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你叫雪为什么怕冷?”
说什么“你太弱了。”
又忽然说什么“虫子”。
看起来完全没有关联,完全没有意义的话,其实都是在提醒暗示她。
告诉她“这是一场幻境,你不该荒废太多的时间,不然即将被现实的黑暗所吞噬”。
这个人根本不是幻境中十几年前的慕朝。
当然,这个也绝对不是真实世界的慕朝,不然以他暴躁的性子,估计会直接一把火把这里全屠了,然后拎着她出幻境,又怎么会浪费这么多无畏的口舌呢。
如果她没有猜错,应当是她下死地前吃的盆栽有驱幻的作用。估计着就是自己幻想出一个畏惧的场景或是难舍的人来抗拒幻境挣脱幻境。
可这东西还是太不靠谱了吧!
也没有说挣脱幻境的方法和方向就消失了,她现在该怎么办啊?
再不离开这里,估计真的要被那群烟草甲吞噬了。
而且这里有一大堆谜团越滚越大。
江雪深一边往前走,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些日子的故事。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具身体不是因为幻境随便入的,而是和她有某种渊源。
如果这某种渊源成立的话,柳舒就有可能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之前的猜测都是不成立的。
可是……那个抱着自己在寒雪中求一丝生机的人分明就是她啊。
第77章 她成了那具死婴
火势挑过檐下枯草, 在雪地中拼命叫嚣着,很快蔓延至角角落落。
这处偏院的两扇门都被烈火包围,仅一处偏门却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踩着细雪越来越近。
怎么办?还能往哪里躲?
两个人的目标实在太大, 这偌大的偏院, 除了一处破了半角的水缸,也没什么地方能躲的,但其实就算柳舒不在, 江雪深一个人拖着缚魂锁也躲不到哪里去。
这东西可比泄魂鞭狠多了,像是附骨之蛆, 就攀附在体内,如影随形,半点灵力都无法调动,光是这皮肉之苦就够折磨人的了。
硬杠不行,又无处可躲,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往火堆里钻吧。
等等!
火?
江雪深心口一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入了这场幻境, 但总归和那些烟草甲也分不开, 而那些烟草甲毕竟还是虫子, 是虫子就应该还是会怕水淹,怕火烧的。
如果……如果她在幻境中入了火海, 不知道能不能惊醒离开?
想到这个可能性, 她的心口微微发烫, 在她还不确定能不能随意支配这具身体时已经先于意识踩过细雪踏着火光而走。
小径上的火一沾到鞋底, 就恹恹地熄了苗头,但踩过小径,出了南门,便是一片赤红无尽的火海。
将柳舒安置在雪松之下, 江雪深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向火海。
总之……在幻境中应该……应该是死不了的吧?
火势越来越大,但周遭的声音忽然离得很远。
想象中的炙烫与疼痛并没有到来,火光之中,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像是有人将日晷上的光影按住,让它无法前进。
她甚至能看到天光与纷飞的大雪不停交融,化在霭色之中。
呼吸在这一刻也像窒息一般,安静得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难道真的可以依靠火势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就赶紧离开吧,真相什么的,即便没有这场幻境,她也可以想办法去探寻。
她自我安慰了一下后,细雪忽然停滞在空中,下一瞬时间却忽然启动,原本停滞的一切猛然加速。
无论是天光,是四季,还是自己的心跳。
天色风云际变,这片火场很快化为废墟。
有人说,人一旦开始回忆起往事,意味着这一生的行程即将到此为止。
那是一段尘封的记忆,与其说是走马灯,更像是幻境中的一场梦境。
她在时间的流速中,看到了自己匆忙又短暂的一生。
她浑浑噩噩的脑子像是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楚,这具身体的记忆如海啸般回来了。
诚如她对慕朝说的,这具身体名“雪”,没有姓,只因她爬出死地的那天落了一场大雪,只因她被柳家捡走的那天冰雪封山,故而得名。
连名字都这般冰冷,更何况她的人生。
与慕朝一样,从死地中诞生的她,早在牙牙学语之前,她唯一的本能只有一身蛮横的魔力。
但比慕朝更为不幸的是,她并非落在一群无知的村民手中,她被关押在柳家,一个能“完美”
压榨她的地方。
他们不仅抽她的血,缚她的灵,还企图将她炼为毒尸,成为柳家最有力的法宝。
