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瑾亲她,呢喃道:“反正比你张嘴闭嘴喜欢我的时候要早。”
她一直认定的一厢情愿,又怎知不是两情相悦?
只不过常常让他灰心丧气又郁闷的是,他越是情难自禁,就越能看出她对他的爱意就像是任性的小孩非要得到一件好玩的玩具,目的单纯的可笑。
爱生忧,爱生怖,爱是占有与得到,爱是不愿与人分享,爱是身与心都强烈渴望着合二为一。
白玨一直以来确实没有这种复杂深沉的感受,除了刚醒来那会儿,涌出过被背叛的狂怒。不过,没过多久,又自我开解释然了。
两相对比来看,顾容瑾的爱似乎更小家子气,也更热烈真切。与他出尘的外表相比,他的爱更赤诚纯粹。然而白玨这种喜欢宣之于口,却又我爱人人,人人爱我,博爱众人,对某个人的爱意更像是戏耍玩闹,常常让被爱的怀疑她的真心。以她那种义字当头的性子,便不是为了顾容瑾,怕也是会豁出性命。
白玨无法理解顾容瑾曾经的小心试探,怀疑否定,又在自以为被爱中深深爱上。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季崇德“嘭”一声踹开门。
几乎在同时,白玨像是流星般,飞身朝窗口而去,眨眼没了踪迹,只留下一道残影。
季崇德气焰嚣张,只觉得什么晃了眼,随即看到顾容瑾散开前襟站在书桌后,露出一大片胸膛。如果他还仔细点,一定能看到顾容瑾唇上水渍潋滟。不过此刻更让他在意的是,姓顾的脸色阴沉,双眼直勾勾的,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季崇德一时被吓住,嚣张的气焰一熄,结结巴巴道:“又不是女人,看了你又怎么了?”
恰在此,门外又传来喊声:“师父!你怎么赤着脚啊?”
顾容瑾一怔,一拢胸前衣襟,抓起搁在书案上的小鹿皮靴子就追了出去。满心满眼只剩关切。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
所有人都觉得顾容瑾辞官是发了疯病,顾夫人去的那年他疯过一段时间,现在旧病复发也不是没可能。
只除了一人,整日里坐立难安。
直到探子来报,说顾大人整理了行装,带着小公子,已于今日一大早出了城门。顾姝绷在心口的那根弦,铮得一下崩断了。
她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朝侍卫统领徐达吼了起来,表情都扭曲了:“快!拦住他!拦住他!”
徐达迟疑了那么一秒。顾姝搁在手边的茶杯就砸了下来,“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徐达领命而去。
急匆匆出了圣安宫,皇帝刚好朝这边过来,徐达远远看见,避开了。
皇帝慢了数秒,想叫住他,他已经跑没影了。
舅舅今天要走,他知道。昨天,舅舅着人捎了一封长信给他。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期许褒奖。追忆往事,细数过往种种,总之挺感慨的。前半部分光顾着叙舅甥情了,后半部分又对朝政大局做了一番分析,心里还是挺放心不下他的。
皇帝看得泪眼朦胧,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躺床上了,忽然意识到,舅舅要走了,母后同意吗?大抵是长姐如母的缘故,他母亲总是三句话不离舅舅,事事体贴周到,管束的也严格。在皇帝还小的时候,还吃过舅舅的醋,甚至负气的说过,“舅舅才像是你的亲儿子,我就是你捡来的。”为此,他还挨了母亲一耳光。
这么一想,脑子激灵了下,他将舅舅的信从头到尾又看了遍,终于知道心里头那股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舅舅自始至终没提到他母亲一个字。以往,皇帝左耳听他母亲念叨他年轻,经验不足,遇到大事一定要找舅舅商量,要敬重舅舅,并且要他发誓这辈子都会对舅舅好。右耳就会听舅舅说:“没事别老惹你母亲不高兴,她身体不好,多顺着她点。”
这次,这是怎么了?舅舅都要走了,竟然没有老生常谈的叮嘱一句“好好孝顺你母亲,不要老惹她生气”,这不像他啊。
*
“你叫我什么?”白玨的手心无端出了一层汗,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对面的人。
顾长思被小白花压在身下,伸出两只胳膊够住白玨的一条腿。
一辆马车挤了六个人,空了一辆马车,还有两辆装满了行李。孩子们非要跟他们挤在一起,王迟,连翘,顾长思都是乖孩子,挤一点也就算了,偏小白花上辈子是猴子转世投胎,一刻都不得闲。他是那种喜欢谁就缠着谁的性子,就这点来说,真像是白玨亲生的。
他和顾长思闹得凶,后者被他压住,又笑又闹又急,张口跟白玨呼救,“娘!你救我!”
