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只剩下一个了。
剑宗的王知勇。
王知勇与其他弟子不同,背后没有宗门背景。
他小时候是黄龙村放牛的,长到七八岁都不识几个大字,原本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结果十岁的时候父母被土匪残害,眼看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年迈的奶奶便卖了家当给他凑了路费来仙门拜师寻条生路。
他只有微不可见的灵根,并没有修真的天赋,剑宗长老看他可怜还是收为了外室弟子。
天资受限,又没有背景,他就这么成了比江雪深更废的废柴。
如今这废柴,月休都没回家,在这里对着木桩练了十来天,刚刚一个没憋住,一口劳累的浊血喷到了前来训练的萧图南的鞋尖上。
萧图南穿着一身素色校服,却仿若穿出一股子纨绔的味道,他梳着简单的高马尾,金色的发带散落在脸侧,将那张俊秀的面庞衬得更骄横了些。
萧图南一脚高抬,结实地踩在王知勇背上,另一只脚落在他面前,看着鞋尖那抹扎眼的红,脸色十分阴郁:“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王知勇抹了一把嘴角的残血,想爬起来,但被死死踩着背,只能跪缩在地上,用袖口去擦鞋尖,边擦边憨笑:“萧师兄不好意思,你别……别生气,我帮你洗干净……”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脚踢在脸上,硬生生飞了出去,撞在石阶上,又滚了下来,蓦地吐出一大口血。鼻子也因为撞击,鲜血直流,看上去有些可悲的滑稽。
围观的弟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知勇脑袋撞得嗡嗡耳鸣,好半天才甩着头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对不起萧师兄,是我不好……”
话含了一半,又被凌空一脚踩在胸口。
“像你这样的人都能入仙途,是对修真界最大的侮辱。”萧图南看着他这副怯懦的样子就来气,“这世间可做的事情这么多,放牛不是你的专长吗?你不如回乡下去放牛。”
周围哄堂大笑。
王知勇痛得睁不开眼,半晌,才颤颤巍巍的开口:“对不起啊萧师兄……”
对不起,不好意思,是我的错。
这是王知勇的标配口头禅。
萧图南太阳穴颤了颤,实在受不了与这种废物师出同门,脚尖用力,碾过他的衣襟,将那点未干的血迹蹭得晕成一片,脸色就更黑了:“你和江雪深两个人倒不如打包一块儿去放牛,做对废柴夫妻,反正没用到一块儿去了……”
此言一出,周遭吹口哨的,讥诮的,附和不止。
有人趁机八卦道:“可不是,听闻她被顾师兄退婚了!”
“那可倒好,我有希望了!”
“就你?人家顾师兄和文薏郎才女貌,有你什么事!”
论剑台上笑开一片。
忽然人群中有人道:“江雪深来了!”
只见不远处的山阶下,有个身着校服,梳着简单发髻的少女,背着三尺青锋,正漫不经心地朝他们走来。
论剑台有瞬间的安静,片刻后那些笑意非但没收敛,反而更放肆了,仿佛就是要笑给她听。
有人吹了个口哨吆喝道:“哟,江师妹是来救小情郎的吗?”
这话当着女孩子面讲委实过分。
王知勇被踩着爬不起来,只能腾出手撑着地面,讷讷道:“大家别乱讲,这样有损师妹的名誉……”
但哪里有人听他讲话。
萧图南收回脚,往前方看去,正看到江文薏扶着心口,杨柳扶腰,走得很是吃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而她前方的江雪深却大步流星,生龙活虎。
修真界没有什么藏得住的八卦。
江雪深害得江文薏身陷赤海,险些丧命的事早就传了好几轮。
江文薏脚步顿了顿,忽然有些气短,偏过头咳嗽起来,似是怕别人听到担心,她咳的很是压抑,但隔着几步远,大家还是看到她的脸色很是苍白。
但即便苍白,却依旧不改尽态极妍之姿。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往前走,终于没撑住,往旁边晕去。
却没有倒在想象中冰冷的青石砖,而是被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眼睫颤了颤,声音轻轻的:“萧……萧师兄……”
萧图南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唯恐坏了她名声,只抱了一下便转交给了就近的女修,随即起身,冷笑一声,冲着前方喊道,“听闻江师妹身中水毒,如今看来倒是没什么事。”
那少女却脚步不停,甚至没看他一眼。
萧图南脸色一黑,踢开还匍匐在地上的王知勇,凌空飞到了前面拦住了他。
倏然被拦住前路,慕朝不耐烦地抬起眼皮:“找死?”
