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间,就没了身影,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顾长思额上的汗,细密的渗了出来。他打小胃肠道就不好,一日三餐,顿顿按时按点,有时候胃口不好,还要少食多餐,要是哪顿没吃饿着了就容易犯病。
白玨不知道这点,她走的很放心。以她的认知,胖子都是能吃能喝身强力壮。一拳打瘦子身上搞不好就是伤筋动骨,去了半条命。胖子挨几拳,了不起鼻青脸肿无大碍,肉厚。
白玨活动了下筋骨,临现身前还记得撕了块衣料遮住脸。刚系好,她就与顾容瑾狭路相逢了,就是这么巧。连伏击的机会都没给她。所以,她怔住了。顾容瑾只愣了那么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开口的时候略有迟疑:“王……寡妇?”
白玨原地爆炸:“你骂谁呢?”
这一声仿若电击,顾容瑾的心被狠狠揪了把,回过神已面如冷霜,就连声音都透着寒意:“长思在哪?”
白玨被他的冷意冻到,都决定不在意了,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受,一难受她就不爽,不爽就要发泄。废话也不多说,内力凝聚成掌力,直接开打。
顾容瑾早有防备,一掌对上,白玨心内骇然,她忘了自己有一半内力不在身上,也没料到十年不见,顾容瑾竟恐怖如斯。
一掌贯穿手掌,震的她手骨都差点断了,因内力带起的罡风如飓风过境,稍微细弱些的草木连根拔起。周遭杂乱一片。
要是真打起来,白玨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只不过她这人自从死过后,性子大不如前。譬如现在这情况,要是搁以前,她就算咬碎了牙关,也要硬拼。武神之名可不是坑蒙拐骗来的啊,是她实打实的打出来的。就算是遍体鳞伤也是越打越兴奋,不打赢不罢休。现在不一样了,活着多好啊,不费力的活着更好。吃喝享乐逍遥人间。
于是她毫不犹豫,躲开顾容瑾打来的第二掌后,只躲闪不回击,连声告饶:“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我认输!”
顾容瑾真就收了手,心里的疑虑已散去,她虽然声音像极了她,外貌也很像,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起疑,甚至说是感到害怕。
他应该杀了她的,杀了她,就是,现在。
因为这片刻的迟疑,白玨又溜了。
*
却说白玨闪进密林后,想得明白,她本想趁临走之前将顾容瑾打个半死出口恶气。现在看来并不是时候,她有五成内力不在身上,硬拼的话胜算不大。要是自己被打死打伤岂不吃了大亏。
再活一次,白玨告诉自己,去他爹的吃亏是福!谁都能吃亏就自己不能吃!
打不过就躲,等能打的过了,再回来算账也不迟。现在要紧的是将儿子带走,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爹不疼,娘再不爱,就太可怜了。
顾长思倒是乖,让他不动,他就真的没动,窝在草丛里。白玨上前将他一拉,“小宝,我回来啦。”拉住他的胳膊才想起他被自己封了穴道。手指翻飞,迅速解了。摸到他后心的衣服都汗湿了,心下奇怪,顾长思已痛呼出声。
白玨握住他的胳膊,拨开脸一看,月色下,他脸色煞白。白玨摸了下他的脸,满手冷汗:“小宝,小宝,白小宝?”
顾长思已有些意识不清了,口齿不清的喊着什么,白玨凑近一听。
“爹,爹,爹……”
白玨虽想带顾长思走,却也没任性到不顾儿子病痛,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转身将顾长思往身上一背,走出藏身处,气沉丹田,震声大喊:“顾容瑾!顾容瑾!顾容瑾,你儿子在……”
话没喊完,一道黑影落下,顾容瑾蹙着眉心没有第一时间迎上来,而是定在原地,似有难解困惑之事。
白玨抬步朝他奔去:“你快看你儿子怎么了?”到了近前,顾容瑾不自觉伸手接住,人已回神。
顾长思又犯了病,须得马上回府。
顾容瑾背着儿子走在前头,白玨追在身后。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林中穿梭,一时间颇有些诡异。
等他的亲卫兵与他汇合,白玨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顾容瑾当即吩咐:“拿下!”
白玨:“嗷?”
白玨没反抗,拿住就拿住吧。主动两手合十,随你绑。
亲卫们一时也搞不清状况,其中一个拿着绳索走了上来,动手的时候还有些纠结。男人嘛,见到漂亮女人总会不自觉的心软。白玨眉目一转,忽而娇滴滴道:“哥哥,你轻点嘛。”
顾容瑾都已经上马了,回头看一眼,面容冷峻,再无异样,驾马狂奔而去。
倒是给白玨绑绳子的卫兵手一抖,面上通红,最后只打了个松松的结,嘴里还抱歉道:“对不住了,姑娘。”
白玨:“没关系。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姑娘,我是寡妇,相公死了十年了。”
*
顾长思虽然痛得不行,但也不至于昏迷不醒,倒在他爹怀里,人就没再假装病入膏肓了,心里还涌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那个女人虽然看上去挺不正常的,但对我的关心也不似作假。难道真的跟我娘是旧相识?
