
许蕴灵了解许老夫人的为人,也洞悉她的意图,不过仍点头应了她的要求:“孙女知晓。”
她已经拒绝了给许安泽谋差事,不好再拒绝第二个。她如今身份不一般,不能叫人寻到错处大作文章,最后指责到王府去。
另一边,许蕴纯被老夫人点到名字,下意识抬头朝她们看去。如果不是许老夫人硬逼着她们,她是绝不会来见许蕴灵,还要给她行礼的。
这不该是许蕴灵拥有的。
她心不在焉地听两人说话,怎么也想不明白,许蕴灵为何没有受到赵长渊的凌虐。那人明明性子偏激疯狂极了,稍有表现得不如他心意,定是千般手段来折磨。她前世为此就受了不少罪,也学乖了不少。
可许蕴灵的样子看起来很正常,难道说,因为她乖顺,没有反抗,所以才让这一切变得不一样了吗。若是这般,那她曾经的所作所为,不就是白费心思了?甚至她还帮了许蕴灵一把!
许蕴纯神经质的抠着掌心,心里的不甘和嫉恨快要溢出来了。她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许蕴灵坐了会儿便离开慈安堂。
她出来后,蝶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告诉她王爷回扶风苑去了。
许蕴灵走向扶风苑,半道却碰上了许安泽。
许安泽看到她愣了愣,然后迅速扬起下巴,鼻孔朝天,十分得意嚣张:“许蕴灵,我告诉你,我娘怀的是弟弟!”
那架势,恨不得向天下宣告了。
许蕴灵无语。
一个个都得了什么毛病。孩子是男是女没谱的事儿,他们倒好,全都认定苏氏肚子里是男孩,活像家里有皇位登基,生了个紫微星出来,凡是个人都要拉着说一遍。
许蕴灵都懒得搭理,平静地说:“哦。”
许安泽:“……”
就这?
许蕴灵的反应过于冷淡,许安泽有些憋得难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眼看许蕴灵要走,许安泽想也不想拦住她:“喂!我和你说话呢,这就是你对兄长的态度吗?”
许蕴灵嘴角一抽,对许安泽的胡搅蛮缠很是无奈:“那你想怎样?”
“许蕴灵,别以为你嫁给了王爷就高枕无忧了。”许安泽几次挨打都和她脱不了干系,因此看她愈发来气。他不痛快,就想给许蕴灵添堵,轻哼一声,不屑道,“你也只是现在得宠。你骗得了王爷,可骗不了我,就你这不讨喜的性子,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王爷迟早会发现你的真面目。所以哥哥我劝你啊,赶紧改改性子。你要是温柔小意,会伏低做小,说不定能让王爷喜欢你久一些。“
“我说——”许蕴灵微笑,“这位大哥,我的事不牢你操心了。你不如多替自己想想。毕竟苏姨娘的孩子生出来,威胁到的是你的地位。大哥,兄弟阋墙,这个词不用我教你吧。”
“你!”许安泽脸色一变,他听惯了阿谀奉承,无法忍受说他不好的。他火气立马上来了,手不由自主地抬起,“许蕴灵你少挑拨离间,再说一句,我揍你啊——”
“谁要揍王妃?”花园中,赵长渊出现在抄手游廊的另一头。他负手而立,冰凉目光轻轻落在许安泽的身上。
许安泽下意识一看,却与赵长渊看了个正着。
许安泽面色陡然一白,浑身都僵硬了。摄政王的眼睛不是所有人都敢直视的,许安泽惴惴不安,觉得王爷的眼睛太可怕了,犀利冰冷,和看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我、我……”许安泽结结巴巴,飞快地缩回手,不由后退了两步。
赵长渊走下游廊,朝许蕴灵走过来。
许安泽却吓得魂飞魄散,以为王爷要过来抓他了,耳朵嗡鸣一声,脑袋一空,转身落荒而逃。
赵长渊来到许蕴灵身边,两人望着许安泽消失的方向,赵长渊开口问道:“他说了什么?”
许家的情况他了解的很清楚,许康辉官职做的很好,但家里的事情却管得一团糟,以前让个姨娘把持中馈,他的小姑娘吃了不少苦头,庶子庶女都能欺负到她头上来。
许蕴灵睨他,含笑问:“您想知道?”
