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孩子已经很大了,若要强行打胎,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此等大事,大夫不敢隐瞒,如实相禀许康辉。
许康辉接受着一个接一个不幸的消息,而苏氏的更加叫他震惊不已。他瘫坐在书房中,脑子一片混乱。
安泽已经废了,李氏的肚子没有丝毫动静。许康辉失望中,不得不寄希望于苏氏肚里的孩子。他满心期待,等孩子生出来,他定要好好教养,,然而,大夫的这一番话打碎了他的希望。
苏姨娘怀的,兴许是个怪物,如果生下来,恐怕他们一家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这是莫大的耻辱。
而苏氏服药已经不下个把月了,她显然是知道药的作用,不然不会喝。换句话说,她其实知道肚子里怀的是女孩,却偏偏欺瞒他和老夫人,说怀的是男孩!
许康辉咬紧牙关,他失望,绝望,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变成一团怒火!
苏如珍欺骗了所有人!
许康辉怒火中烧,哪怕知道了真相,却在大夫最后的回答中,满脸颓然。苏氏的孩子打了,就是一尸两命。他自己可以承受,可他母亲许老夫人不行。老人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这个孙子。如果告诉她孩子没了,已经遭受了一轮打击的许老夫人定然是承受不住了。
许康辉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了。
一时间,许家陷入了愁云惨淡的境地。
第104章 【104】 ·
夏去秋来, 秋去冬至。
在这混乱的一年,穆文帝夏季没有去避暑,秋季更是没有心情去秋狝。
许蕴灵的肚子到了后期, 像是吹了气的气球,一下子鼓起来了。她的预产时间大概在新年过后。而苏氏生产的时间, 却是快要到了。
京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苏氏发动了。
但孩子没有到足月,是早产,也是难产。
苏氏喝转胎药的事情只有许康辉一个人知道,他没告诉许老夫人。
稳婆告知他苏姨娘生产不顺, 问他保大还是保小时, 许康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人。
只是许康辉没有想到, 苏姨娘生男孩的执念竟然到了连命都不顾的地步。哪怕稳婆要保她,可是在最后关头,苏如珍硬求着稳婆帮她把孩子生下来。
稳婆坚持不过, 只能让苏姨娘在最后关头, 将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生下来的刹那,稳婆惊恐地叫出了声:“这、这……”
她的模样,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手里的孩子, 既可以说是男的, 也可以说是女的, 性别上的特征与普通孩子不一样。稳婆接生了一辈子,从来没遇到这样的。这样的孩子,她觉得邪乎且不详。
稳婆不能说什么,咬牙拍了拍孩子。
什么声音也没有。
稳婆有些害怕了, 她又继续打了两下孩子的屁股,孩子仍是没有出声。
这是个死胎!
打了几下, 孩子仍是没声。她的手越来越抖。
苏氏强行生产,身下的被子很快红了一片,她好半天没听到孩子哭声,直觉不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焦急道:“孩子怎么不哭?快,给我看看孩子。”
“这……”稳婆却没有动。
苏如珍抬头去看,双眼蓦地瞪圆。
孩子没有用襁褓包起来,她看到了孩子全身。
她生了一个怪物!
“啊!”短促的尖叫,苏氏撑住的那口气瞬间松了,软软地瘫在床上,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
她再没能醒过来。
死不瞑目。
苏氏难产而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许蕴灵的耳朵里。
许蕴灵捧着手炉,看清月手巧地做了一双婴孩穿的虎头鞋,声音淡淡:“难产死了?”
