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玨:“什么老大?”
顾容瑾:“白小宝。”
白玨:“小宝怎么了?”
顾容瑾:“感觉他有心事,可他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这孩子打小心思就重,我怕他一直闷在心里闷出个好歹来。”
白玨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糕饼屑,一面嘀咕一面往门口走,“你真看得起我。”
这么些年长思一直是压在他心里的一块大石,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扯着他的心肠疼。有些话跟旁人说不得,各家孩子情况不,寻求帮助也要讲究个因地制宜因材施教。说不得骂不得碰不得打不得,这就注定了顾容瑾对上顾长思,只有“束手无策”这四个大字。
今日这几句话交代出去,是那么的自然,现在的感觉是有人帮自己担起了这份责任,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轻松的感觉会让人觉得快乐。
顾容瑾不自觉翘起嘴角,连批改文书速度都加快了。
*
白玨一路慢慢悠悠,又一路收割注目礼无数。有伶俐讨巧的,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伞,急匆匆跑来给她打上了。
白玨抬眼一瞅暖和的日光,行吧,她总是不忍心辜负别人的一番好意。何况还有那不屑此种行径的,暗暗飞射着白眼,白玨一想,人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献殷勤也是背负着巨大压力的,若是贸然拒绝,岂不是让这人里外不是人。
尚未走近,就听到争论声。
看来牧真没一气之下真的一走了之,而是来看顾长思了。
到底是娘家人啊,疼外甥的心是真真的。
至于这争论声,不和谐的人也只有不是来破坏这个家庭而是来加入这个家庭的小白花了。
小白花管牧真叫“小舅”,牧真刚在顾容瑾那受到了打击,又脑补过多,乍然看到小白花,还是个自来熟的,怎么看怎么晦气。
“你别这么叫我,我不是你小舅。”他家阿玨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死了还被人扣上一顶不忠的大帽子,他怎么能忍。
“我知道,你不是白娘娘亲生的兄弟,你是我外祖父捡的。”
牧真气得差点当场去世,小破孩的杀伤力真不是一般大。
顾长思愣愣的睁大了眼,这他还真不知道。大舅大舅妈小舅小舅妈都是对他很好的人,是他的亲人,他从来还没听说过这种事。
“小舅,”他迟疑着开口。牧真厉声打断,“没有这回事,你别听他胡扯!”
小白花不乐意了,“哥,这家伙姓牧,白娘娘姓白啊,要真是亲的,他咋不姓白?”
好像是这个理哦。
从来没人跟他说起过这事,他也从来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就跟他去应天书院之前没意识到自己是个遭人嫌弃的大胖子一个道理。
所以说,在顾容瑾的羽翼之下,他真的将他儿子保护的太好了。顾容瑾另建府邸,一部分原因自是他不想触景生情,徒增伤悲。另一个又何尝不是因为想给顾长思创造一个由他一手掌控的单纯的生长空间。在长思还很小的时候,他大舅妈和小舅妈都是来太师府的常客。
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太师府承载了顾容瑾太多的回忆,对她们又何尝不是。
大舅妈薛红性子泼辣干脆,见到看不惯的也不打弯,总喜欢逼逼。
说他不会养孩子,说长思给他养的太胖了不好看,又说他太惯着孩子了,惯子如杀子。
小舅妈小流儿性格要柔顺许多,只是每次见到长思总要流一会泪,当着孩子的面缅怀一下她早逝的玨姐。然而一旦对上闵栀,又跟一只支愣着毛的斗鸡似的,每次不将自己气吐血,誓不罢休。
到底是老太师的府邸,顾容瑾不能完全做主。
终于,等到新府邸建好,麻溜的带上孩子就搬走了,从此后,不管是大舅妈小舅妈还是旁的什么人,都是拒绝往来户。
长思打小也是没什么玩伴的,除了白玨那几个外甥,也都是经过家里敲打过的。更匡论季云泽还拜了他姑父做授业老师。
就这么细心呵护长到七八岁,小长思自己觉得待在太尉府有点闷了,想走出家门,想认识新的伙伴。因为对父母待过的书院充满好奇,对外面世界缺乏了解,不知应天书院的招生机制,便跟他爹提出了想去应天书院读书。
对于顾容瑾来说,凡是他儿子想要的,只要他能办到都不是个事。
当即就将事情办了下来。
却记得,当初,牧真还找了他,本意是要提醒他,应天书院不是普通的书院,关系各家子弟未来出息,竞争激烈,而书院内部也刻意培养了孩子们的狼性,没有刻意打压,强制要求必须互帮互助,只为了学生们及早的适应官场,适应残酷的优胜劣汰。
