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慕朝?
忽然想到了什么,江雪深蓦地抬眸:“先前长老们总说,那……那魔头慕朝不肯担责封印死地,这里他能封印吗?”
“自然。”顾轻尘心中厌恶慕朝,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不由一冷,“你不知道么,死地诞生的东西之所以能爬到人世,便是因为吸取了死地与结界的力量,这世间要想不费一兵一卒就封印这里,除了那魔头自己以身殉道,便只能我们这么多人分别祭出全部修为,才有七分的把握。可那魔头怎么可能有这个责任心?他巴不得这世间越乱越好。”
顾轻尘说到后面几乎咬牙切齿。
江雪深愣了下,不禁问道:“一定要慕朝以身殉道才行?”
顾轻尘低哼了一声:“不然呢?这世间还有第二个从死地诞生的魔头吗?”
江雪深:“……”还真有。
但她好像确实没有那个以身殉道的责任心,她想活着,与慕朝一起活着。
转过拐角,终于不是无休止的甬道,入目的是一处高台,再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除了能听到巨浪拍打的声音外,安静得只能听到低咽的哭泣声。
她跟在顾轻尘身后刚踩上高台,一道响亮的男声打破了宁静。
“你去哪了,江雪深!”萧图南跃过石台朝她走来,“老子还以为你喂虫了!”
随着他这句话,旁边几个男子扶着石头,忍不住呕吐起来。细看,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沾了干涸的血迹,但又瞧不出什么伤口,看来都是那些虫子撕咬的。
江雪深:“让师兄担心了。”
“谁担心你了?”萧图南别扭地别过头,“人不够怎么封印啊,就算你是个废柴,也聊胜于无。”
一旁的王知勇则憨笑着松了一口气:“江师妹,还好你没事。”
江雪深:“谢谢王师兄。”
现下,在死地中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到了一起,该到了前往终圈封印的时候,却又遇上了难题。
江雪深问了许久才得知,原来终圈居然就在高台的更上方,但先前为了送那群长老离开,强行开了另一方回上间的通道。
结果竟然是开东门关西门。等那些长老们离开后,众人惊讶地发现高台岩顶的同道居然阖上了,而重启岩顶的开关居然在高台对面的岩壁上。
原本这也没什么,可要命的是,这高台之底拍打的不知都是什么水,腾起不少瘴气,这入骨的毒瘴会极大程度影响修为能力。
而那开门机关居然需要一直按着,不然就会阖上,众人本想一人按一次,但每换一个人,这机关就锈上一分,这样一来,没等大家都上顶层,机关便坏了,但更没有人愿意蚕食自己的灵力坐那个开关者。
王知勇虽然提出自己愿意去,但以他的能力,还没按多久就该灵力耗尽坠入万丈深渊了。
一时间,高台之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阒静。
最后,顾轻尘打破沉默:“我负责守机关,你们上去。”
这话一出,很快被驳了回去:“不行,顾师兄是我们中的主力,不可以冒险。”
“那我去吧。”萧图南咬了咬牙道。
却被再次驳回:“萧师兄也不能耗费灵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又该如何是好。
高台之下,水浪的拍打声将阒静的气氛吵闹得焦灼起来。
人群中,忽然有人气得跺了跺脚:“那终圈又不是没有人,搞不好那里也有什么机关。”
“终圈还有谁啊?”
“不就是那赤海的魔头?既不是来封印的又不是来帮我们的,也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也有人弱弱道:“不过方才也救了长老们,要不是他,也阻止不了长老们自相残杀吧……”
“猫哭耗子罢了,不然怎么会容许终圈的门关上?他要是愿意,我们至于这么苦恼?”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直到有人轻轻道:“其实……也可以选一个灵力修为不那么深的,这样也不怕修为被蚕食啊,反正……反正本来也没有多少……而且也帮不上封印的忙。”
“可谁愿意啊?别说会蚕食灵力了,就说最后一个要怎么上终圈啊?”
“可以不上啊……就这么在下面等着也行,反正如果这里能成功被封印,那大家都能出去,若不能,大家不也是死在一块吗?也没有对不起那人吧……”
“话是这么说,但谁愿意被留下呢……”
江雪深原本还在认真地听他们讨论,听到最后有些浑身不自在,抬眸竟发现大家的目光竟然是下意识地齐刷刷地粘在了她身上。
江雪深有些觉得好笑:“这是大家的决定吗?”