水兰点头:“是。许总督要保大人,但苏姨娘坚持要将孩子生下来。那孩子生下来不大好,苏姨娘吓着了,剩下的一口气没撑过去。”
许蕴灵已经知道苏氏喝转胎药的事了,她突然想起回许家撞见过的一个丫头,那丫头见到她是慌慌张张,像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想来那个时候,苏氏就已经喝起了所谓的转胎汤。
“那孩子呢?最后活下来了吗?”许蕴灵问道。
水兰摇头:“没有,出来就没出声,和姨娘一起葬了。这事儿老爷谁都没告诉。这还是原先认识的一个丫鬟偷偷告诉我的。”
“我知道了。”许蕴灵点点头。
虽然许蕴灵什么也没说,但后来她选了一天,和赵长渊一起去看了许蕴灵的生母姚氏。
顺便将苏氏的结局告诉了她。
许蕴灵望着擦得干干净净的墓碑,心底轻轻说:苏姨娘害了您,这是遭了报应。苏氏母女都没有好的下场,您和您的亲生女儿,在底下可以安息了。
许蕴灵没有说话,赵长渊似有感觉,牵起了她的手,像是给予无声的安慰。哪怕他清楚,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与眼前墓碑的人毫不相干。但他愿意陪她一起,给她们一份尊重。
***
穆文帝五年的这个冬天,注定不平静。
许康辉遭到事业家庭上的双重打击,两鬓生出了白色的银丝,眼里再不复曾经的神采。他消糜颓废了许多。年关将至前,许康辉来到了王府,告诉许蕴灵,他要彻底告别朝堂,告别京都,带着李氏和许老夫人回到淮安老家。
许蕴灵看着老了许多的许康辉,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许康辉捂着茶盏,看着漂浮水面上的茶叶沫,叹息说:“走了也好,留在京都,对于我们家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许蕴灵依旧沉默。这一年,许家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许蕴纯和苏姨娘没了,孩子也没了,她听说许安泽废了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原先的纨绔子弟被牢里的手段折磨的精神有些不正常,许康辉会想离开,也在意料之中。
许康辉随口说了声,转眼看到她高耸的肚子,眼里染上些许的温度,他换了话题,温情道:“孩子什么时候出声?”
许蕴灵说:“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快了。”许康辉惋惜道,“可惜,外孙子出生,我这个当外公的看不到了。也不知能不能参加小世子的洗三礼。”
许蕴灵觉得离别的气氛实在悲伤,她笑笑说:“那到时我提前通知您,您可要来参加孩子的洗三礼。”
许康辉不敢保证那时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又不好回绝,拒了她的心意,只能道:“那时候再说吧。”
父女两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许康辉说:“蕴灵,你别怪父亲这时候离开京都,离开你。”
许蕴灵抬头,不明所以:“父亲?”
“我回淮安,其实也是出于私心,我不想我们许家,到最后什么人都没留下。”许康辉想了想,将心理的话说了出来,末了不忘提醒说,“皇上容不下王爷多久了。”
许蕴灵一愣。
“王爷也许能护我们家安全,但父亲不敢冒险。”许康辉说,“你母亲有了身孕,我要为她们着想。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还能有一线生机。”
许蕴灵听着这话有些不是滋味:“父亲,是不是因为我嫁给王爷,您才会——”
“和你没关系。”许康辉摇头,“哪怕不是你,父亲也会遭皇上忌惮,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是先皇提拔上来的,不是皇上。”
许康辉说了一半,许蕴灵却明白了。
不是皇帝亲自提拔,对许康辉的信任只有一半。一半怀疑,就已经很致命了。
“王爷待你很好,你在京都,好好保重。”
这是许康辉在京都留给许蕴灵的最后一句话。
许康辉离开的那天,谁也没有通知。但赵长渊仍是将她带到了城楼上,看着许家的马车压着积雪,留下的车印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远。
***
年关将至,赵长渊越来越忙碌,虽说陪在许蕴灵身边,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书房里和幕僚商谈。许蕴灵身子不便,过年时的年货仍由付嬷嬷来准备。
这是许蕴灵在王府过的第一个新年。
王府里的红灯笼挂了起来,红澄澄的十分好看。许蕴灵不便挪动,又闲来无事,和几个丫鬟坐在一起剪窗花。许蕴灵手笨,慢吞吞能剪好半天。但她乐在其中,丫鬟们也喜欢这位平易近人的王妃,细心地教她。
室内碳火烧的旺盛,一片暖和。
有人掀开帘子,寒风跟着挤了进来,惊动了屋里的人。
丫鬟们见到是赵长渊,赶忙起身行礼,许蕴灵也想要起身,赵长渊快步走来,阻止了她的动作:“你不要起来。”
许蕴灵坐了下来,将手里的窗花递给他:“王爷,您看,这我剪的,还不错吧?”她一双眼睛弯了起来,有些小得意。
赵长渊自然要捧自家夫人的场:“嗯,不错。夫人真是心灵手巧。”
许蕴灵瞅了眼自己的作品,虽然的确剪得不怎么样,但她就吃这一套,夸奖的话怎么听都不会生厌,尤其还是心爱的人说出口。
难得的闲静时光,许蕴灵和赵长渊坐在一起。许蕴灵又剪了一个就放下了剪刀。他难得有空暇,她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剪纸上。
“王爷,我感觉有段时间没看到你了。”许蕴灵望着他英俊的容颜,半真半假道,“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赵长渊的目光柔和了下来,烛光摇曳下,他眼底的歉意一闪而过:“是我不好,没有好好陪你们母女。”
他的掌心抚上她圆滚滚的肚子。
许蕴灵听得笑出了声,打趣道:“您就这么希望是个女儿啊,万一是儿——”
“嘘。”赵长渊点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他执拗地坚持,“没有万一,就是女儿。”
许蕴灵:“……”
王爷想要女儿想魔怔了。之前还能说说,现在连说都说不得了。
赵长渊顿了顿,过了会儿才说:“儿子都是讨债鬼。”
许蕴灵没听清:“嗯?”