顾容瑾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满心的拜托牧真,让他看护好长思。
牧真是书院师长,吃住都在书院,顾容瑾满心以为牧真一定会像自己一样保护好长思。
而这次,顾容瑾大错特错,一来,牧真早就看不惯顾容瑾对外甥的养育方式,不仅他,背后季崇德薛红小流儿他们都议论过很多次。就连顾太师都背地里找了牧真,小心提点,说长思那孩子被养的有点太过天真烂漫,直白点说就是傻。难得有机会,他自个愿意出来接触人,顾太师实不愿错过这个极好的机会,他总担心,顾家几代清正家风,要毁在顾容瑾手里。
顾容瑾本身是没问题的,就是他养孩子太有问题了。顾太师顾忌牧真是孩子娘家那边人,话不好挑明,只说顾容瑾不是。
顾容瑾永远不知道,他费心费力的为儿子撑起的一片天,早就破了一个洞。
牧真自以为学院里就算有个什么冲突,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有他看着,出不了大乱子。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孩子们的恶,也高估了顾长思的心里承受力。
顾长思以前是傻,傻的天真,是被他爹保护的太好的傻白甜。
殊不知进了书院第一天就遭受了来自窗满满的恶。那感觉,整个世界都分崩离析了。
他不是个喜欢叫长辈操心的孩子,第一天仍旧欢欢喜喜的放学,甚至为了不叫他爹操心,表现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兴奋。
顾容瑾放了心。
然而,人心的变化总是在潜移默化中,等顾容瑾意识到顾长思什么都开始回避他,与他总是隔着一层,他郁闷无奈之下,又被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孩子大了,该来的叛逆期终于是来了。任何人都逃脱不了,即便他曾信心满满,他与他儿子永远都不会有父子隔心的这一天。
然而,终究一切妄言都败给了现实。
*
纤细敏。感如顾长思心里还装着事呢,不料又遭遇了一重打击。
他眼里的亲舅舅原来不是他亲舅舅。
牧真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也不觉得是个事,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他对白将军白玨的感情掺不了假,于是撇开这个问题不谈,与长思说起了学院秋考的事。
在牧真看来,重在参与,武试不必参加,文试肯定要去走一遭。
顾长思进斌院是走了后门,但以他的实力进文院那是毫无争议的。
人生而在世,少不得要遭受诸多流言蜚语,不能让所有人闭嘴,但努把力至少可以让部分人闭嘴。
牧真滔滔不绝的劝说。
顾长思应了“好”。
牧真还要再说什么,心有所感,抬起头,就见那容貌肖似白玨细看又不像的女子正依在门边,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眼尾带笑,嘴角微翘。
十分讨人嫌又十分……让人怀念。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女人穿着白色的衣裙,皮肤在阳光下,如雪一般的细腻剔透,衬的乌发益发的漆黑如墨,眉眼都跟着柔媚了起来。
白玨当然不可能是这个样子,她一身浅麦色的肌肤,线条纤细柔韧,看上去非常的健康充满了活力。
她也曾暗暗羡慕那些长的白皙的女子,白衣飘飘就跟仙子一样,不是没试图在家里闷过五六日,到底不是那种娴静的人,又偷摸着跑出去,晒了个大黑脸,咧嘴一笑只剩一口大白牙。
“牧真,”白玨叫他。
与白玨如出一辙的声音,到底让牧真失了神,不由自主应了声,“嗯?”
“你这般含情脉脉的盯着我看,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给她撑伞的丫鬟膝盖打弯,脸都白了。于她来说,是孤注一掷的巴结讨好,赌注全压这位身上了。然而,张嘴就是要人命的。
“王,王,王姑娘,牧先生已经娶妻生子了。”丫鬟小声道。
“是吗?那你瞧着我跟牧师娘谁好看?”白玨以前从来不会开这种欢笑,因为她清楚自己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美人。人都喜欢拿自己擅长的东西去攻击别人,譬如,以前有说哪家姑娘倾慕顾容瑾,她心情好的时候会说:“我信顾容容,他眼光不会那么差。”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阴恻恻的举起拳头,“是吗?那你们猜猜看是我的拳头硬还是她的脸硬。”
牧真大庭广众之下被调。戏,还当着孩子们的面,早就恼羞成怒。偏小白花又是个满嘴跑马车的,大剌剌道:“师父,你都跟我顾爹睡了,怎么又勾搭牧小舅?”