他觉得自换身体后他的脾气不知好了几多。
但总有些不长眼的正道往他面前冒头。
慕朝眯了眯眼。
想杀人。
萧图南不屑道:“找死?江雪深,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打的过我吗?”
“别说我欺负人,你现在向文薏师妹道歉,我也不为难你一个炼气期的废物。”
“哦,也不计较你那个放牛的情郎。”他又补了一句。
慕朝向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张满身是血,可怜巴巴的脸,那脸皱了皱,挤出一个触目惊心的憨笑:“师妹,对不起,怪我……”
脏。
他别过眼,无视了那人,视线落在被两个女修搀扶着的江文薏身上,对上对方含蓄的得意,不由有些佩服。
这戏精精神,值得学习。
“怎么?不敢了?害怕了?”萧图南轻蔑地笑了一下,抓在他的肩膀上,“那就滚过去道……”
“咔嚓”一声,萧图南愣了一下,耳鸣阵阵,下一秒一阵剧痛从手腕处猛烈地袭来,痛得他冷汗涔涔。
江雪深那个废物居然在瞬间生生折断了他的手!萧图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全场遽然阒静。
慕朝拍了拍手,眯了眯眼,缓缓攒出一个笑来:“还打么?”
还是那身普通的装束,还是那张姣好却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脸,他就那么背着三尺青锋,高傲地抬起了头,眼底是对众生的蔑视,就好像……就好像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过是他可随意决定生死的蝼蚁。
一瞬间,所有人竟都不敢直视这个昔日的废柴。
直到萧图南按住手,吸了几口冷气,顶着那张纨绔脸,即便手腕剧痛,还仍旧保持着不屑:“月休了几日,偷袭的本事倒学了不少,怎么,赤海水牢呆久了,尽学些下三滥的本事?和我打,你也配?”
他偏过头,对着人群中扬了扬下巴:“有本事先打过武莽。”
话音刚落,人群便沸腾起来。
武莽是谁在场没有一个弟子不知道!
他身高十尺,立在人群中,像巍峨的巨人,走两步地都能颤三颤。
他是力宗新秀里的扛把子,一圈下去能震碎一座山。
江雪深那几斤几两肉,跟他对打不还被捏成齑粉吗?!
慕朝偏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人。
啧,长得真丑。
“师……师妹,太危险了,还是别打了……”王知勇从地上爬了起来,哆嗦着拉了拉慕朝的袖子。
他的手还沾着尘土与血迹。
慕朝蹙了蹙眉,王知勇吓得收了回去,又颤魏道:“对……对不起……”
并不想听他道歉,慕朝忍下把他手砍了的冲动,率先上了论剑台,冲着底下那大块头勾了勾唇:“武莽师兄啊,比武难免磕着碰着,您多担待些。”
下面立刻有人嗤笑:“就算你这么说,武莽师兄也不会怜香惜玉,手下留情的。”
慕朝倒也不生气,将包裹往地上一扔,又将腰间的兔手偶解下,放在台边的擂鼓上。
“来吧。”
武莽踩得地面一震,跃上了台子,做了个虚礼,刚弯下腰,就听空气中凌风一破,一柄长剑已至眼前。
他急忙转身,躲过这剑刃。
剑锋插入地面,慕朝也不拔,赤手空拳地又向武莽而去。
萧图南在下方看得冷笑:“果然是废物,剑宗不用剑,居然蠢得与力宗的肉搏。”
“但她好灵活啊……”有人叹道。
“不是说是炼气期吗,看上去不像啊……”
“就是炼气期啊,你看台上灵石,她那一侧还是白的,而且目前台上没有灵力外泄。”
“也就是她以力抗力?疯了吧,她拿什么跟力宗的比……”
谈论声还未落,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江文薏靠在女修手边,差点没站稳。
萧图南更是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论剑高台上,庞大的武莽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那娇小的少女,正拽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在旁边的石墩上。
一下又一下。
鲜血四溅。
他没有停手。
反而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脸上的笑容绽放得越来越灿烂。
啊,死亡,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艺术。
台下的弟子还未从武莽居然不过三招被江雪深打败的错愕中走出来,一时没有人去阻拦台上疯狂的举动。
慕朝连日来的郁结终于舒缓,真好啊,这武莽的头可以拎回赤海做成灯笼。
就挂在边界口好了。
武莽已经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翻着白眼,任他狠狠撞在石上。
“住手!”有人冲上了台,按在慕朝肩上,“阿雪!你想杀了他吗?”