被她挑破后,众人也不觉得抱歉,反而像是挑明了话题后的理直气壮:“你修为是王知勇外最低的,但又没他这么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不是连这点牺牲都做不到吧?”
王知勇脸色煞白:“其实我最近一直在休息,开机关还是应该能做到的。”
很快有人打断道:“应该能做到?要是做了一半又做不到了呢?这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吗?”
顾轻尘抿了抿嘴道:“以我的修为开了机关后再上终圈也不难,可以王知勇在最后一次替我守着。”
王知勇连忙点头:“也可以。”
却再次被大家驳了回去:“顾师兄,大家都知道你是江雪深的前未婚夫,但这时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作为我们中的主心骨,要以大局为重。”
顾轻尘脸色变了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打断。
人群之后,江雪深一如往常的软糯声音传来打破了僵局:“可以,我同意。”
顾轻尘一愣,转身看向她:“你不必……”
江雪深回望着他的眉眼,这次没有再打断他,自从退婚后,她再也没有这么安静地看着他,就像从前那样……
顾轻尘喉间一梗,他想,他其实后悔了,他不该退婚,不该当众给她难堪,他应当要好好对她,如果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后他想一切重来。
“小雪,你先守在这儿,等封印结束,我便下来接你。”许久,他张了张嘴,艰难道。
对面的少女却像早知道这个答案,甚至没有被抛弃的难过,只眨了眨眼,便应声。
她明明没有说什么,但顾轻尘却从来没有哪一刻有现在这般难堪。
像是被狠狠打了一耳光,从脸颊到脖颈,再到全身血液,都在火辣辣地沸腾。
明明如此沸腾,却只有心尖一点,冰如寒霜,像有什么在此刻失去。
直到他亲眼看着江雪深纵身跃到了岩壁上,看着一个又一个仙门弟子飞上终圈之顶,最后岩顶的门重重关上,他鬼事神差地垂眸望了一眼,只这一眼,差点叫他魂飞魄散。
终圈阖上的瞬间,竟有万前毒虫从岩壁爬出,密密麻麻地向江雪深袭去。
江雪深错身一躲。
顾轻尘只觉得周身的血液瞬间冷却,他的心狠狠往下坠去,像是要追寻江雪深不停往瘴水坠落的身影一同坠落。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扶着岩顶,就要跳下去,但终究没有来得及,恍恍惚惚的视线中,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瞬间跃过他,没入岩顶之外。
第79章 你吓死我了
坠入瘴水的瞬间, 江雪深只想骂人。
她自认这辈子都克制守礼,直到现在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她怎么能这么倒霉啊……这都叫个什么事?来到死地什么都没做,不是被虫子追着咬就是泡在寒水里被冻。
她有一肚子的怨言, 奈何唇齿之间灌入满嘴的水, 一张嘴就呛到喉鼻,想骂也骂不了。
好不容易爬上了岸,身上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又被折腾出一身的血, 好在这水像是寒雪化成的,还森森冒着凉气, 冻得她太阳穴一抽一抽的,四肢僵硬,倒也感受不到身上那些细碎伤口的疼。
就是一身的衣服还没干又被打湿,江雪深重得爬不起来,只能半趴在岸边调整呼吸。
高台之上能感受到底下排山倒海般的瘴气,真到了这里, 反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这水里并没有什么瘴气, 那些毒瘴全部凝聚在高台与水流之中的渐层, 摔下来时不可避免得会沾到, 但这么点毒瘴调息一下就可以恢复。
调息完,有了些力气, 她这才坐起身, 还不待坐稳, 从甬道深处传来空荡荡的脚步声。
四周太暗, 只有水面上伏了一层流萤,将这处洞穴照得幽森起来。
那人从甬道走来,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身影,江雪深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是说所有人都在终圈了吗?这里还有别人?会是谁?散修?还是什么魔教弟子?