她日复一日能见的只有头顶那一方天空。
在整个柳家,真心待她的只有柳舒,偶尔,也会有来找柳舒的江尧。
他们待她的好是雪中的炭火,只是这冬天太过漫长,而炭火终究有限。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柳家自从得了她后,一路福荫庇护,很快跃为仙门大家之首,但他们不知收敛不懂隐藏实力,不知道曾经的好兄弟也是最嫉妒自己的人,最终导致了琼华宴的惨案。
也就是在这一天,她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太短暂了。
她好不容易绞断了缚魂锁,便被柳舒发现,等到浑身是伤地逃出了火场,这场短暂的自由也就结束了。
她们被父亲,也就是江尧所救。
那段日子比起在柳家并没有好多少。
或许旁人觉得她很好,但她知道,那并不好。
她们生活在边陲小镇里,江尧不在的时候就只有她和柳舒两人。
她的命是柳舒救的,曾经在柳家也只有柳舒是真心将她当作一个“人”那般待她好。
她想,她是感谢那份善意的。
但琼华宴后的柳舒却俨然变了一个人。
匆匆的记忆中只有柳舒像疯了一样将她按在雪地中死死掐住脖子,掐到她大脑窒息时柳舒又忽然清醒过来,后悔地将她拖回了房间哭着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时常不理解柳舒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像疯子。
柳舒是疯子。
她将她藏在了雪窖中,虽然三餐不减,但她连那片天也看不到了。
她给她看柳家的剑法残卷,给她看柳家的法宝图,偶尔也抽她的血,将她与毒蛇虫蚁关在一起。
曾经说要还她自己,将她救出柳家的柳舒此刻却在复制着柳家当初的因为,企图将她复刻成那个柳家一直梦寐以求的尸将,然后复仇。
“我怀孕了。”这是柳舒那段日子以来,对她说过最温柔的话,她的眼底再也不是疯狂的嗜血,而是如月如水的温柔。
江雪深知道她与父亲,也就是江尧,在这边陲小镇私定终身了。
江尧是江家最好的一把剑,但他却宁愿自费剑道,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这边陲小镇日日一担柴一尾鱼。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知道他们的家下方是一处雪窖,更不知道自己自己雪窖的黑暗中日复一日。
柳舒骗他说她并没有抗过边陲的冬天,他信了。
这是他的青梅竹马,她说什么,他都是信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直到柳舒说自己怀孕了。
但她知道,柳舒怀的是死胎。
不,或许那个时候还不是,但很快就是了。
柳家一直以来的邪功就是挪魂。只是即便柳家家主在世时都没有彻底将这门功法运用自如,他只能将它降成诅咒,可怜又卑微地诅咒着杀害自己的好朋友,然后自己孤零零地凄惨地死去。
柳舒自然也做不到。
但是江雪深做到了。
“你想活下去吗?”
“你想恢复自由吗?”
“你想看看那片天吗?”
柳舒是一个很疯狂却又很矛盾的人,她一边祈祷着失败,一边又非要这场挪魂成功。
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媒介,从花草树木到锅碗瓢盆,最后是一颗豆大的骰子。
江雪深成功了。
如柳舒说的那样,她活下去了,恢复了自由,可以随时看天,因为,她挪魂,成了那具死婴。
第78章 像有什么在此刻失去
江雪深想, 那和她想象中的认知完全不同。
甚至,在这一刻,她更期待着, 她的母亲真是那淮河畔的艺妓。至少, 她在出生时,在她忘却的记忆中,她是有真正被疼爱过的。
而不是一场从头到尾的谎言。
她想, 她对柳舒的感情就如同柳舒对她的一样复杂。
明明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到底将她抚养, 明明心里厌恨着她,又不忍心见她死去。
她也一样,当幻境中的走马灯一幕幕飘过,她也有过无望的恨意,更多的却还是想问问,那个在雪地中说“求求你救救我女儿”的人冷不冷, 疼不疼。
但她再也不能问不出这句话。
柳舒死在了那场三九严寒之中, 她在雪地中不知蜷缩了多久, 蜷缩到感觉即将又成为一具冰雕, 大护法才将她抱入怀中领进了赤海。
她们之间的感情浅薄到一场大雪就能掩埋。
幻境结束得猝不及防,当她再次睁眼时, 又是那漆黑的甬道。
身上密密麻麻的, 又疼又痒, 喉咙里一阵恶心, 她费力抓着湿苔爬起身,忍不住吐了出来,这才发现嘴里竟然爬满了烟草甲,黑漆漆一片, 飘到水面上很快没了挣扎。
江雪深:“……”
想不到这群虫子为了追咬她,都跟着爬到了水里。
水里?对了,她方才似乎就是一脚踏空坠入水了。
俯身钻入水中将这些虫子洗干净,江雪深这才抓着青苔往岸上爬了爬。
这处地方与原来的甬道构造不同,看来她应当是被水流冲到了这里。这里……会是死地的终圈吗?
