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一点,江雪深蹲下身,捞了一把水面,水流落入掌心,又从指缝流过,溪水淌过的位置都火辣辣的疼,像是被刀刃狠狠割开,很快渗出了血珠。
慕朝眸色一动,一把抓过她的手,凉薄的目光不由顿了顿,半晌,他扯出一个讥讽的笑:“你是真的不怕疼。”
江雪深没来得及缩回,只能象征性地缩了缩指骨,疼哪能不怕呢,只是实在不忍说,顾轻尘这一剑也好,溪水流过的伤口也好,都抵不过他那阵子的一对一训练来的痛苦。
但她敢说吗,她不敢。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转移话题道:“溪水下有东西。”
第82章 慕朝是我的心上人
“溪水下有东西。”
慕朝顿了顿, 顺着江雪深的视线看去。
平静的溪面下是深沉的黑,不可见底,乍一看并看不出什么门道。
江雪深试着搅了搅水面, 水面的倒影瞬间支离破碎, 反倒将水底的“夜色”点燃。似乎有什么在那不可见的深渊呐喊呼啸,声音很轻很远,却震得水面疯狂抖动。
慕朝蹙眉, 忽然睁大了眼睛,一把扯过江雪深的后领, 往后疾退,另一只手迅速朝溪面拍出一掌,暗流涌动的溪水倏然止住,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滋滋”几声抓心的巨响之后,溪面凝成了薄冰, 冰花一路衍生, 渐渐结凝。
江雪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 才抬头问道:“这下面有什么?”
溪水下有东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那下面会是什么?不管是什么,都不是什么好现象, 死地出了一个慕朝出了一个她, 都是天生自带了那“蛮力”, 那这一直躲匿于溪底的东西也绝对是个难对付的东西。
果不其然, 慕朝摇了摇头:“这里既然是终圈就绝对没有什么善类,先走吧。”
走?走去哪?
江雪深愣了愣,刚要问,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慕朝!!!”
江雪深眼皮一跳, 忙回头看去。原来随着水面幻影被打破,溪水凝为冰层后,原本被幻境蒙住双眼的同僚们已经停止了自相残杀。
刀光剑影声骤停,这声尖利的“慕朝”就显得格外响耳。
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江雪深捕捉痕迹地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了慕朝身前,奈何只能挡在胸口,挡了个寂寞。
“江雪深!你和那魔头站在一起做什么!疯了不成!”讲话的是青宁,也不知刚刚是和谁一起厮杀,她的手臂上被划了几刀,鲜血将半臂打湿又凝固在一起,看着有些狼狈。
随着她这句话,其他人也跟着七言八语地沸腾起来。
“不要命了不成,快过来!”
“你不会与这魔头是一伍的吧!”
“………”
看着众人一幅义愤填膺的模样,慕朝见怪不怪地抱臂站在一边,微微偏头,目光冷冷淡淡地扫了一眼,讥嘲地低哼了一声:“与正道为伍?呵……”
他刚提起话头,江雪深却忽然往后极浅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转了回去。
江雪深捏了捏指骨,深吸一口气,目光盈盈地扫过众人,忽然攒出一个笑来:“方才各位道友都入了幻境自相残杀,若非慕朝及时封冻了溪水,也救不了大家。”
众人顿了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打破沉默:“那又如何?大家都被困在终圈,想来凭借他一个人的能力也没法出去,自然是先保下我们的性命。”
江雪深道:“可他原本是不用来这里的,他来这里也是为了封印死地。”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非他,死地怎么会塌陷?但凡他会负责,也早该以死明志,把这鬼地方给封印,也不会害得我们都落得如此田地!”那人说完,听着身边人小声的附和,得意洋洋地扬了扬下巴,“怎么,你可还要辩驳?”
江雪深摇了摇头,抿嘴笑了一下:“并非,我只是在想何谓\'责任\'?”
此言一出,连萧图南都皱起了眉:“江雪深,你入道这么多年,却连道之所在都不知道?这死地的因果都是由这魔头引起,他难道不该担责?”
江雪深看向他:“如果这要担责,那我也是要担的。”
萧图南冷冷道:“这与你又何干?”
江雪深抬眸,目光坚定道:“因为我也是从死地中诞生的,如果出生是原罪,那我也有罪。”
记忆中的江雪深永远是沉默寡言的,是个不羞不恼,只有被逗弄时会乐呵呵傻笑的少女,众人哪里见过她这副六舌白道的样子,一时竟都没有反应过来。
青宁在一旁听了许久,气不打一处来:“你又胡言乱语什么!”