顾容瑾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怀里圈着白玨,一副天塌下来他都不管的架势。此刻也睁了眼。
白玨还以为顾容瑾同长思说了什么,匆忙回头看了他一眼。
关于白玨是长思亲娘这事,二人想等一阵子,等关系再融洽一些告诉他,毕竟就连白玨自己都说不清怎么活过来的,他们怕孩子刨根问底,越解释越混乱。
有些时候有些事,除非别人愿意相信,否则真很难说清楚。不然像季崇德那样,认定他们疯了,或者认为白玨不怀好意,更麻烦。
对于顾容瑾来说,巴不得他们都认不出白玨。他被误会非议不要紧,只要不再将阿玨分出去,谁都要来占用她的时间。
“什么娘不娘的,她是你后娘啊!”小白花记吃不记打,什么都敢说。
白玨倾身去打他,谁知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猛然刹住,刚好经过一个深坑车夫没注意,一边车轮陷了下去,白玨身形一滚,后脑勺撞到车上,“咚”得一声,淹没在孩子们的大呼小叫声中。
车外传来徐达的声音,“太尉大人不告而别,还真是狠心啊。”
马车内本就拥挤,顾长思翻身起来,和小白花横在中间,就将扑过去的白玨和顾容瑾隔开了。
白玨捂着后脑,脑子里似乎闪过一个场景,眉头不自觉的皱紧,她伸出手想拉住顾容瑾。他已经打开车帘,下了马车。
顾容瑾和徐达的交涉很不愉快,在他还是太尉的时候,他还能抖一抖官威,如今他已是白身。徐达要强押他,他也无可奈何。
原本,他只想安安静静的离开,不想毁了多年的姐弟情,可是……他回头看了白玨一眼,于无声中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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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人生,舅舅的前半生被我们拖累,过得并不好。如今他能解开心结,有他自己想过的人生,我们应该成全他,为他高兴,你不能再控制他了。”皇帝又气又无奈,感觉跟他母亲根本说不通。
地上到处都是砸碎推倒的物件,太后发了好大的脾气,皇帝牛脾气上来,跟他母亲怼上了,分毫不让。
宫人们吓得都退到了外边,除了太后贴身的嬷嬷尚留在内殿,不过也是跪在一边,头都不敢抬。
李盛的性格很像先帝,小时候不显,现在长大了,越来越像。关于这点,顾姝看得分明。大概是孩子的爹并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生下的孩子就差了些感情。顾姝对这个儿子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没什么母亲对孩子天然的喜爱。换句话说,顾姝看他,第一反应会想到他是个皇子,而后才是自己生的。
李盛只隐隐约约觉得母亲对自己不如对舅舅亲近,甚至还吃过醋。不过这醋意实在有限。只在母子俩有矛盾的时候被他拿过来说嘴,挤兑他娘,后来被他娘一个耳光也打飞了。至于小舅舅那,他是一点意见都没,且不说顾容瑾这个舅舅当的委实像个大人,合格的挑不出一点毛病。李盛本人也是个心如碗粗的疯小子,小的时候跟着白玨屁股后头疯跑玩耍,还拜了她当师父,至今,白玨在他心里都是不容亵渎的存在,也是他长久的埋在心里的愧疚。
“控制他?我几时控制过他了!”太后怒极,不像和顾容瑾争吵的时候,她会气得快断气的样子,又是咳又是晕。
因为她知道,亲儿子不如亲弟弟在乎她,关心她。
“母后,舅舅不在这里,你不要装了。”李盛的眼中射出冷意。
顾姝一怔。
李盛大概是长久以来积压的愤怒不吐不快,话都到嘴边了,看到跪在一旁的嬷嬷,又生生止住了。
“母后,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说,但是我知道。你别欺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就算是当初有不懂的地方,如今到我这个年纪,什么东西一推敲也都明白了。我不说,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而是我不想舅舅再受到伤害。母后,儿子也奉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再咄咄逼人了。”
他说完就走了。然而心里并未感到痛快,像舅舅说的那样,和亲人争吵并不会让自己感到快乐,血脉亲情,说了狠话,心里也像被划了一刀似的,难受。
身后传来母亲摔砸的声响,“我好自为之?你现在什么都得到了,反过来怪我了?要不是我处处为你谋划,你现在能贵为九五之尊?就算是侥幸不死也是仰人鼻息过活。你不思感激反来怪我?好啊,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推敲出什么了?你又知道什么?别忘了,就算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我们这些人也都是在为你铺路!你现在翅膀硬了,反倒来怪我了!你们李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你跟你那死去的爹一模一样……”
*
顾容瑾没有反抗,被徐达客客气气的请回了皇宫。白玨连同孩子们也都被一起带去了宫里。
顾容瑾一路拉着白玨,就没松开手。到了圣安宫,早有嬷嬷候在外头,笑嘻嘻说时候不早,侧殿备下了午膳,要带他们去用午膳。
顾容瑾:“太后呢?”