幻境将模糊的记忆揭开,也揭开了更为尘封的记忆。原来,她也是死地中诞生的。虽然这个认知并没有对当下的环境有什么作用。
唯一有作用的是……
江雪深捏了捏指节,随手捞起身上蠕动的烟草甲,眯了眯眼,昏暗的甬道中蓦地炸开一片火光,几乎是一瞬间,她身上的虫子皆化为灰烬。
唯一有作用的大抵是,没有了缚魂锁束缚的她也再也不用被肉身所束缚,她从死地中爬出来时就拥有了本能的灵力,即便换了身体也仍旧存在。
就像在这一瞬间,身上所有封闭的阀门都打开了似的醍醐灌顶。
江雪深吸了一口气,又坐回了地上。
总归,被封印太久了,有些难以招架。
她拍了拍水面,清洗了下伤口——这些虫子也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的,居然咬的她浑身是血,但又看不到什么伤口,像水蛭似的。
随便将脸上手上的血迹清洗了一下,江雪深继续沿着甬道走。
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了一团晃眼的火光。
是萧图南他们吗?江雪深想喊,但喉间被虫子撕咬的感觉尚在,捏了捏嗓,还是决定走过去先探探究竟。
刚走进还没瞧见来人,对面提前反应了过来,火光一晃,一柄长剑已脱鞘而出,疾疾向她袭来。
火光交错间,她终于看到了那人的面孔。
江雪深忍不住低呼一声,错身躲过,在剑锋再次转向她的瞬间,紧紧抓住剑刃:“是我,顾师兄。”
顾轻尘蓦地一颤,剑“咣当”落地。
江雪深捡起剑递回给他,刚要说话,就听顾轻尘也跟着低呼了一声。
“你身上的虫子!”
江雪深一愣,下一瞬脸上一痛,随手拍了一下便拍下几只虫子。
想来是刚刚惊呼过导致的。
顾轻尘也脸上一痛,拍下几只虫子,脸上晦涩难辨,看来他也被虫子追过很久。
想到那几具尸体的惨状,江雪深也有些毛骨悚然,眼看着不知从哪些犄角旮旯里密密麻麻地爬出了成千上万只虫子,江雪深随手捏诀,瞬间火光四起,顾轻尘身上的虫子也都灭得干净,连带着他的外衣也烧得坑坑洼洼,看上去哪里还有仙门贵公子的模样。
“几日不见,你倒精进了不少。”
眼看着顾轻尘脸色越来越黑,江雪深忍住幸灾乐祸,抱歉道:“还是学艺不精,不然也不会错烧了师兄的衣服。”
“是吗。”顾轻尘淡淡地扫过她的眉眼,顿了顿,这虫子酷似烟草甲,但先前碰上,他们也试过用火烧,却并没有什么用,这东西异常得能苟活,却没想到她的火诀有用。
“其他人呢?”江雪深往她身后望了望,问道。
顾轻尘被打断了思绪,视线划过她身上身上的血迹,又很快挪开,道:“你一个人在甬道躲了多久,对现下的状况一概不知么?”
江雪深也不知道这场幻境费了多久的时间,便简单概括了下入死地后发生的事,只将幻境的事含糊带过。
顾轻尘也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方才已经寻到江伯父和师尊他们,你不必担心。”
在幻境中得知江尧并非自己的生父,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江雪深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不过总归心底也松了口气:“那他们在哪?”
“他们已经离开死地。”
原来前几批入死地的人破了死地大部分暗门,入到终圈,结果不知踩了什么幻境,一群人居然自相残杀起来,等其他人赶到的时候,他们早已厮杀得两败俱伤,被送出了死地。
“也就是说,目前死地中的各宗前辈几乎都不在?”
顾轻尘点头:“只剩下我们这些小辈,也算是一个成长的机会。”
成长的机会……拿死成长吗?
江雪深默了一下:“那我们现在去终圈?”
顾轻尘点了点头。
他原本就是遇到了萧图南等人,得知她离队,特地太寻找的,找到了人自然就要回去。
终圈离得有些远,江雪深边走边思索死地该如何封印,要是慕朝在就好了。