“阿雪!”
“江雪深!”
慕朝终于停手,回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顾轻尘松了一口气,立刻道:“快把武莽送去医宗治疗!”
台下的弟子终于回过神来,上场抬人。
他们都只当是场比试,比试结果的震撼太强,甚至没有注意到慕朝的疯狂。
只有顾轻尘知道,他是真的想杀了武莽。
离的太近,他甚至感受到来自少女铺天盖地的杀意。
指骨冰冷僵硬,他用力揉搓了一下,才偏头去看少女。
纵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比试,少女还是衣衫整洁,只有指尖沾了点血。
少女没看他,脸上那兴奋的杀意还没散去,蹲在台边,朝下面的人道:“喂,手绢给我。”
王知勇愣了一下,手在衣摆上蹭了蹭,才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递上去。
慕朝仔细地擦尽手上粘稠的血迹后,将帕子随意地丢了回去。
王知勇连忙接住,张了张嘴道:“师妹,谢谢你替我解围。”
解围?
慕朝瞥了他一眼,没明白他哪来这个荒谬的想法。
他错过顾轻尘,回到那擂鼓边,将兔手偶取下。
刚刚顾轻尘讲话时,兔手偶正好闪了一闪。
“阿雪,我们谈一谈。”顾轻尘抿着唇。
慕朝没理他,跳下论剑台,从人群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众人下意识地给他让出一个道,没有人敢阻拦他。
萧图南的震惊还没有收回,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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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布偶闪了闪,低沉又轻柔的声音从兔子里传了出来:“慕朝,你那里还好吗?”
慕朝看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鲜血的余热,他笑道:“挺好的。你那呢?”
对面顿了许久,最后传来:
“你寝殿旁边的山塌了。”
“赤海的城墙倒了。”
“寝殿的墙也塌了。”
“但盆栽没事啊,你放心……”
慕朝:“……”
啧。
又想杀人了。
第9章 魔尊大人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这件事……说起来真的是意外。
原本江雪深只是有些好奇,人人恐之避之的魔尊大人到底有怎样深厚的功力。
正好看到面前有颗小青岩她就顺手拍了一掌。
真的就那么一掌!
“哗——”的一声,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青岩便碎了,城墙应声而塌,对面的山,也倒了。
好巧不巧,那座倒了的山正好是那群魔教弟子挖山脚的那座(她有理由怀疑是因为山脚被他们削尖了才塌的!)
而当时还在那玩泥巴的众魔教弟子无一幸免,被掩埋得干干净净。
她,江雪深,凭一己之力,灭了大半个魔教……个头。
毕竟都是道上混的,没有两把刷子也当不了小魔头。那点程度的山崩还伤不到他们,只是被挖出来后,每个人都承受了不同程度的心理阴影。
试问,你勤勤恳恳为老板打工,老板却一门心思只想埋了你(不是),这阴影得夺大。
秉着愧疚的心情,江雪深便把看起来最通人情世故的王顺给邀到了寝殿,想谈论下修墙扶山的事宜,顺便再给手下们送一些灵石赔偿告慰一下受伤的心灵。
然而王顺的阴影却不比那群被埋的弟子小。
他当时虽然没被埋,却目睹了全程,直到坐到了魔尊的寝殿里,他那屁点大的心肝脾肺肾都还在疯狂颤抖。
“魔尊大人……属下有……有一事要禀告……”
江雪深还在思考怎么起话头的时候,王顺哆哆嗦嗦地先张了嘴。
早春,枯草间已经孵出不少蠓虫,从大敞的窗棂间狡猾地侵入,匍匐在墙面,嗡嗡作响,吵得令人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