赵长渊的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手臂松松地圈住她,漫不经心的语调,却说得格外认真:“不想生个儿子来和我抢人。”
许蕴灵失笑:“您怎么还吃醋呢。”
赵长渊微微阖了阖眼,慵懒地应了声,格外理直气壮:“嗯,就吃醋。”
许蕴灵:“……”
“蕴灵。”
许蕴灵昏昏欲睡时,赵长渊叫了她的名字。
“唔?”许蕴灵费力睁开眼,含糊应了声。
“你不能留在京都。”赵长渊突然说。
许蕴灵一个激灵,睡意顿时消失,警觉道:“怎么了,是不是皇上又为难你了?”
“没有那么简单。”赵长渊敷衍地应付了一句,接着说,“明日我亲自送你去一个地方,你在那里安心生产。”
许蕴灵意识到什么,她感慨了一句终于要来了。可是叫她独自一人离开,她左右为难。
赵长渊看出了她的心思:“蕴灵,你留在京都,我整颗心都会牵挂在你的身上。只有你安全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许蕴灵看他。
“没有可是。”赵长渊有些强势地说。
许蕴灵知道他说的对,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理智与感情永远会有拉扯。理智告诉她离开,感情却叫她留下来。哪怕她知道留下来可能会为他唯一的软肋。
怀孕后她的情绪格外敏感,许蕴灵一下子红了眼睛,鼻音也重重的。她将脸埋在他怀里:“我答应你,但是你要向我和孩子保证,你要好好的、平安地回来。”
赵长渊很想搂紧她,最终只是抚了抚她的后脑,郑重地承诺:“好。”
“我不在你身边,就让这只小狐狸代我陪你。”许蕴灵解下一直系在手腕上的小狐狸,放在他的掌心,“你看到它就像看到了我。你就会记得对我们的承诺。”
赵长渊紧紧握住,声音微微沙哑:“好。”
但有时候,天不遂人愿。
半夜十分,有人急敲王府大门。
——边境再次告急!
——西夷族率十万大军压境!
——焚河、漯城危矣!
十万火急,穆文帝下令赵长渊任兵马元帅,即刻拔营起寨,奔赴边境。
圣旨来的很突然,赵长渊不得不连夜起身。事关大宣朝安危,他不能抗旨。
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仍是吵醒了许蕴灵。
可在紧要关头,两人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道别。
“楚恒留给你,让他送你离开。”赵长渊说完,低头用力亲了亲她的唇,最后留下一句,“等我。”
赵长渊走后,许蕴灵没有继续睡的心思了。她在床上呆坐了半天,心里十分不安,她沉思了好久,看得清月和水兰忍不住都担忧起来。
过了好半天,她神色一正,吩咐水兰和清月:“你们捡些重要的东西收拾,我们天亮前马上离开王府。”
“王妃?”两个丫鬟有些反应不过来。
“王爷走了,我又快要生产。”许蕴灵沉了声,“我担心太后会想将我接入宫。”
如果她留在宫里,进去容易出去难,她势必会在皇宫生产,那无疑了靶子,了皇帝和太后要挟赵长渊的唯一把柄。
水兰和清月神色一凛,明白其中要害,立马点头去收拾东西。
同时间,许蕴灵吩咐蝶影:“你去清点王府有多少人,路上全部带上,另外找个稳妥信得过的稳婆和大夫一起随我们上路。对了,伤药、人参,生产必须用的东西都带上。这些好了,你去叫楚恒过来。”
蝶影面色一肃:“是!”
等蝶影出去后,楚恒立马出现了:“王妃,王爷吩咐我今晚就带您离开京都。您不离开,可能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