他心里这般想着,问道:“爹,我娘曾经背着你满山头的跑吗?”问过他就后悔了,从小大人们就教导他,不要跟他爹提他娘,也不要问他娘的事,否则他爹会难过。他爹已经够伤心了,不能再让他伤心了。
顾容瑾一心快马加鞭,突然被问了这一句,顺口就答了,“是。”因为就在先前那白衣女子背着长思朝他迎过来的时候,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他们曾经的一段过往。
顾长思:“哦。”顾长思没再追问,怕他爹伤心。
顾容瑾倒是问了句:“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长思只含糊的答了,“随口一问。”
二人都没深究,很快到了顾府。
丫鬟婆子小厮大夫,虽忙的手脚不停,却也尽然有序。
自小到大,顾长思大小毛病不断,有好多次差点都不行了,也都抢回了命。顾府的人也算是修炼出来了。
毛病还是老毛病,痼疾靠养,没旁得办法。
就这一会功夫,顾长思已被仆妇们伺候着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人躺在床上,肚子上盖了狐裘。
他身上被叮了好些红包,夏天的蚊虫本就厉害,他又皮肉娇嫩,那一个个红包又大又肿,看上去触目惊心。
长思是男孩子也没什么避讳的,大夫就坐在床边一边给顾长思上药,一边同顾容瑾说话,“少爷身子弱,还是要注意着些,旁人能做的他都不一定能做。像这大夏天,尤其是老山林子,蚊虫毒的能毒死人……”
顾长思默默听着,心中不耐烦的很,面上却只剩无可奈何。大夫说的没错,要恨只恨他这副孱弱的身体。
顾容瑾小心看一眼儿子,心情沉重。
儿子的心事,他都了解,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儿子。
用到“安慰”这个词,就已经说明他认可了儿子的孱弱。
而“孱弱”也正是顾长思最抗拒最不能接受的事实。
“啧!这胳膊怎么回事?你这小子皮也太嫩了吧?怎么一点也不像我?”一个脑袋突兀的伸了过来,评价完了还不算,一撸袖子,伸长了胳膊给顾长思看,“一样进山,我身上一个包也没,你浑身包。难道小孩子的血比较甜?”
第11章 。太尉府
那条胳膊白生生的就这么自顾容瑾眼前穿过,因为离的近,他甚至还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仿佛冰霜般的冷香。
大夫也是被吓了一跳,慌忙扭过脸,一副“非礼勿视”的正人君子模样。
不过也就片刻,有人急匆匆跑来,“大人,不好了,那个女人……女人……”
白玨回转身,露出一口白牙,“我没跑啊!”
顾容瑾:“带下去。”
卫兵忙上前拿她,白玨躲闪,不巧丫鬟端了煎好的药进屋,卫兵没留神就这么撞了上去,顾容瑾与白玨几乎同时去抢,白玨离的近还是快了一步,手背自他掌心轻巧划过,一个旋身,裙摆转出好看的弧度,药汤也在手里打了个转,略微泼出了点,而后缓缓落在掌心。
那一刻应是极美的,至少屋内几人都看呆了。
不过,很快,美感瞬间碎成渣滓,白玨手里捧着药跺着脚大呼小叫,“烫死老子了!老子烫死了!”
她胡乱转着,汤药在手里颠来颠去,而后终于想起来将汤碗往地上一搁,缩在袖子底下的手抖啊抖,眼角瞄到郎中,往他身前一挤,顺便坐到顾长思的床沿上,伸出一双好看的手,“大夫你快给我抹点药,我烫伤了。”
那手骨纤细匀称,指节纤长,肤质细腻,霜雪一般。别说是烫伤了,就连一点烫红都没。只除了右手食指处一排深刻的牙印。
顾长思原是要讥讽两句,看到那牙印便不吭声了。
郎中不清楚这女子的身份,态度有些迟疑,偷偷瞧一眼太尉大人,见他似乎在走神,斟酌道:“老夫见姑娘的手完好无损,应是无事。”
“瞎说,刚煎好的药,好烫人的。”白玨爱惜的抖了抖自己的手,白眼一翻,下巴一抬,“不信你问她。”
那小丫鬟手里还紧紧攥着抹布,当时也是慌了,跪在地上,问什么答什么,“烫烫烫,是很烫。”
郎中不敢触碰女子的手,只脑袋转来转去的看她的手,白玨就反转着给他看,嗔怪道:“大夫,您别看我这双手冰肌玉肤就断定我没事可好?也许我的伤在里头,外表看不见呢?”