嬷嬷:“太尉大人,太后心悸的老毛病又犯了,正歇着呢,太尉大人还是先去用膳吧。”
顾容瑾侧身往主殿的方向抬了一步,又顿住,刚好白玨伸手拉了他一把。他回转身,反握住她,二人相视一笑。
顾容瑾:“既来之则安之。”
失而复得,他再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白玨隐藏在笑容下却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世事变迁,连她也学会藏着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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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被那个女人拉住了,不让过来?”顾姝从床上抬起上半身,薄薄的一层手皮死死的攥紧了身下的床褥。
宫人尤嫌不够似的,肯定道:“可不是呢,太尉大人一听太后你身子不好,心急如焚的就要过来,那女人抓着大人非不让。那么多人的面,拉扯起来不好看,大人只能听了那女人的话。”
顾姝的手挥了下,若是手边有东西,肯定又要砸。
随着年岁渐长,她不似那些经历过世事浮沉的人,看透人世,心境渐趋平和,反而越来越心浮气躁,暴躁易怒。
殿内静默诡异的可怕,墙角处还有未处理干净的瓷器碎片闪着幽幽寒光。
*
“顾容容,如果你……姐非不让你走怎么办?”
饭毕,白玨靠在顾容瑾身上,闲聊了起来。冬日无风,暖洋洋的阳光照进来,很舒服。
墙角阴暗处,成堆的积雪,几个孩子吃过午饭就折腾雪人去了。大概是王迟那么个大小伙子挤在他们中间看上去特别突兀,看管他们的宫人频频露出怪异的神色。
“呵……”他突兀的冷笑了声,也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其他情绪。
白玨:“怎么了?”
顾容瑾望着她的眼,忽然道:“阿玨,你恨吗?”
白玨不自觉坐直了身子,顾容瑾心下一沉,不由自主拉住她,又将她困在怀里,固执道:“不管你恨不恨我也不会放开你了。”
白玨叹口气:“我竟然非常吃你这一套。”
顾容瑾:“嗯?”
白玨掐住他的胳膊,“那你就这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我吧。”
靠近回廊的地方,几个孩子正玩的热火朝天。
连翘本来是拜了太师府的府医当了师父学习医术,后来顾容瑾准备带白玨离开京城,一家子出去走走看看,完成自己多年的夙愿。连翘舍不得他们,哭哭啼啼的也想一起。白玨哭笑不得,她从来也没说不带她,连翘既然想去,也就一起了。
墙角处的雪很快被玩完了,连翘奔跑着朝另一片空地跑去,拐弯处行来一群人,连翘差点撞上,急匆匆站住,脚底打滑,摔倒在地。
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粗制滥造处处都是豁口的玉佩就这么滚了出去。
撞上一双白底缎面的宫靴。
第100章 .完结(一)·
玉佩上的“施”字狠狠撞进了她的眼,顾姝的脸骤然青白。
连翘的手伸了过去,抓住玉佩的同时,被眼前的脚用力踩住。连翘本能的往后缩。顾姝身子弱,往后一个踉跄。幸而左右宫人都站得近,一起涌上去,扶住太后。引起不小的骚动。
连翘深知自己闯了祸,不敢起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额头贴着地面。
顾姝尚未站稳,一只脚已踹向了对面的人,“你是谁?你怎么会有那枚玉佩?”
连翘被踹得身子转向一边,吓得更不敢说话了。
顾长思叫了声:“姑母!”硬是挤到了连翘身前,将她挡在身后,“姑母,连翘冲撞了您并非有意,您不要怪她。”
顾姝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仍转过头死盯着连翘。
小白花忽然拍了手,笑嘻嘻道:“我知道你!你是我白娘娘的二婆婆!”
顾容瑾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手里还拉着白玨。
“阿姐,”他客客气气的叫了声,不亲近也不算太疏远。
顾姝瞥一眼连翘,强行收敛心神,目光落在白玨脸上。
白玨无惧,笑脸相迎。
是这张笑容没错了!
顾姝咬住牙,大抵是想露出和善的神色,奈何刚才冲击太大,眼中强烈的情绪根本收敛不住,凶相外露。因为太过消瘦的关系,皮肉包着骨头,更显刻薄。
顾容瑾默默的看着长姐,恍惚间有种陌生感。这是从未有过的。
“弟妹。”顾姝叫了声。
顾容瑾感到白玨握住他的手绷紧了,他空出一只拇指暗暗摩挲了下,以示安抚。
他说:“阿姐,屋里聊。”
顾姝笑着应了下,笑容渐趋正常。
白玨突然朝连翘的方向说了声:“连翘,你怎么样了?有没有把你爹的玉佩摔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