她的笑容藏着狡黠,赵长渊了然,她没受到气。不过小姑娘存了想捉弄的心思,他也不好打断她。他挑眉:“说说看。”
许蕴灵轻啧了声,表情说换就换,满脸悲思愁绪,哀叹了声:“我哥哥说,我性子不讨喜,王爷您只是图我美貌罢了,待发现我的真面目,就会立马抛弃我……”说完,她脸上又是一变,笑吟吟地总结,“王爷,他说我会失宠。”
许蕴灵神情转换自如,一旁楚恒看得啧啧称奇。赵长渊观赏完她的表演,很捧场的拍了拍手:“演的不错。”
“那是。”许蕴灵还挺得意,得意完了,又回到主题,眨眨眼,问道,“王爷,您没有别的要说的吗?”
“说什么?”赵长渊牵过她的手,两人闲庭信步般往扶风苑走,“夫人还不懂我吗?”
许蕴灵装傻:“不懂。”
赵长渊挑眉,微微低下头,轻笑说:”夫人真不清楚吗?这两日夫人以身抵债,为夫可有表现得不满意?你觉得失宠了吗?“
许蕴灵:“……”
要是这么说,她巴不得失宠呢。她若是不顽强抵抗,晚上根本睡不了多少。
“夫人要是不相信,不如我证明给你看。”赵长渊甚至一本正经地算了算,“夫人欠的债不少。本王也不想你过于劳累,不如每天还债次数三减一,这么算下来,正好两个月——“
“打住!”
许蕴灵听不下去了,连着两个月?她会散架的吧。还有,她怎么就欠了这么多债了啊。
她心里这般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这种事情,还是少提为妙。说的多了,难保他不会生出别的主意来。
“您不要说了。”她瞥他一眼,咕哝说,“以前也没见您这么不正经啊。”
四下无人,赵长渊亲了亲她的额头,语气缱绻:“那是因为以前你还没嫁给我。不敢唐突,怕吓到我的小姑娘。”
“您可没少逗我。”许蕴灵仰头看他。
“嗯。”赵长渊笑笑,“你总是让我情难自禁。“
许蕴灵难以招架,害臊的都不敢和他对视了。
赵长渊却拉住了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可知后面还有一句是什么?”
许蕴灵摇头:“是什么?”
赵长渊低低地说:“繁华三千,只为一人饮尽悲欢。”
“我只为你。”
*
回扶风苑的中途,许府的管家找来了,有几个账簿看不明白,要请教许蕴灵。
许蕴灵和赵长渊分开,和管家去了库房。
赵长渊在小花园的凉亭中坐了下来,楚恒跟在他身边。
亭中石桌上放着一小碗喂鱼的饵料。赵长渊随手撒下了把鱼料,漫不经心地问:“人还跟着?”
楚恒说:“还跟着,就藏着假山后面。”
赵长渊不动声色:“跟了多久了。”
楚恒余光看了眼,回复说:“您和王妃碰到时,二姑娘就开始跟着了。”
赵长渊听了也不说话,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喂鱼。
假山后面,许蕴纯看着凉亭中的男人,咬了咬嘴唇,心中仿若天人交战。
她很快要嫁给吴白南了。可谁都知道她不愿意嫁入吴家。但是许康辉不允许,父亲放了狠话,哪怕吴白楠变成了残废,她也得嫁。
她根本没有选择。
看到许蕴灵走出慈安堂,许蕴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她看到了许安泽的为难,也瞧见了赵长渊出现后,和许蕴灵两人之间亲密如斯的互动。
许蕴纯直直地盯住赵长渊,看着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看着他亲吻许蕴灵的额头……那些曾经的记忆瞬间变得恍惚起来。
他变了,他不一样了。
许蕴纯越想越不甘。明明是喜欢自己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许蕴灵呢。许蕴灵一定是自己的替身。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无法阻挡。
许蕴纯一路跟着赵长渊和许蕴灵。好不容易等到许蕴灵离开,赵长渊一人在亭中,她眼中暗光一闪,抠了下掌心,慢慢走了出去。
许蕴纯装作自然地走向赵长渊。
凉亭有台阶,许蕴纯边走边故作询问,“王爷,您可看到王妃了。祖母方才忘记和她说——啊!”
许蕴纯似乎一心两用,跨上最上面的台阶时,一只脚没跨上来,而是踢到到了台阶,她惊呼一声,身子由于惯性不受控制地朝前倒去。
而前方,正是赵长渊的位置。
许蕴纯惊惶无措。见赵长渊没躲开,她心中一阵暗喜,嘴上慌乱地喊了声:“王爷!”