又或者……也是这死地中滋生的其他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 每一下都像踩在了心上,直到流萤惊起,散飞在角角落落,那人的眉眼终于拂去了雾色,如这黑夜清潭般濯亮又深沉,正黑漉漉地望着她。
见到来人,江雪深松了一口气,眯了眯眼攒出笑来:“慕朝,太好了,是你。”她佯装淡定地打着招呼。
其实江雪深是很想立刻扑过去,痛诉一番入死地来经历的破事,顺便再问他怎么这么晚才找到她,耍耍女儿家的小性子。
但……那该是她整整齐齐的,最好还帅气地灭了什么死地的妖物,然后再扑过去,就像王顺话本中常用到的词汇“反差萌”。
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浑身湿答答的,一身的血污,不用照镜子就能知道该有多落魄了。
这样就好像,与她见面时,她总是这般糟糕。
于是,明明骨头缝还被冻得颤抖,江雪深却扶着地面硬是坐直了身,甚至还能扶着自己的胳膊肘挥了挥手,笑道:“你来了就好,我们得快去终……”
话还未讲完,脖子猛得一紧。
慕朝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一把拽起她的后衣领将她提溜起来。
下一瞬,便听身后一阵水花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剧烈嘶吼了一声,应声摔回了水面。
领口一松,慕朝松开了她,她转过身这才发现寒水已经晕开一汪血色,而血色之中赫然躺了一条黑蟒。
黑蟒的头已经裂成了两半,却还在不停吞吐着舌头,没吐一下舌,头上的伤口就碎裂一分,眼看着就要被劈成两半。
江雪深头上一寒,觉得那一下仿佛也劈开了自己的头。
“你别告诉我,你没发现身后跟着黑蟒。”冷冷的声音低沉地落在耳边。
“……”确实没发现。
江雪深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万幸没死,不然你得守寡了。”
冰冷的目光横了她一眼:“你觉得自己很幽默?”
“没有……”江雪深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你看着好像很担心的样子,我活跃一下气氛嘛。”
慕朝看向她的眼神冰冷得如这寒潭一般:“你觉得我是担心吗?”
“不能是我自作多情吧……”从来没见过慕朝这样的表情,江雪深有些咋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着她一副无辜的模样,慕朝觉得自己快被气笑了。
眼前的少女脸颊上有血,脖颈上有血,连一向素净的衣服上也已经被晕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身上还不知道藏了多少伤口,明明才分别几日,是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落拓的名堂的。
谁能知道当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岩壁上坠落,当他沿着水流一路寻来好不容易找到她,却看到她浑身是血地趴坐在岸边,奄奄一息地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而她的身后竟有一条张着血盆大口,滋着獠牙即将向她袭去的黑蟒,那一瞬间,他几百年不曾跳动的心脏终于慌乱地颤抖了一下。
什么叫恐惧。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
而现在,掩藏在袖口下,还在颤抖的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在害怕,他在恐惧。
要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呢?他不知道。
慕朝闭了闭眼。
江雪深不知道又哪里惹这位大爷不开心了,竟然就冷淡地看了她几眼便转身就走,话本子写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果然都是假的吗?
寒潭的冷意渐渐消散,痛觉后知后觉地回归。
江雪深咬了咬牙,便忍着痛追了上去。
奈何慕朝步子迈的大,她追了两步便落了下风,黑暗的甬道一时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江雪深有些难以置信,这人是真的要将自己丢在这里吗?
她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有些撑不住地坐回了地面,才看到慕朝周而复返,一把又将她提溜起来。
“吃了。”他说。
看着他手中这一抔黑得不能再黑的黑土,江雪深陷入了自我怀疑:“吃土?”
回答她质疑的便是被这抔黑土塞了一嘴。
江雪深下意识地想吐出来,瞟到慕朝的目光只能勉强自己咽了下去。
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东西!
终于啮檗吞针地将土吃完,她有些反胃地吐了吐舌头:“这是什么?”
慕朝终于将她放下,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瘴潭边的淤泥罢了,不过有抑制瘴气的作用。”
江雪深点了点头,伸手往空中晃了一把,虽然瘴气尤在,但威力确实削弱不少。
试验完毕,她小跑两步追上慕朝,抬头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
“很骄傲吗?”慕朝抿着嘴没有看她,声音依旧淡淡的。
毕竟也与这位大爷互换过身体,也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是什么性情,江雪深也有了些了解,闻言也不挠,还是乐呵呵的,甚至大着胆子挠了挠他的手心。
“怎么是骄傲,分明是喜欢你呀。”不知是不是这一路过于疲惫,江雪深也没有了害羞的力气,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气,继续在幽暗的环境中找着话题,“你怎么知道这土有防瘴的作用呀,不是说对死地没什么记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