顾长思一阵恶寒,终是忍不了,搂着胳膊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他抬头就准备喊他爹将人轰走,正好看他爹目光落在白珏身上,一脸若有所思,那眼神有些飘渺有些怀念,顾长思到底年纪还小了,看不出他爹眼中复杂的情绪,只想到了别处,别开脸。
顾容瑾很快回神,轻飘飘一个眼神,卫兵又放开了手脚来抓他。
白玨临走前,囫囵将顾长思的头一抓,“乖仔,好好养病,明天再来看你。”
顾长思从她掌心挣脱,她几乎在同时转身离开,她的掌心有些凉,炎炎夏日,贴着他的头皮很舒服,袖子的轻纱擦过他的脸,柔柔的香香的,不是这世上任何的香料,像是她身体自带的清幽香味,顾长思说不上来。
等他反应过来,心里又气上了。
她又摸我头!这个女人又摸我头!
除了我爹我祖父,谁都没摸过!
*
白玨就知道自己不会被客客气气的请到顾家客房休息,所以当她被带到顾府私设的刑狱牢房一点都不奇怪。
然后她还是兢兢业业的扮演着娇弱小白花,一路上问东问西,时而故作惊讶,时而发出惊叹。她自以为这般一定是个可爱的花骨朵儿,殊不知在一众看了她连番精彩逃脱表演后的亲卫眼中,只觉得自己押了个——神经病!
神经病白珏刚一脚踏进牢房就被牢头请到了椅子上休息。
这小子白玨也认识,曾经是顾容瑾身边一小厮,混的时日久了,竟也得了用,在府内当起了牢头。对了,他还是个……“咔”“咔”“咔”
白玨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阴的时候。就在她追忆旧时光分神之际,这牢头几下拍打座椅,她的双手双脚就被铁镣铐箍住了。
“哼!想跟我使美人计!我常青就是那柳下惠坐怀不乱,今日。你既落在老子手里,老子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白玨:“……”哦,忘了说了,他是个太监。
当年还是个哭鼻涕的小可怜,被府里的其他下人羞辱了也不敢骂回去打回去,只会偷摸着哭。顾容瑾是个心肠软的人,见他可怜才让他跟了自己一阵子。
啊呸!心肠软个屁啊,对谁都软,就对她心硬。
这般一想,她刚才跟他对掌的胳膊又疼了。
心里一不爽,脾气就不好了。
“我饿了,有吃的没?”
常青:“嘎?”
白玨就那么轻飘飘的从镣铐里伸出一条胳膊,猛得抓住他的衣领子。
边上的卫兵始料不及,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拔刀。
“干吗?都放下,”白玨眼珠子滑倒眼尾,露出凶相,“我现在很饿,心情很不好,别逼我……”
常青在她手里,腿软的只想往下滑,他感觉她后面没说完的话是——别逼我吃人。
常青一身冷汗的跑去太尉跟前回话的时候,顾容瑾正由下人往身上穿官服。一宿未眠,又赶着要去上朝了,不过看精神与平日也没什么不同。冷冷清清的,仿似永远也不会疲惫。
“大人,奴才真是尽力了,什么都问不出,那女人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吃过喝过后,竟然就在牢房里睡着了,半点都不带怕的。”您又不给用刑。这一句常青只敢在心里小声逼逼。
“姜奴呢?”顾容瑾问。
另一人回道:“姜大人还在闭关。”
姜奴新近抓了个徒弟,因对他经脉间游走的浩瀚内力感到奇怪,最近闭关研究他徒弟去了。
顾容瑾临走的时候只留了句,“严加看守。”
*
常青从白玨那屁都没问出来,白玨却从常青那断断续续问出了不少自己想知道的。
譬如,顾老太师还活着,顾家的老宅还在,顾容瑾怎么就开衙建府分出去单过了?
常青神神秘秘,说是大人念旧,旧屋子总能想起旧时的人,心神俱扰,夜不安寝,还是太师和太后让他分出去单过的。
白玨心内呸一句,肯定是嫌老太师唠叨,又头戴孝子的名号,便将责任推给死去的人。顾容瑾少年时就是个焉坏焉坏的人。想当年老太师最爱的的一副晏大师真迹就是白玨弄坏的,白玨心里害怕求到顾容瑾跟前,顾容瑾卷卷卷卷好放回去,故意引了李盛过来翻看。李盛打开,哗啦烂了,顾容瑾面无表情语气笃定:“李盛,你把你外公的藏品弄坏了,快去赔罪。”李盛也是个憨的,答应一声,迈着两条小短腿就去了。
顾太师到底没敢拿这位小皇子怎么样,顾妃却拿了戒尺将他打了。李盛举着一双小胖手呜呜的哭。把个白玨愧疚的不行,差点就冲出去自首了。又被顾容瑾给挡了回去,神色严肃的劝她:“李盛都已经被罚了,你要再认错,他就白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