这时只听“噌”的一声,寒光一闪,一道长剑破空而来,直指慕朝而去。
慕朝眼尾一扫,轻蔑的低哼了一声,正要反手回去,却见面前那个身影又往他身前凑了两步,挡在剑前。
剑锋在空中划了一道,堪堪停在江雪深的眼前。
见她一动不动,顾轻尘眸色一寒,低声道:“让开,你不必因为他救你一命便给他开脱。”
江雪深脚下不动,目光从剑尖挪到顾轻尘脸色:“我说的是真的,况且,我也不会让你杀他。”
“你在说什么?”顾轻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原本沉默的众人又再一次沸沸扬扬地七嘴八舌起来。
“正道败类!”
“你莫非真中了那魔头的蛊?你们什么关系!”
江雪深抿了抿嘴,缓缓垂下眉眼,又很快抬眸道:“慕朝是我的心上人。我很喜欢他。”
剑身颤了颤,蓦地落下垂在身侧,顾轻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竟说不出一个字,他忽然就想到了她这些日子的决绝。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退婚得如此干脆……”
江雪深皱了皱眉,不理解顾轻尘的脑回路,想反驳,但又想到溪底那不知名的怪物,实在没有那个心思再纠缠,只想让大家都冷静下来先解决眼前危机,但目光一扫,这群人不是震惊地看着她,就是愤恨地瞪着她,就连一直沉默的王知勇都有些没有缓过神来,呆呆地盯着她。
深怕这群人一个怒气上头就忘了现下最重要的事情,反而抄着刀剑来砍他们,江雪深一步都不敢动。
慕朝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她身上不知有多少细碎的伤口,能将一身素色的襦裙绘成一片绯红,又渐渐落了黑,看上去像是染了一层梅汁。但她站得很直,清瘦的背影如一棵雪松,傲然立于群山之巅。
慕朝发现,他似乎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视角看过她。
从来她都像是应该被捧在手心保护着的小姑娘,因为她总是在受伤,总是在惹人担心,因为她的实力不够强,就像是初初抬头的嫩芽,若不细心照看,即便一滴细雨都能将她打恹。
但她并不是只需要保护的嫩芽,她有自己的执着与骄傲,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慕朝张了张嘴,忽然就想到年少时被困锁在山洞时的那段不堪往事,那时候他一直很希望有这么一个人能站在他身前,哪怕什么都不做,都可以。
气氛愈发沉闷。
虽然闹到了这个的份上,战争似乎一触即发,但事实上,并没有人敢做那个第一个动手的人。
世人谁不知道魔尊慕朝手段残忍,谁第一个动手都是在找死。
正当场面愈发尴尬阒静的时候,从溪流那方忽然传来细微的“咯吱”声,像是有什么即将破冰而出。
那声音令人牙酸。
所有人在这个时候也都顾不上对峙,全部屏息看向了溪水处。
是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会是什么呢?
一时之间林中只能听到冰碎的声音。
终于,破裂声越来越响,连绵在正片溪流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碎冰水花翻涌地喷在半空,紧接着溪水里发出奇怪的异动声,像是有什么长木棍搅动的水声。
那声音一下一下,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
众人的呼吸压得越来越低。
只听“轰拉”一声巨响,所有冰花顷刻碎裂,有一双浮白的手扒住岸边的菖蒲,渐渐探出一个身子来。
那身子吃力地爬上了岸,站定,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居然是……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孩童?
本以为会出现什么大型的水妖啊,巨兽啊,结果居然是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一时间众人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更害怕。
毕竟,在这个地方出现小孩子,怎么看都更诡异吧!