白玨败下阵来,论不要脸,白玨以前就比不过花无心,如今败给他养的崽子,不冤。
牧真当即反应就是捂住顾长思的耳朵,这都是些什么人,顾容瑾带孩子越发不靠谱了。他怒目而视,表情又凶又严肃,“你别仗着顾容瑾给你两份脸面,你就敢在我面前放肆。”
“没仗着他,”白玨站着有些累了,索性坐在门槛上,“我就仗着我这张脸,看来你玨姐那么些年没白疼你,都死了那么久还惦记着呢。”
牧真看她一点都不淑女的坐姿,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弓着,胳膊肘杵在上头,支着侧脸。心头莫名又涌起诡异的感觉。要说天底下有相像的人,经过这几年有巴结讨好顾太尉往他府邸送美人,牧真亲眼所见的,也见怪不怪了。
可眼前这个女人,一言一行,都叫他的心咯噔咯噔跳得不正常。
那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感。
所以,他忽然的就有些理解顾容瑾了。
这就很危险了。
“妖女!”牧真心中惶恐,当机立断,忽然出手朝她打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唉,”白玨轻轻叹了口气。
以牧真如今的功力,算得上当世排名前十的高手,若论出手如电已臻化境。饶是白玨也要拿出十分的精神应对。但他拳风打来的时候,身为高手的敏锐,让白玨意识到他的身形表情虽然看着猛烈凶蛮,但掌风到底失了杀气。
白玨就不信了,他敢!
牧真确实不敢,拳头贴着白玨的鼻尖骤然停下。
白玨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倒是她身边的丫鬟“啊呀”一声,眼珠子一翻,晕了过去,吓得。
牧真紧盯着眉毛都没动一下的白玨,心中惊诧万般,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两道劲力朝他打来。
牧真顾头没顾尾,夹缝求生,险险躲开,人栽倒在地,整个人都狼狈了。
“小舅!”顾长思的声音传来。
牧真摇了下手,“我没事。”一抬眼,却见顾长思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面朝他,背朝那女人,紧张又愤怒,“小舅,你为什么突然打人?”
哈?这是,兴师问罪?牧真愣住了。
再一看,顾容瑾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站在女人身侧,身姿挺拔,神色不郁。
牧真意识到不对,一回头,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站在他背后,刚才有一股劲力就是他打出的,小小年纪内功深厚,牧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王迟面上难掩愤怒,一手指他,又恶狠狠攥成拳。
“啊呀呀!”小白花击掌大笑,“牧小舅众叛亲离啦!”
牧真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听了这话心里就不得劲了。
小白花没完,“只听说过亲爹娶了后娘变后爹,原来外甥也能变后外甥!”
顾长思呐呐开口,“不是这样子的。”语气弱弱的,总感觉底气不足的样子。
牧真再看向白玨,屈辱的眼睛都红了,他重重的喊了声,“顾长思!”
顾长思一抖。
顾容瑾眉头一拧,语含警告:“牧真。”这家伙竟然敢吼他儿子,岂有此理!
牧真心中也很懊悔,大人的错关孩子什么事?他吼孩子作什么。
他左右看了看,只觉得孤立无援,心中憋屈的无以复加,纵身一跃,跳上屋顶,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
顾长思抬头,远远的看着他小舅离去的背影,表情更丧了。然后看向他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爹,刚小舅和我说了明日学院大考的事,我回屋温书了。”言毕,径自转身回去了。
小白花抓了抓脑门,终于有了点人类的同理心,“我大哥好像不开心。”
白玨喜笑颜开的,还沉浸在戏耍牧真的得意中。
肩膀冷不丁被碰了下,转头看去,见顾容瑾将将放下脚。
“干嘛?”
顾容瑾抬了下下巴,什么都没说。
白玨知道他什么意思,懒洋洋的朝他伸出手,顾容瑾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下,到底没伸手拉她一把。
白玨嫌弃的抿了下唇,伸出去的手总不能悬空,扯住顾容瑾的衣裳,顺势一拉,站起身。
顾容瑾面上没什么表情,实则心里又敲起了擂鼓,昔年与白玨相处的点滴,又浮现眼前。且悲且喜,且喜且悲。不得平静。
*
顾长思趴在桌上看书,白玨撑着门框,两腿一蹬,身子一折,滑了进来。
顾容瑾都准备走了,眼角余光扫到白玨没走正门,站住,回头,愣住。
顾长思的书被压住,就看她师父悬着两条腿坐在书桌上,吊儿郎当,姿态不雅,简直有辱圣人。顾长思虽然读了一肚子圣人言,也知道师父这样不对,可心里不知为何又觉得没所谓。
他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觉得自己特别矛盾,就像他对待师父的感情,明明师父很多举动都很出格,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他气得要死,对她喊打喊杀,然而几番接触下来,心里又止不住的想亲近,莫名其妙的。
“没事,”顾长思嗡嗡的,埋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