赵长渊依旧没动。
就在许蕴纯以为自己能如愿倒入赵长渊的怀里时,楚恒飞快地提溜住许蕴纯的后领。
许蕴纯前扑的动作稳稳停在了半空,整个人斜成一道坡。
许蕴纯:“……”
这个姿势让她感到羞愤。
赵长渊一直不曾看她,这时终于施舍了点目光给许蕴纯。
许蕴纯暗淡的双眼骤然一亮,充满期盼的看他。因为前世的经历,她总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但许蕴纯的希望破灭了。
赵长渊只一眼便又挪开了视线,继续喂鱼,好像许蕴纯都比不上池塘里的鱼重要。
赵长渊甚至都没有和许蕴纯说话,而是淡淡地下命令:“扔出去。”
许蕴纯:“!”
许蕴纯慌了,王爷怎么可能这么对她。她实在被拎的难受,伸手努力够他,慌乱道:“王爷,您不能这么对我!您其实想娶的人不是我姐姐,您只是不知道——”
赵长渊似乎是觉得聒噪,不耐地看向楚恒:“愣着做什么!”
“是!”原本在犹豫的楚恒一听这话,心一凛,直接将人拎出了亭子。
毕竟是许家二小姐,楚恒还是手下留情了,没真将人扔出去。
饶是如此,许蕴纯依旧吓得够呛。
她瘫倒在地上惊魂不定,赵长渊扔掉手里残留的鱼饵,起身往外走。路过许蕴纯时,他突然又停下了,连头都没低,仅垂下眼眸,居高临下。
他转动手指上的玉扳指,漠然问道:“那你说,本王真正想娶的人是谁?”
许蕴纯怔住,下一刻,巨大的喜悦从她心底迸发。峰回路转,王爷竟然问了。她难掩激动,却又因为即将出口的答案而感到羞涩,她平视前方,带了些娇羞说:“您、您实际想娶的人,其实是我。”
许蕴纯一颗心怦怦直跳。她压制住前世赵长渊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一边忍不住期待他再多问些。他多问些,她就告诉他,其实自己也喜欢他,愿意嫁给他,哪怕成为侧妃也无所谓。
许蕴纯短暂地沉浸在美好幻想里,以致于压根没察觉到赵长渊一闪而逝的煞气。
赵长渊轻嗤了声。
清晰又嘲讽,毫不遮掩的□□。
许蕴纯猛然清醒过来,她下意识抬头,撞入一双深谙冰冷的眼中。她觉得因为他轻嘲的眼神,整个人像浸入了冰凉刺骨的湖水中。
“二姑娘,平日少做些梦。”赵长渊口吻淡淡,出口的话听在许蕴纯耳中,像是有鞭子在鞭打她的脊骨,他说,“你的未来夫君,是吴家公子,别认错了。”
许蕴纯脸色煞白,如坠冰窖。
赵长渊没有说羞辱的话,可却比羞辱更甚。这感觉就像刀子在她身上刮一样。
她在自取其辱。
难堪、羞愧、屈辱各种情绪叠加,许蕴纯再也待不下去,红着眼眶跑开了。
赵长渊站在凉亭外,忽然间,他看向了一个方向,冷肃的面容瞬间变得柔和。
“不出来吗?”
随着他的话,许蕴灵慢吞吞地移步出来。
管家来找她的问题其实并不是很复杂,她指出了几个要点,交代了一些事便回来了。至于正好赶上许蕴纯的毛遂自荐,她也是没想到。
相比以前,许蕴灵对于许蕴纯的复杂感觉淡了很多。现在看到,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很生气。
她很想得开,哪怕两个人前世有牵扯,许蕴纯喜欢他又如何,人活两世,充满了变数。就像她一个异世灵魂会出现在这里,抑或他变了性格一样。
而且她也分得很清楚,前世的他是前世的他,这一世,他喜欢的是自己。
至于许蕴纯,带有前世记忆的她,却仍是她。
许蕴灵满脸平静。
赵长渊看到她的模样,忽然说,“不问我吗?”
若是之前,许蕴灵也许会问。但赵长渊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自然是信任王爷您了。”许蕴灵笑了笑,继而说,“而且我妹妹的性子我清楚,她不会做徒劳无功的事,定然是带了目的。”
赵长渊没有避讳许蕴灵,颔首直接说:“你妹妹心术不正,心机颇深,不是良善之人,日后无非必要,还是与她少些往来。”
他是担忧她因为亲情而受到掣肘,万一软了心,会被人有可乘之机然后伤害她。
“这是自然。”许蕴灵深以为然,“以前她就没少陷害我。话说起来,再有一个月她要嫁给吴白南了。祖母邀请我一起去,这事我已经答应祖母了。她嫁入了吴府,我与她更加没什么交集了。现在只希望,她出嫁那天,可别出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