而这小孩子的双眸居然是纯黑的,没有半分眼白,正直溜溜,阴森森地盯着他们,嘴巴微张,露出猩红的牙肉,发出惊悚的笑声
———— “咯咯咯咯咯咯……”
更诡异的是,这孩子的心脏到肚脐处居然不明利刃剖开,不,并非不明,伤口处还沾着晶莹的冰花,他是被碎冰割裂的!鲜血顺着伤口淌了一地的血,他却浑然不觉,颤颤巍巍地又朝他们靠近几步。
他一走动,带血的肠子就拖到了地上,缠着他的脚踝,跟了一路。他这才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往肚子里塞了回去。
场面过于猎奇。
王知勇最先受不住,捂着胃,扶着树便吐了出来。
“这是个什么东西?”萧图南忍着恶心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慕朝。
慕朝若无其事地抱臂而立,没有回答的意思,更没有冲上去把那小家伙拧了脖子的意思,看那架势,分明是要袖手旁观。
“魔头不愧是魔头。”有人低斥道。
正是这个时候,溪水处忽然传来一声滔天的巨响,水柱如龙吸水在空中卷成一柱,最后慢慢地凝聚成一个人形。
众人目光迅速被吸引过去,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江雪深往前走了半步,很快被慕朝拉了回来,背上一重,被狠狠压在地面,只能在臂弯中抬眸看去。
那“水人”正卷出一臂,打在了一个最右方的弟子身上。
随着一声惨烈的痛呼,那人竟被削去了半边脑袋!水流淌在地面,脑袋却没有应声而下,反而无端消失。
那弟子还未死去,颤抖中倒在地上,又是几道水柱打下,水柱所碰到的肌肤瞬间沸腾着化为泡沫,到最后只剩下一具骨架!
第83章 信我
水柱很快卷了回去, 在空中划出半扇薄布,又凝为冰锥,倏然转变了方向, 朝另一头的萧图南直直刺去。
萧图南慌忙侧身想避开, 不料脚下竟踩到了溪水,鞋底一寒,那些水渍居然就凝成了冰, 在脚踝缠了几圈,缠得他一动都动不了。
这时候再想要抽剑施诀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冰锥在半空化为细细密密的冰针直直刺来,寒意已经扑面而来,萧图南心跳一顿,脸瞬间煞白。
要死在这里了吗?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就要死了吗?
恐惧袭上心头,又染上眼眸。
就要这么简单地无厘头地葬送了自己的命吗?在这个破地方?
他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脚底蓦然钝痛,像是自己在地上生根发芽, 又被人连根拔起。
痛得他头皮发麻。
紧接着重重摔在了地面, 寒风从耳尖呼啸而过, 刮得耳朵火辣辣得疼。
“砰——”一阵剧烈的破裂声。
那几柱冰针错过他刺在树干树干的瞬间, 竟以极寒之力点燃了整棵椿树。
萧图南摸了摸耳朵,手上黏糊糊的, 摸了一手的血。
心跳还在胸腔激烈地跳动着, 他张了张嘴, 支着手肘坐起身, 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没事吧?”王知勇双手磨破了皮,在衣服上擦了擦,有些憨涩地问了一句,心里又有些后悔。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 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现在清醒过来不免懊恼。
萧师兄为人骄傲又不大看得起他,这种危机原也能自己化解,自己怕又是多管闲事了。
他挠了挠头,抬眸去看萧图南,想听他又会说出什么挖苦讽刺的话,却见萧图南化去脚上的寒冰,垂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只能听到一声含糊的“谢谢”。
王知勇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被一个自己从来都瞧不起的人救了,萧图南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他再去看王知勇,王知勇已经提着他那柄破烂的青铜剑站起来跟着人群一起砍着随之而来的冰针。
明明道法根骨都那么烂,明明是一切胆小的怂包,但他好像一直没有退后过。
寒风从耳畔划过,擦过伤口处火辣辣得疼。
萧图南坐在地上愣了很久,才被这痛给拉了回来,他扶着剑站起身,横剑一挡,恰恰好又挡去直袭王知勇命门的冰魄。
冰魄碎裂,王知勇回过头,愣了一瞬,很快憨笑道:“谢谢萧师兄。”
萧图南别过脸又连挡数根冰魄,这才轻声应了一声,又快速地道了一句:“之前,对不起。”
王知勇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侧身去了另一头挡冰魄。
对不起。
王知勇张了张嘴,重复了一遍,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热,赶紧抹了抹眼,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中。
虽然他不会说“没关系”,但他想,他还是很开心能够听到这一声道歉,即便迟到了很久。
.
另一边,慕朝抱臂靠在树边看着这场混乱的“闹剧”,目光时不时地偏向溪边的孩童处。
看了一会儿他发现那孩童只要一哭,水人就会发出杀招,只要一笑,水人又会重新补力更壮大几分,水人的一举一动全由那孩童的喜怒哀乐而来。
而这群正道居然没有一个发现,全部一窝蜂地挤成一堆与一个没有灵活的傀儡发出的几道没有灵活的杀招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